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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蔭漸濃夏日長,亭台樓閣入池塘(下)

  練武場建在端王府內偏北的一處開闊坦蕩的平地上,現有半丈黑牆將之隔絕成一獨立之所,後牆內有一排三丈多高的白楊整齊環繞排列,正逢夏時葉茂蔥鬱,人隻能遠遠望見一高聳的森黑屋宇,再無其它,直接阻隔了他人妄想窺探的視線,若一個個裝備精良的死士林立在內,守衛著這牆內不容於外人道的秘密。


  那是練武場內的真武堂,堂內供奉的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兵器,追風客的九連環鎖,白毛老怪的定魂□□,祁連雙俠的龍鳳劍,慕容天機子的玲瓏铩魄傘……一件件都是精妙絕倫之物,其中還有不少青川親手改造後適用於戰場的武器,就如那百發連環弩,在普通□□定骨原型的基礎上,上放增加五張弓弦,下方中骨處鑿空成長形,用於放置已排列好的箭盒,箭羽一出,弓弦可自動回位,弩中機關可連續推送箭盒箭羽至頂,隻要箭盒充足,士兵隻需扣動扳機即可,免去了一支支上箭耗時等繁瑣之事,這無疑在戰場上大大節約了時間,士兵的存活率也可得到提高。


  而在真武堂外是一片淺草踩黃的空地,空地上左邊放置的多是木樁石鎖之類的練武之器,而右邊則是一片高低不一的梅花樁,最矮不過兩尺,最高可達半丈,阿笙此時就是從這半丈多高的站樁上一躍而下,一把扔開手中的一尺真刀入地,向剛入練武場的葉寒興奮跑去。


  “娘親!”


  阿笙習武後力氣大了不少,一時跑來又快,一把將她抱住時葉寒都有些站不穩。


  “慢點,小心別摔著了。”


  葉寒彎腰抱了抱阿笙,然後瞧著他曬得通紅的小臉,雖滿臉是汗卻精神得很,不見習武勞累,“瞧你高興得,今日又劈了多少張葉子?”


  這是花折梅訓練阿笙下盤沉穩的一種方法,訓練者站在梅花樁上,持刀在樁上移動,隻為能將飛來的葉片劈中。既能提高訓練者的反應能力,也能加強下盤穩重。


  然而初次見阿笙臨梅劈葉時,卻著實將她嚇了一跳,先不說讓阿笙在梅花樁上跑來跑去,光是讓一三歲大的小孩拿著把真刀到處亂晃,她看著就覺害怕,生怕阿笙一時沒拿穩把自己給傷到了。為此她專程跟青川說過自己的擔心,可青川一句“男兒不拿刀槍還拿什麽”就把她擋了回去,就因這個她還跟青川慪了幾天氣,現在想想真不該。


  阿笙雖小但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懂事,不會隨意玩刀傷到自己,花折梅也是懂分寸的,有他在也不會讓阿笙真傷著,就這樣每日送飯見阿笙在梅花樁上持刀劈葉,這看久了她也就慢慢習慣了,連帶著她放不下的擔心都一並不見,現在看見阿笙持刀從半丈高的梅花樁上跳下來,也見怪不怪了。


  “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我都聞到爆炒辣子的香味了。”花折梅丟掉手中葉片大步而來。


  葉寒玩笑道:“你這鼻子真是屬狗的,這麽遠都聞得到。有你最愛的小炒黃牛肉,我特意多加了小尖椒和二荊條,夠你好生辣一回。”


  “娘親娘親,我的呢?”阿笙焦急跳著腳,纏著葉寒問道。


  葉寒低頭看著阿笙這隻小饞貓,輕刮下他的小鼻子,柔聲道:“也有你最愛吃的糖醋肉,娘這次做得比較多,保你今日吃個夠。”


  阿笙頓時歡呼不已,然後三人避開頭頂上的酷暑驕陽進了真武堂,堂前用於陳列各式兵器,堂後則是供人練武後休憩之地。後堂裏淨手洗臉的水已經打好,花折梅與阿笙飛快洗好後,食盒中的菜也已擺放在桌。


  菜不多也不是珍饈玉食,都是葉寒做的家常炒菜,花折梅的辣炒黃牛肉和阿笙的糖醋肉都已說過,擺上桌都是結結實實的一大盤,樸實無華,但重在量多味好,最適合練武之人補充體力。還有一碟祛暑清熱的苦瓜炒蛋,這葷菜就上齊了。


  至於素菜,想著天氣炎熱,葉寒便以清淡開胃的涼菜為主。


  春時山間采摘曬幹的蕨菜,泡水洗淨瀝幹切段,再與切成細絲的豆腐幹拌在一起,澆上油鹽醬醋,丟上幾縷碧蔥香菜葉,再加一小勺新炸好的油辣子,拌勻裝盤前再撒一小撮白糖提鮮,清爽又開胃。


  因阿笙與花折梅都不愛吃青菜,葉寒隻能化整為零,先將青菜過水留青,竹筍同法去其苦澀保其鮮甜,香菌、木耳泡發洗淨,然後將之切碎切丁,隻需加鹽滴芝麻香油幾滴,將餡料拌勻,再用透薄金黃的豆腐皮包好,放入蒸籠蒸好便可。


  這些菜都是葉寒算著時間提前做好放涼了的,夏日本就高溫不散,熱菜放涼也帶有半點餘溫,入口不燙不涼,吃著正是適合。昨日用老鹽水醃製的跳水白菜,經過一夜也已入味,切成小塊裝盤,入口酸脆,這是夏日飯桌上最不可缺的一道開胃小菜。


  菜上齊了,阿笙拿著筷子迫不及待吃了幾塊糖醋肉,卻道:“娘親,米飯呢?”


  葉寒淡笑未回,而是對秋實點了點頭示意,然後就見秋實從另一個食盒中端出兩盤雪白輕透的薄餅,不似尋常我們所看見用鍋烙出的麵餅,這算是葉寒的一種個人喜好:喜歡將發酵好的麵擀成一個個圓形薄片,不用鍋烙,而是放蒸籠裏蒸熟,然後趁熱將輕薄透光如荷葉的麵餅一張張分開放涼。從始到終不用一滴油,以水汽浸潤避免油熱,吃時軟潤好咬,不似烙餅那般厚硬難嚼。


  看到這荷葉餅花折梅最是熟悉,葉寒在雲州夏日天然時也經常這樣做,用餅卷著肉菜吃,很是得勁,然後拿起一張較大的荷葉餅在手上,夾上一大筷香辣撲鼻的黃牛肉,和著幾片紅椒青尖椒在內,大手一握卷餅封好就直接入了口。


  “好吃!”


  牛肉緊實,辣椒夠味。薄餅輕軟,這菜還是在雲州時的味道,從未變過,花折梅也不管口中餘辣未消,又拿起一張荷葉餅大快朵頤了起來。


  阿笙好似得了鼓舞一般,也連忙學著花折梅的樣拿起一旁小一點的荷葉餅裹著金黃誘人的糖醋肉,張大小嘴使勁往嘴裏送,腮幫子鼓鼓的跟個小皮球一樣,“娘親……好……吃……”


  橙黃色的醬汁順著阿笙努動的嘴角滑了下來,葉寒連忙拿著淨帕給他擦去,“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看見兩人這麽喜歡吃自己做的菜,葉寒油然而生一種滿足。雖然雲州難回,西城那座葉家小院估計早已雜草叢生,但好在人還在,一個都沒少,還多了個讓她疼到心坎的阿笙,這並州於她不就是昨日的雲州,這端王府不就是曾經那歡聲笑語不斷的葉家小院嗎,老天爺對她不薄,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轉眼間,桌上葷菜已消了一半,蕨菜豆絲和豆腐皮包子也吃了不少,倒是那盤苦瓜炒蛋沒怎麽動,尤其是朝著阿笙那一邊的苦瓜炒蛋根本就沒碰過。


  葉寒看著阿笙隻撿著糖醋肉一口一口吃著,怕他挑食,便親手包了一卷苦瓜炒蛋給他,卻被這小機靈鬼小嘴一偏躲了過去,還皺巴著小臉拒絕道:“娘親,這菜苦,阿笙不喜歡吃。”


  阿笙還記得自己被娘親忽悠吃苦瓜的事,那時他剛吃完一塊白糖糕,嘴裏正甜著,娘親就夾著一塊翠油油的菜給他吃,說是吃了對身體好,他見這菜聞著香、顏色也翠綠得好看,便想也沒想就一口吃了下去。至於結果……反正以後見桌上有這道菜他都是筷子繞開走,堅決不碰。


  葉寒也知阿笙對苦瓜有陰影,沒好強迫他,隻是輕聲勸道:“這菜不苦,娘把苦瓜在熱水中煮了一遍,苦味都去了,一點也不哭。你看不是還有雞蛋嗎,真的不苦,要不娘親吃給你看?”


  說完,葉寒就夾起一塊苦瓜吃了起來,吃著很是歡喜,全程臉上不見有半點苦澀之意,阿笙看後有些動搖,皺著小鼻子遲疑問道:“真的不苦?”


  葉寒認真點了點頭,為了讓阿笙相信,還拉一旁吃得正歡的花折梅下水,“花折梅,你也是長輩,給阿笙做下榜樣。”


  花折梅本就辣椒吃多了,胃裏有些火燒火燎,吃上幾口祛暑清熱的苦瓜炒蛋也正好,便沒拒絕,連夾了幾筷子苦瓜炒蛋。苦瓜焯水留青去了大半苦味,與雞蛋炒在一起,剛好與餘下的幾絲苦澀中和,雖能嚐到苦味但在能忍受的範疇,估計是怕阿笙不吃,葉寒已經盡量把苦味去得夠多了,至少他連吃了幾口都嚐不到多少苦味。


  有馬前卒以身試菜,且全身而退,阿笙也沒再拒絕的理由,半信半疑張開小嘴把葉寒用荷葉餅包好的苦瓜炒蛋咬了一小口,小心試探咀嚼了幾下,雖然還是有點苦味但雞蛋鬆滑,香香軟軟的還蠻好吃的,阿笙這才加速努著腮幫子,把葉寒手中剩下的一大半苦瓜炒蛋吃下。


  見阿笙終於肯吃苦瓜,葉寒自是高興但也沒有過多強迫,隻是鼓勵讓阿笙多吃點苦瓜,這樣夏天身子才不會上火。


  而桌上那一盤重辣的小炒黃牛肉已經見底,花折梅已經吃得滿身大汗,即便辣味在身上上躥下跳汗流不止,但還是讓他舍不得停下來。這般毒辣的天氣就該配上這辣到舌根的菜,來個以毒攻毒,辣個痛快,酣暢淋漓,一辣也可解千愁。


  見花折梅狼吞虎咽的樣子,葉寒好心提醒道:“你也吃慢點!多嚼幾下,別吃快了,小心胃疼。”


  花折梅不以為然,“年紀不大,嘮叨的本事卻不小。”


  雖然嘴上這麽說,可花折梅隨後吃飯時牙齒總會多咀嚼幾下再咽下,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估計是在雲州時被葉寒管得太嚴,習慣了,這後遺症就一直延續至今。


  葉寒多少有些擔憂,這小炒黃牛肉本就辣人,花折梅又吃得這麽急,甚至連那小尖椒這些辣椒都一並吃了,等會還不知胃燒成什麽樣。早知道她寧願每日聽他在耳邊嘮叨,也不給他做這道菜。


  終究是不忍心,葉寒連忙對秋實說道:“快把綠豆蓮子湯端來,給他清清火。”


  秋實聽後,手腳麻利將兩碗微冰發涼的綠豆蓮子湯端了過來,大的一碗自是給了花折梅,小的一碗給了阿笙,葉寒也對阿笙說道:“你今日吃了太多的肉,也要喝點蓮子湯去去油膩。”


  人相處久了總會知道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溫柔以待對自己好的人,比如別氣她,比如耐著性子聽她嘮叨,比如在她擔憂責怪的話中喝完一大碗祛暑的綠豆蓮子湯,畢竟那也是她花了一上午才熬好的。


  一餐飯不需山珍海味,也不需千碟萬盤,幾道家常可口小菜也能吃得知足常樂。葉寒還是改不了操心的性子,見兩食盒裏的菜都讓兩人吃了個精光,怕他們撐著,所待兩人吃完後歇了一會兒,就讓他們在後堂中走動走動,消消食。


  金烏越上蒼穹正中,立在練武場的白楊木樁都沒了影,一個個都頂著烈日硬著頭皮承受這漫無止境的酷暑。葉寒瞧見,想著離朱老夫子午後授課還有一個時辰,便帶著阿笙去後堂一側的廂房睡個午覺,養養精神以免午後上課打瞌睡。


  “你也別轉悠了,快去睡會兒。練了一上午,不累嗎?”葉寒也對在房中來回徘徊的花折梅說道。


  聽見,花折梅停下了步子,看著葉寒牽著阿笙往偏房走去,嘴張了張還是什麽也沒說,微垂著頭去了另一側的廂房休息。


  練武場不似合璧庭舒適,無冰鑒去暑熱,無荷塘送涼風,隻有一簡單泛黃的竹簾掩去了那一窗烈陽入戶,葉寒坐在晦明的房中搖著蒲扇給阿笙打著涼,在隻有著蟬鳴聲聲的幽靜中看著阿笙熟睡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滿足安然。


  秋實輕手輕腳走近,小聲說道:“夫人,讓秋實來吧,您已經扇了快半個時辰了,再搖下去,您這手該疼了。”


  “沒事,反正過一會兒就該喊阿笙起床了,我再扇一會兒,不要緊。”


  好似突然想起什麽,蒲扇停落在床,葉寒立刻轉過頭上下打量了秋實一圈,最後停留在她腰間兩側幹癟的腰兜上,不放心問道:“你這次沒給阿笙帶糖吧?”


  秋實連忙搖頭,雙眼驚慌如鼠,“沒有沒有……”,還掏出空空無物的腰兜出來,以示清白。


  葉寒暗然失笑,秋實是個老實人不會撒謊,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可又疼阿笙,隻要阿笙撒下嬌求一下,什麽白糖糕甜果子就直接往阿笙嘴裏喂,這事她在合璧庭都抓到了不知好幾次,但屢禁不止,隻因這兩人那纏人的功夫實在太厲害了,讓她根本狠不下心來懲罰,所以秋實暗地裏沒少給阿笙送甜食吃。


  有時候她也真是服了吃貨的想象力,她硬是找了個遍也沒發現兩人把吃的藏在哪兒,她剛才仔細打量了秋實一圈也沒找到一點可藏食之處,葉寒猜想秋實這次應該沒帶多少糖,又想著阿笙也快有五日未吃糖了,索性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手中蒲扇半信半疑遞給了秋實,自己出門休息一會兒,讓他們“敵軍”勝利會師一次。


  堂中安靜,葉寒本想倒杯茶喝,卻見本應在廂房休息的人卻獨自站在堂外廊下,正午時耀眼得過分的白光襯極了他那一身鮮紅長衣,負手在背抬頭望日,卻怎麽也融不進堂外那起起伏伏的蟬鳴喧囂裏。


  “怎麽沒休息,嫌屋裏太涼快,想在太陽底下曬會兒?”葉寒走近打趣道。


  花折梅恍然驚醒,訕訕一笑,“午飯吃多了,有點睡不著。”


  可能女人第六感作祟,葉寒總覺得花折梅自從從大風關回來之後就藏有心事,尤其近幾日心事越來越重,絲毫不像之前一把折扇在手盡顯風流瀟灑的花折梅。不知為何,現在在她眼前的花折梅,讓她總覺得跟那日朱老夫子來時倉忙回府的青川很相似,都一樣心事重重不能為外人道,好似兩人都是在為同一件事感到心事重重。


  人活在世,誰沒有幾件不能與外人道的糟心事,既然花折梅不想說她也不問。能說出口的事有千萬個想吐露的原因,而不想說的事心裏總有一個不能說的理由,她還是別多嘴了,還是讓花折梅自己靜一靜吧。


  “葉寒”,花折梅突然喊到正要轉身離開的葉寒,桃花眼再愛輕佻風流也抵不過俗世輕塵,“……朱老夫子,可曾找過你?”


  “朱老夫子找我幹什麽?”葉寒下意識納悶一問,猜想道,“可是他在端王府住不慣,還是有什麽其他事要找我?”


  “……沒,沒事。”花折梅悻悻轉過身,麵色似有失望又似有僥幸,可惜葉寒都看不見。


  葉寒很是奇怪,這花折梅說話怎麽隻說一半害得她好奇心亂竄,連追問了幾次也不見花折梅一吐實情,最後竟傾身一躍逃走了。直到回到合璧庭,葉寒也百思不得其解,細下將前幾月的事都串連想了一遍,但也未得出什麽結論,可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好像眾人在合力瞞著她一件大事,周圍的人都知道,隻有她一人不知道而已,而這件瞞天大事究竟是什麽事呢,她隻能等它找上來的那一天才會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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