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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河一動齊褚恨,並州多是未亡人(四)

  逆雪而來,滿身風寒,青川破門而入,此刻他不再是戰場上揮劍殺敵的將軍,不再是百姓眼中的北齊戰神,現在的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風塵仆仆而來隻為尋妻一人而來。


  “姐姐!”


  “恭喜王爺,夫人剛剛為您生下小世子,端王府後繼有人了!”


  常嬤嬤道著喜,連忙把懷中正啼哭不止的小世子送於青川麵前,而青川卻一眼未瞧直衝到葉寒身邊,抱著昏迷不醒的她在懷,滿心驚慌不定,“姐姐身子可有大礙?”


  解白探著葉寒平穩的脈象,“葉寒沒事,隻不過生產時體力透支,暫時昏睡過去了。你別吵她,讓她好生休息。”


  青川聽後心下大安,低頭看著懷中剛生產完的葉寒,看著她失血後蒼白麵色,再看著她唇上被咬破的幾排牙印,血色斑駁沒一處好皮,可想當時她有多疼,他不禁心生有愧,是他對不住她,是他的錯,讓她置身於危境凶險之中,姐姐,對不起!

  雪落風嘯聲隨著營簾被撩起瞬間擴大了幾倍,花折梅匆忙跑進,說道:“大軍已開始轉移回城,營外馬車也已準備好了,該走了。”


  葉寒剛生產完,不宜奔波,可無奈惡戰剛歇,滄河滾滾大水並不能徹底阻擋後褚的再次進攻,滄河軍營不再安全,離去是最好的防守與進攻。


  能擋風能禦寒的披風裘衣青川都給葉寒裹上,將她藏在自己懷中擋去滿天風雪嚴寒。


  大軍回城火把連成一線,一直通往兩山相夾的並州城西城門,最先離營回城的傷殘兵應該到了,後續而來的士兵也匆忙從滄河岸邊飛奔回城,馬車飛馳,前方城門依舊隱隱不入目。


  而滄河之上,冰淩碎雪隨波逐浪,今夜的滄河又不知吃了多少褚軍入腹,咆哮得如此歡騰。可還是在滄河之上,樹幹般粗的鐵索已橫跨滄河兩岸之上,十根鐵索並排成行,一艘艘木舟從滄河西岸起,從激蕩奔騰的滄河水中一直鋪向遙不可及的滄河東岸。


  滄河東岸上,剛經曆幾場惡戰的北齊軍隊早已倉惶逃離回城,隻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戰場和與不見火光的夜,看來駐紮在滄河岸邊的北齊軍營已經空了。


  蘇爾勒有幾絲懊惱,忿恨滿滿,“若不是不知從哪殺出來的程咬金,說不定我軍早贏了,現在哪還需如此麻煩。”說完,蘇爾勒轉頭問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耶律平,好奇問道:“將軍,你覺得剛才那股騎兵究竟會是何方神聖?”


  耶律平臨雪而立,麵江不語,他所有的注意力全聚集在滄河上即將鋪出來的“路”上,其它的他都不關心。


  可蘇爾勒卻喋喋不休、憤憤不滿不止,為即將到來的報仇雪恨,也為剛才的功虧一簣,“將軍,那股援軍會不會是夏國的軍隊,可夏國軍隊哪有如此強的戰鬥力。可若不是夏國的,難道是駐守在紅綾鎮的北齊軍隊,又或者……難不成真是陸知派來的援軍?”


  “是誰有那麽重要嗎?”滄河上鐵索連舟已至一半,離北齊軍營也還剩下一半距離,耶律平目光幽暗中有精光如螢閃爍,回頭對蘇爾勒說道:“事實既成,追究已無益,你還是多想想等會攻城之計,赫連渤坐鎮的並州城可不如這滄河邊的北齊軍營這般好攻。”


  小人小格局,大人大格局,首戰失利如何,有援軍救了赫連渤如何,滄河再炸淹死了十萬大軍又如何,這些從來都不是他耶律平的真正目標,他要的滄河以東的並州城,他要的是北齊的半壁江山,他還要赫連渤的項上人頭,一雪他多年的恥辱。


  滄河上的戰役雖算不上是勝利,但也算不上是完完全全的失敗,可馬車外傳來的步履聲沉重帶血,將士士氣多少還是受了幾分影響,不利於接下來的作戰抗褚,青川心裏擔憂不已。


  彼時,並州的雪又開始下大了,寒又深了幾重,盔甲寒涼透骨,滿身熱血難以抵住,葉寒就是在一身冰涼中給凍醒的。


  幽幽醒來,漆黑入目,身子顛簸搖晃,應不在她暈過去的營帳中,“……青川,我這是在哪兒?”也許是對這個懷抱太熟悉,葉寒本能問著黑暗中抱著她的人。


  葉寒的聲音太過微弱,青川沒想到她會半路醒來,連忙問道:“姐姐怎麽醒了,是不是馬車太過顛簸搖醒你了?”


  姐姐剛生產完的身子確實不易奔波,可後有猛虎即將襲來,大軍馬車都在加急轉移回城,顛簸難免,青川也隻能盡力平穩抱著她,讓她少受點罪。


  葉寒很冷,她盡量窩在青川還算溫暖的懷裏,頭枕在他堅實的臂膀上,好方便說話,“……剛才那一戰,是我們贏了嗎?”


  “嗯!是我們贏了,暫時贏了。”青川抱緊葉寒,如實回道。


  “……這結果,也不錯。”葉寒聽後,勉強笑著說道。


  也不知道是生產時體力耗盡,還是夜間天寒地凍的緣故,青川總覺得葉寒身子很冷,說話有氣無力,尤其是無意間雪風卷起車簾騰起,火把光亮落在葉寒極其蒼白的臉上,看得他頓時觸目驚心,這樣死白的臉色他在戰場鮮血流盡的屍體上看見過無數次。


  心仿若瞬間被什麽東西揪住一般,青川慌得不行,連忙問道:“姐姐,你可是有哪兒不舒服?”姐姐的身子真的好冷好冰,裹了好幾層的披風裘衣根本鎖不住她不斷流失得體溫。


  “……青川……我好冷,好冷……還有,我好疼……真的好疼……”


  葉寒也說不清具體是哪兒疼,可她就是疼,好像全身各處都在叫囂著疼痛,好似靈魂欲脫體,正連皮帶肉將她活生生剃淨剝離一般。


  抱著葉寒下麵的手突然摸到一股溫暖發黏的液體,那股帶著鐵鏽的濃鬱味道青川一點也不陌生,頓時,他的心慌開始燃燒了他的理智,他變得無比驚慌失措,他甚至都能聽見自己胸腔中極力拉緩的心跳,他怕自己失心發狂。


  “停車!”


  最終,他還是瘋了,他抱著葉寒逐漸變冷的身體,一遍遍喚著懷中怎麽也不回應他的人兒,他終究還是瘋了。


  花折梅上前問道:“將軍,有什麽事嗎?”


  “解白!快叫解白!!”青川驚恐萬分,看著懷中氣息越來越弱的葉寒,害怕懼意滿身。


  解白從與常嬤嬤江流畫坐的馬車中匆忙而來,一掀開馬車門簾撲麵而來就是一股濃鬱至極的血腥氣,這是黃泉路上才有的特殊氣味。


  溫暖濃腥的血一個勁兒地從葉寒身下流出,打濕了裘衣、穿透了披風,一滴一滴滴落在馬車上,“嗒嗒”作響。青川從來不知道懷中這麽小一個人兒,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血可以流,染透了他的衣衫,血重勝盔甲,這都是姐姐的命呀!


  “怎麽會這樣!”解白一探葉寒脈象,瞬間驚心不已,真是霜打下雪人,葉寒的命怎麽這麽苦,“是產後大出血!可我手中無藥材,需立即給葉寒施針止血。”


  不等說完,解白就邊從懷中掏出護心丸給葉寒服下,先保住心脈再說,可解白說的話卻令花折梅犯難,“不行!這後褚敵軍不知何時就渡江而來,若現在停下,恐怕葉寒還未救醒這耶律平就帶大軍殺到了!”


  一人為醫,葉寒此時生命危急,需停下立即救治,而另一人論戰事而言,停下即死,萬萬不可停下。解白、花折梅兩人為此拿不定主意,隻能把這件事讓已經“瘋”了的青川決定,

  可此時的青川卻異常冷靜極了,緊緊抱著葉寒隻問道:“這裏離並州城還有多遠?”


  並州城遙望在即,花折梅估算道:“至少還有半刻鍾的路程。“


  半刻鍾!

  青川再問向解白,“半刻鍾之內,姐姐可有性命之憂?”


  解白不敢欺瞞,如實以道:“這個……說不清楚。葉寒身體你也看見了,若再不止血,必定會失血過多而死。再說從這裏到並州城雖然隻需要半刻鍾,但離端王府至少要半個時辰,而那些救命的藥隻有端王府才有。”


  “所以說,半刻鍾之內,姐姐的性命應無大礙?”


  “應是無礙,但……危險極大!”並非解白聳人聽聞,他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至於決定,得讓病患家屬做決定才是。


  青川閉目一瞬,又瞬間睜眼,“回端王府!“他下定了決心,然後向花折梅說道:“先快馬加鞭回並州城,然後你我各帶解白和姐姐用輕功回府,應該在半刻鍾能行。至於其他人,交由魏達統一負責,轉移回城。”


  疾馳的馬車在通往並州城的官道上直衝而去,毫不停歇,因為青川不準它停下,他要跟閻王搶人,他要把姐姐的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誰都不能把姐姐從他身邊奪走,誰都不能!


  馬車進了城,路窄人多,路彎曲折,不易坐車而行,所以青川才會進城便棄馬車改用輕功而行。青川抱著再次昏迷過去的葉寒,花折梅帶著解白,騰空之中,越屋簷樓閣直奔端王府而去,前後所耗時間應不超過半刻鍾。


  即便如此,當葉寒躺在合璧庭中的床上時,失血過多的身體早已是奄奄一息,沒了神誌,止不住的血染紅了床榻,襯得她本已蒼白無力的小臉更加慘白可憐。


  解白知道這是性命垂危的症狀,若再不及時止血,葉寒這條命,他真回天乏術了。


  “人參磨好了沒有?”生命攸關,解白也急,不耐煩一聲大喊。


  陳福連忙端來用來提命吊氣的人參粉,解白衝了水與之混合,讓青川掰開葉寒的嘴強行灌下大半碗才罷手。


  產前受驚過度,再加上生產時胎位不正,導致產後宮縮乏力,甚至還有一部分胎盤殘留在胞宮中無法排出,這才致使葉寒產後大出血,這才是真正要葉寒命的地方,人參再好也不過是續命的雕蟲小技,止住了血才能讓葉寒脫離險境。


  合璧庭內進進出出人人匆忙,熬藥的丫鬟、端水的婆子、磨藥的小廝,還有奮力搶救的解白,隻有葉寒躺在床上躺著沒了知覺。


  並州城外,北齊大軍皆已轉移回城,城門緊閉,城牆上正焦急備戰,滄河上鐵索連舟已成通天之路,後褚大軍正跨河渡江而來,並州城危。


  而這時的青川卻忘了一切,忘了城外正步步逼近的後褚敵軍,忘了並州城上戰事將起,他忘了很多很多,仿佛這一切都與他毫無相關。在這時他隻想做姐姐的丈夫,他隻想好好守在她身邊,哪也不想去,姐姐就是個狠心的女人,對他一向心狠,他真怕他一轉身、一離開,姐姐就狠心舍他而去了。


  “報!”一渾身血汙的士兵慌忙衝進稟報,“將軍,後褚敵軍離並州城不到百丈,魏將軍請您親上城門督戰!”


  青川未應,呆坐在床頭,一身錚錚鐵骨落滿了頹敗喪氣,滿屋的匆忙混亂叫不醒床上“久睡”的人,更像是奈何橋上傳來的陣陣催魂聲,反倒聽得他這個活人滿身心驚寒涼。短短半夜恍若顛簸過了半生,身雖少年十七,卻早生蒼老,心是古稀。


  花折梅看了看臉色越發蒼白的葉寒,再看向坐在葉寒旁邊失了魂的青川,仰頭強忍住眼中酸澀,冒死進言道:“將軍,耶律平率領的後褚大軍已全部渡江,敵寇即將兵臨城下,還請您暫別小家,親上城牆迎敵衛城。”


  呆坐在床頭的青川還是沒有回話,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床上那個“久睡”不醒的葉寒身上。


  他舍得不離開她。什麽權勢爭鬥,什麽耶律平後褚來襲,他都無所謂了,他現在隻想待在姐姐身旁,他隻想陪著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他要守著她,她活了他便活著,她走了他也跟著她一起走,她要去哪兒他都陪著她。這天下若沒了她,他拿來又有何意義。


  魏達派來報信的士兵又來了兩個,一次比一次緊急,後褚已能遙遙望見,可青川都置若罔聞,這些於他都已沒了關係。


  花折梅也甚是焦急萬分,可他也知道青川對葉寒的感情,若讓他此時拋下病危的葉寒獨上戰場,你即便是一劍殺了他也不可能。


  解白救治已有半個時辰之久,葉寒下身失血雖暫時止住,但體內未排盡的胎盤確實是個危險十足的禍患,若不能及時清理幹淨,一旦再次血崩,他也恐怕回天乏術。可葉寒生產時體力耗盡,如今又昏迷不醒,哪有足夠的體力和意誌把胎盤排出來。


  仿佛從好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嬰兒啼哭不止的聲音,混沌之中,葉寒竟然從昏迷中幽幽轉醒,“……青川……”


  葉寒偏著頭看著坐在身旁滿眼血絲的青川,失血過多的身子說幾個字都要花一番氣力,胸脯輕緩起伏輕喘著。


  “姐姐!”青川滿臉驚愕,難以置信,雙手緊握著葉寒冰涼的小手想感知一點她還活著的生機。


  葉寒真的太累了,她連笑一下都那麽費勁,連動下眼皮都嫌累,可她還是努力開口說道:“……去吧……青川,去戰場……好嗎……”


  “姐姐……”,青川難受喚著葉寒,聲音很輕,卻訴盡了男子的不舍與癡情。


  雖然她剛才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但意識斷斷續續,屋內發生的事她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葉寒虛弱望著青川,繼續勸著,“……青川,去打個大勝仗給我看……好不好……我知道我家青川最厲害了……定能,打敗後褚……保住,並州,城……”


  一旦並州城破,城中幾十萬百姓包括她剛出生的孩子,都逃不過後褚揮下來的屠刀,所以,青川必須去,隻有他這一位可以與耶律平抗衡的北齊戰神,才能保住這座岌岌可危的並州城。


  “姐姐……”,青川垂頭長喚一聲,那是他左胸膛疼痛的呐喊,亦是他的無奈。姐姐的請求他的無法抗拒,逼著他割舍著他最不願的不舍,他是真心不願離她而去

  “去打個大勝仗,我知道你可以。”


  葉寒的話是盼著希冀的,就如同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生出的勉強笑意,那是努力掙紮對抗著地獄的強勢召喚,青川再也無法抗拒,沉重點頭應下,起身準備離去。


  “……青川……”,葉寒的輕喚帶著一絲永別的意味,但臉上的笑卻是如水蓮輕柔美好,“……好好活著,我等你回來。”


  狠心的人逼著不願離去的人狠下心離去,最終狠心的人得逞了,為何卻哀愁落了滿臉,淚先落下了眼。


  青川一走,葉寒強撐著的“我很好”也再也撐不下去了,剛才那一番話榨幹了她身體中最後一絲力氣。油盡燈枯後,生死離別時,下身源源不斷流出的血那是她最後的命,葉寒望著頭上那方遙不可及的雲帳頂,等待著即將與這不屬於她的異世的分別,說不上什麽不甘心,也說不上有何不舍。來去都由不得她,可能這就叫命吧!

  葉寒的血還在流,新流出的血是鮮紅刺眼的,已幹涸發黑的舊血怎能掩蓋得住這鮮豔奪目的色彩,卻看得解白滿眼驚心,“快拿人參來!”


  再次血崩,解白連忙給葉寒施針止血,可卻無濟於事,該流的血還是源源不斷從葉寒體內流出,葉寒的半個身子被自己的血染紅了,已半入了黃泉路。


  青川一離開,在外麵等得焦急萬分的江流畫趕緊就跑了進來,看見躺在血泊中的葉寒,頓時淚如雨下,趴在床邊拉著葉寒幾乎沒有溫度的手,悲慟不已,“怎麽會這樣,血剛才不是已經止住了嗎,怎麽還會血崩?”


  被淹沒在一屋的嘈雜哭聲中,解白冷靜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拿出銀針,準備賭一把,於是對著常嬤嬤吩咐道:“等下我會對葉寒施針,強行促進宮縮排離胎盤,你在這方麵有經驗,盡力幫著葉寒把剩餘胎盤排出,若……不說了,開始吧!”


  常嬤嬤大驚,滿心恐慌,“解神醫,此番施針,你心中可有把握?”


  強行催針雖能立竿見影,可卻無意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此大傷之法連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況是剛生產完還大出血的產婦。


  “凶險七分上,勝算不足三!”即便如此,解白還是堅持,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如今你也看見了,葉寒一再血崩,究其原因是體內未排盡的胎盤所致,如果再不排出,就葉寒已經千瘡百孔的身子,就是有再多的血也不夠她一次次血崩。”


  這本是解白用來說服常嬤嬤的話,可一旁江流畫聽見了卻深深怕了,眼淚更是成串成串地流,流得葉寒的手水潤潺潺。


  也不知是這個緣故,還是解白開始施針的緣故,葉寒從昏迷漸漸中醒來,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的臉,睜著沒了精氣神的眼睛,氣息奄奄望著哭泣不止的江流畫,有氣無力喚著她的名字,勸著,“……流畫……別哭了……”


  “小葉!”江流畫看著蘇醒過來的葉寒,頓時哭得更凶,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哭,可她就是止不住,“小葉,你不會有事的,有解神醫在,你不會有事的。”


  葉寒閉眼蒼白一笑,她自己的身子她難道還不知道,天命如此,何必再做強留。葉寒費勁睜開眼看著滿臉是淚的江流畫,輕喘說道:“……流畫,等陸知回來了……記得帶他,去看看秦婆婆……”


  血流失太多,葉寒話還沒說幾個字就喘得不行,隻能暫時停下交代後事,而趴坐在床邊的江流畫淒咽哽塞,更是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一個勁兒沒用地哭,一個勁兒地搖頭,“……小葉……別丟下我,奶娘已經走了,你也走了,就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你們也忍心?”


  眼前的白光開始閃現,葉寒強行掙紮著離去,她掛念的事她還未交代完,她不放心離開,“……流畫,等我走了……孩子,就……托付給,你了……有你幫我照顧孩子……我,我走也,走的安心……”


  話一交代完,葉寒的眼睛就開始渙散起來,一點一點翻起屍黃的眼白,江流畫看得心驚神慌,“小葉,你別睡!”


  江流畫衝著葉寒大喊,可怎麽也喚不回葉寒開始渙散的意識,彼時屋外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孩子?

  “對!孩子!小葉,你不能走!你還沒見過你的孩子,你不能走!”說完,江流畫就跑出屋外,從奶娘手中把孩子搶了過來。


  可能是江流畫說的話起了作用,讓垂死掙紮的葉寒起了那麽一絲留戀與不舍,勉強支撐著破敗不堪的身子等著。她所求不多,隻求看一眼她的孩子,她就走,隻要一眼就夠了!


  “別給她看!”


  解白突然喊住抱著孩子進屋的江流畫,再看著床上癡癡望著江流畫懷中抱著的孩子,雖不忍心但還是狠心說道:“這孩子是她活著的最後一絲念想,你若現在給她看了,圓了她最後的一絲念想,她就會立馬閉眼安心離去。”


  頓時,江流畫抱著孩子站在離床前不到三尺之地,進退不得,看著躺在床上滿眼乞求著她無比可憐的葉寒,心生不忍,可解白說的話她又不得不聽,無奈隻好低頭看著懷中哭鬧不止的孩子,難下決斷。


  她是想看下自己孩子一眼,所以才努力硬撐到現在,如今孩子離她不到三尺,她明明都聽見他的哭鬧,可以看見他哭鬧時亂晃的小手,可就是看不到他的小臉,她不甘心呀!


  “……讓我,看一眼吧……就一眼……讓我,看看我的孩子……一眼,求你了……就一眼……”


  看一眼她就走,讓她可以記得孩子的長相,是胖是瘦,是長得像她還是像他爹,那是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她真的舍不得一眼未見著就這樣離他而去。


  葉寒費力抬起手來,朝著江流畫的方向想摸摸孩子的頭,求著,“……流畫,讓我看看我的孩子……讓我看看……就看一眼……一眼就行……我求……”


  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這樣猝不及防就驟然落下,葉寒瞬間沒了意識。


  “小葉!”


  江流畫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刺激,再也不管解白的話,抱著孩子幾步衝到葉寒身邊,把孩子放在她頭邊,拉著她毫無力氣的手撫摸著孩子幼嫩的臉頰,哭著喊著,“小葉,你看看你的孩子!你看看他,你睜開眼看看他,這是你的孩子,你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孩子,你看一眼再走,求你看一眼再走……嗚……”


  “出來了!”常嬤嬤興奮說道,夫人體內餘下的胎盤終於排出來了,隻是……“解神醫,這血……怎麽越流越多了!”常嬤嬤滿臉驚恐。


  並州的夜,無望的雪,錐心刺骨的風,都意味著並州此生注定與苦難脫離不了。而活在這片苦難之地的人也是它這份苦難的承受者與分擔者,刺破長空的淒慘哀叫,嬰兒半夜哭鬧不止的啼哭,一聲聲一遍遍回蕩在漫天的風雪之中,填滿了雪夜中未填滿的空白。


  “將軍,可是有何事?”花折梅問道。


  青川突然停住,於端王府大門前僵硬住轉過身來,回望著雪夜中滿目的漆黑與身後若有若無傳來的哀聲,他忍不住心慌成疾,欲傾身飛奔回去。


  腳不受控製向合璧庭的方向垮了出去,可還未等一步落下,城外幾陣火光閃現然後就聽見轟然幾聲爆炸響起,驚天動地,最終,懸在半空中的腳還是落下了,隻不過卻是朝西城牆的方向落下,於風雪中狠心閉目騎馬離去,任北風呼嘯凜冽,灌滿他耳間一夜風雪,再不聞家中哀聲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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