真真假假誰能辨,是是非非怎奈何(上)
並州城未得到任何軍牒通報,東征大軍便入了大風關回了並州,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明顯破綻讓並州城的守城將領自覺分成了三派。
一派認為,定是大風關遭了魏達的突襲,全軍覆沒,無人可送消息至並州城,這才導致他們一直未接到東征大軍歸來的消息;
與之觀點截然不同的另一派則認為,這種可能太過牽強。若魏達真為叛賊,以他的智謀絕對可以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既能兵不血刃便拿下大風關,又能不驚動並州城。若他真有心叛亂,又怎會露出如此一明顯的破綻讓我們有所防備呢?
這兩派看法相悖,針鋒相對,一直爭論不休,但人數皆為少數,而場上剩下的絕大多數都屬於最後一派,徘徊猶豫於前麵兩派之中,無法真正落下決斷。
一麵念情,魏達與他們畢竟是戰場同袍生死兄弟,一起喝過酒吃過肉殺過敵,都不知彼此在戰場上為對方擋過多少次,救過對方多少次命,這麽多年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你若說魏達此次回來是為殺他們而來,他們自是怎麽也不肯信!
可另一麵□□裸的現實又清清楚楚擺在他們眼前:魏達入關回西境,確實是不合規矩,一無軍牒通報,二無並州允許,便“擅作主張”率大軍入了關回了並州,即便有王爺的親筆書信在手,這也不是他觸犯軍法的理由,要知道王爺治軍一向以軍令如山,他在王爺麾下這麽久這次怎麽會明知故犯呀!
情義與理智攪得場上大多數將領不約而同保持了沉默,隻剩下其餘兩派依舊針尖對麥芒爭吵不止,葉寒安靜居於主位之上,手卻不停揉著被吵得發疼的腦瓜仁,這才深深體會到青川多年坐在此位上的不易。
“行了!”葉寒再也受不了,冷聲出言製止道。
從早晨吵到中午,葉寒疲憊望了眼門外已亮成大白的天色,第一次身臨其境感覺到男人吵起架來比女人還要煩,都吵了一個上午了都不嫌累,怎麽不出去打一架算了!
王妃發令,兩派吵架主力的幾位將領再看不慣對方,也不得不立刻歇了架勢停戰下來,紛紛為方才失態朝葉寒拱手行禮賠罪,待葉寒發話後,這才靜站在兩邊聽葉寒訓話。
葉寒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氣後才平靜說道:“各位將軍方才雖各執一詞爭吵不讓,但我知道各位將軍是一心為並州城、為城內數十萬百姓安危擔憂才會如此,並無私心,可還是請眾位將軍清楚明白一點,魏達的大軍已兵臨城下,現在就駐紮在並州城外,我們在城內爭吵得再烈再大,即便爭吵出個誰勝誰負也是無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東歸大軍為何入關無軍牒通報?魏達突然率大軍歸來是否另有所圖,而他,究竟是敵是友?”
而這一切令眾人糾結頭疼的問題,其實於葉寒而言,在昨日見到那封偽造的書信時便已知曉了答案,可她有口卻不能直接說明:
首先,她與青川之間的約定畢竟隻有她夫妻二人知曉,她若貿然以此為理由恐怕難以服眾,誰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隨意編造的,城外那人畢竟是與他們有救命之恩的生死兄弟;
其次,她若真說了出來,先不說眾將領是否真信,如果讓魏達知曉了自己已識破了他的謊言,隻怕會激怒他直接撕破臉皮攻城而來,就並州城內所剩的兵力,根本抵擋不住城外浩浩蕩蕩的東歸大軍,而這才是讓她選擇隱瞞不說的最重要理由。
無可否認,葉寒所說之言確實是一語切中了眾將領糾結難解之處,可明白容易,但如何將此事弄清卻又如一擋在眾人麵前的巍峨大山生生難住了眾人,一時間場上鴉雀無聲,麵麵相覷不知說何才好。
“馮軍師,你意下如何?”無人出頭,葉寒隻好親自點將,主動問向眾人中資曆最老的馮軍師。
魏達多年舊時,與他可算是忘年之交,但他此番突然回來實在太過於蹊蹺,因此馮軍師對魏達的看法自是屬於徘徊不定的猶豫派,不敢枉下決斷,亦不敢輕易信之,於是想想順著葉寒的話回道:“王妃此言確乃慧言無誤。並州城安危決定於魏達是敵是友,而魏達敵友之辨又歸根於東歸大軍無軍牒通報,所以老夫想,不如派人前往大風關徹查,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疑敵派中一將領立即站了出來,抱拳跪地回道:“屬下願親赴大風關一探此事,還請王妃準許!”
“不可!”
反對的是一儒服打扮的中年幕僚,毫無疑問,此人自是出與疑戰派持相反觀點的疑友派,雲袖一揚乃是翩翩君子一個,開口卻利言反駁,“現如今魏達大軍駐紮城門之外,貿然出城定會有所驚動,若魏達無異,此舉最多隻會傷了東歸將士的心,以後多做安撫便是。屬下擔心的是,若魏達此次回來真是居心叵測,打草驚蛇連禍起,萬一魏達心一橫直接撕破臉皮攻城而來,王妃,以我並州城內的現下兵力,實在難以跟魏達的東歸大軍抗衡呀!”
並州城內的兵力眾人心裏都有數,與城外東歸大軍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別,而現在城外大軍敵我難分,一時決斷難下,為今之計隻能盡量與此斡旋拖延時間,直至援軍到來。
“王妃,遠水解不了近渴,現下並州城內中空,我們不能一味坐以待斃等援軍支援,也得自救才行。屬下還是想請命親赴大風關查證一番,隻有將東歸大軍無軍牒通報擅自入關之事查清楚了,我們才能分清魏達是敵是友,才能徹底一解並州城之危。”李袍無懼,險中求勝乃是他一貫沙場作風,畏縮在城等死不是他鐵骨軍人之本。
“李將軍查證心切本是無錯,但絕不能因您一人貿然行事而害了並州城滿城百姓。若您不幸被城外大軍識出或擒獲,被魏達抓住了由頭興然大舉進攻,到時戰火硝煙四起城危難保,李將軍,您可想過此種惡果?”
征戰沙場這麽多年,李袍自是看得清眼前這一危急局勢,所以他才想冒死出城前往大風關徹查東歸大軍無軍牒通報便突然歸來一事,可……他就是氣不過,他承認這周軍師此話甚是有理,但他就是見不得他拿冠冕堂皇的話去堵人來滿足自己的私心。
李袍是個拿刀的粗人,嘴皮子自是不如靠腦子吃飯的軍師來得利索,明知道對方以公全私心,可就是找不到點子上,心一急便什麽也不管,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了出來,“周軍師你嘴上說得好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什麽主意。這魏達對你有救命之恩,而且你也有意將唯一的女兒嫁於他,想讓他做你周軍師的乘龍快婿,這些事眾人皆知。你千方百計不想讓我去大風關,不就是怕我查出點什麽給你惹禍上身,怕王妃降罪嗎?”
“李將軍!!王妃在此,請慎言!”周軍師書生出身,平日裏溫文有禮,連句大聲的話都沒說過,今日氣得吼了出來,可見氣得不輕。
李袍本就因周淩阻了自己大風關之行,心裏正憋著氣沒處使,現又被他大吼一道,心裏積壓的氣徹底一並爆了出來,起身立即回道:“我有沒說錯你心裏最清楚,何必裝出一副比竇娥還要冤的模樣,給誰看!”
於文人而言,名聲清白自是重於一切,周淩又豈能背此汙名,慷慨忿然道:“我周淩當年不過一區區書生,若非受王爺提攜重用,又怎會有今日之榮?魏達雖與我有救命之恩,我亦有招婿之意,但我周淩自幼深受孔孟聖賢之教,忠君大於天,又豈會因小小兒女之情生叛主之意,即便魏達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周淩寧願以一身之命還他一命,也絕不會有此私心致西境三州重陷戰火之中!你李袍莫要無端生妄言陷我於不忠不義!”
李袍才不信,“你既無私心,又何須這般氣怒不堪?難不成真被我不小心一語中的,說中你的心思不成?”
“你……”
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周軍師平日裏被人尊敬慣了,今日第一次被懟,一時竟語噎氣結,這伶牙俐齒的嘴也突然變得無話可說,若非他人在一旁拉著,估計這文雅了半輩子的周軍師還真會學了莽夫跟李袍幹起架來。
葉寒還是坐於主位之上,看著眼前莫名其妙就亂起來的一幕,甚是頭疼,更是不解,依青川的眼光,怎會將這般性格有缺之人收入麾下,這不明顯給自己添堵添亂嗎?而麵對此混亂局麵,她更是束手無策,她一無青川威勢,二無其高超的馭下之術,根本鎮不住席間這一眾相持不下快要動手的將臣,隻能眼睜睜著急看著,急得她差一點就將魏達有詐之事脫口而出。
“我說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學女人家打架,也不嫌丟人!不就是想弄清楚魏達到底是敵是友嗎,這有什麽難的?直接派個人到城外打探一下不就行了,幹嘛非要大老遠跑到大風關去,也不嫌累?”
說真的,葉寒從來沒有比現在這麽喜歡這位忠武將軍秦似道,雖然她因他那位驕橫跋扈的媳婦秦夫人而對他一直生有厭惡,可就因他方才解她脫苦海的那一番話,葉寒對這位秦將軍立即改觀,現在怎麽看都覺得他可愛,就連他鼻子下的那兩撇細長猥瑣的八字胡也變得異常順眼起來。
這位草包的忠武將軍大半輩子嘴裏說的都是無用的屁話和惹人厭找打的話,而今天也終於吐了一句正經話出來,真是老天爺開眼呀!
可我們這位秦將軍卻後知後覺得很,坐在自己那方席上呆呆望了一圈不知為何突然不約而同望向他的眾人,狐疑低頭仔細打量了自己衣服一圈,沒髒也沒任何不妥之處呀,為何大家要這般興奮且滿意十足地看著他?他今日應該沒有犯錯,他可是進來一直什麽都沒有做,不過就剛才見眾位將軍要打起來了忍不住勸了一句……
不對!
秦似道猛然抬起頭來,嘴巴半張,裏麵還含著未來得及咽下去的糕點,一臉驚愕呆楞望著看向他笑得很燦爛的眾人,好生陌生和嚇人,嚇得他連忙把求救的視線轉向眾人之後的葉寒身上,卻見端坐在主位之上的王妃,那看向他的眼神比眾人笑得還要燦爛溫柔。
大局已定,無力回天,秦似道倏然癱坐在坐椅上,一動不動,心中大呼著倒黴,他怎麽自己還把自己給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