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滿滄河風聲緊,紅綃帳下說溫情
滄河一界,東為北齊,西為後褚,各自為國,各自為安,本應是互不幹擾,求個百姓安居樂業,得個天下蒼生太平,可自北齊建國以來這後褚就沒在北齊西境消停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僅僅是北齊,這周圍各國誰沒遭受過後褚的肆掠,但無奈後褚蠻橫不知人性禮數,借著兵強馬壯之軍、行強盜土匪之實,各國有怨有恨卻束手無策,忍氣吞聲多年都快沒了氣性,倒是最近幾年北齊朝廷派來了一個戰神到了西境,將後褚祛除至滄河以西,這才暫時還了西境一個安生,去年更是一舉殲滅後褚四十萬大軍,挫得耶律平灰頭土臉回了後褚國都。
可惜天不遂人願,耶律平再次攜三十萬後褚精銳大軍卷土重來,重立滄河西平原上,與北齊軍營再次形成對立之勢,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滄河滔滔東流水,北風一卷萬丈封,十月冰河初現影,行至十二月底,玉帶冰路連兩岸,旌旗一動,萬將刀起,隻待戰鼓雷聲中,奮殺敵軍三千丈,不問身歸處!
兩軍嚴陣以待,晝夜不歇,削得尖銳的鹿砦前值夜的將士換了一波又一波,不敢懈怠半分,惟恐有一陣敵風從對麵而來,竄進了自家軍營無聲無息便要了全軍將士性命。
一別數月,滄河蒼茫不減,如今一瞧更顯壯闊悲涼,耶律平立於帳前生飲烈酒,一口一口吞下卻暖不了冷了數十年的血,遙望對岸營帳鱗次櫛比,燈火連連不見頭,耶律平仰頭一口飲下半壺酒,鷹眼有笑卻是譏諷甚重。
蘇爾勒踏雪前來,報告著剛收到的密信,“將軍,您要探尋的陸知行徑已有消息,據潛入夏國的探子來報,北齊軍隊雖助夏國抗擊北胡,但前後幾月並未見過陸知出現在軍營之中,行蹤不明,倒是有一小股北胡前鋒軍在夏國西邊曾看見過陸知,但那已是兩月之前的事了。”
“你在擔心什麽?”雪染鬢成霜,蘇爾勒話語間的擔心憂慮不言而喻,耶律平開口問道。
“將軍,屬下擔心,陸知此番入夏目的不純,定是衝我後褚而來!”
蘇爾勒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夏國地處三國相交處,北接北胡,東南有北齊,西南與後褚作鄰,而西北方則是一大片望不見的荒沙漠海,正是由於這樣的地理限製,所以夏國才會常年受多國滋擾,苦不堪言。而秋時北齊突然與夏國結盟共同抗褚,聽著雖名正言順可細想還是經不起推敲,夏國就是一破爛攤子,沾上就是累活,赫連渤這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明白,所以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夏國有北齊想要的東西–––夏國西北方與後褚北境相連的沙漠。
耶律平輕笑一聲,並不見絲毫擔憂之色,“所以呢?”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蘇爾勒如臨大敵,為自己所猜想的北齊軍事行動擔憂不已,“若陸知真是率兵從夏國西北荒漠借道直襲我國北境,到時後褚危矣,國都危矣,天子危矣。”
要知道原本駐紮在後褚北境的三十萬大軍現已被將軍調來駐紮在滄河邊上,北境中空,若陸知真長途跋涉到達後褚北境,他真不敢想此後果。
在蘇爾勒一臉擔憂如山重裏,耶律平則望著對岸北齊軍營的燈火連綿不斷中,突然笑了,深思問道:“蘇爾勒,你說若赫連渤真派陸知經夏國西北荒漠直攻我後褚北境,那北齊留守在滄河岸邊的守衛還剩下多少?”
蘇爾勒聽後有些不解,也抬起頭遙望著對岸燈火綿延不知盡頭的北齊軍營,想想回道:“這……屬下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不到我軍一半軍力。”可如果他的猜想為真,那麽留守的北齊軍隊應不該如他所見的那般燈火輝煌。
“不止。”耶律平聽後肯定回道,“赫連渤行事大膽,作戰從不按常理出牌,敢做常人不敢想之事,以奇製勝。我想,那對岸燈火通明中十處營帳必定空了七八,甚至更多。”
去年一戰讓他大徹大悟,他這才發現自己對赫連渤的認識有多不全麵,他一直以為赫連渤胸中隻有江海之壯闊,卻沒曾想到他竟然還有直追萬丈蒼穹之雄心,於天之上看透了自己眼界狹隘之處,所以去年他敗是必然,隻是他自己當時不知罷了。
而這次,他決不會再重蹈覆撤!
“不會吧?”蘇爾勒驚愕一聲,不敢置信望著對岸燈火輝煌的北齊軍營,以十萬不到對戰三十萬大軍,這仗……還有打下去的必要嗎?
“蘇爾勒,從即日起,不時派多股暗騎騷擾北齊軍營,我倒要看看赫連渤要拿多少北齊大軍跟我後褚三十萬大軍抗衡!”
命令如山,蘇爾勒自是領命應下,卻麵色猶豫成擔憂之色,“將軍,那……陸知那邊怎麽辦?”若陸知真穿過了荒沙漠海,國破山河不在,他們這些後褚將士不都成了亡國奴了嗎?
可耶律平絲毫不擔心,鷹眼凝寒瞬間形成殺氣將至,森冷不亞於這冬寒雪夜,“就讓他繼續在沙漠中找去後褚的路吧!”隻要他能找到,耶律平望滄河對岸露出一抹自信的冷笑。
蘇爾勒真是摸不清耶律平的深沉心思,著急問道:“陸知如果真找到通往後褚的路,那可怎麽辦?屬下聽說後褚先祖建國時之所以能成功收複周邊各個部落,就是因為知曉了如何走出荒沙漠海的路,而這一秘密一直由皇室代代相傳至今。”
聽後,耶律平沉思片刻,才幽幽開口問道:“……誰告訴你荒沙漠海是有路的?”
“……”,蘇爾勒被瞬間問住,呆楞了一會兒才回神說道:“……可先祖他們……”
“當年收複各個部落時,先祖確實是利用沙漠之勢將其一網打盡圍困致死,但是……”,耶律平輕聲若飄雪,可透出寒意卻能殺人,“……卻不是因為知曉了荒沙漠海中的路,因為……荒沙漠海中,根本就無路!”
這就是他為何如此不將陸知西行沙漠攻褚放在眼裏,因為這本就是一條自尋的死路。荒沙漠海,寸草不生,黃沙走石皆是殺人刀劍,一腳踏入便走上了黃泉路入了閻王殿,再無生還可能,魔鬼窟死亡海曾葬送了多少部落英豪,既然陸知如此急切心神往之,那就讓他的數十萬大軍跟那群冤死枉鬼作伴吧!
赫連渤,我再次卷土重來,勢必不會讓你失望了之!
北風呼嘯雪壓鬆枝頭,現已是夜深人靜時,晚歸的人難免有幾分悵然孤獨,尤其當看見庭中屋前廊中明燈耀路,窗內卻黯然漆黑一片,無人問他粥可溫,無人等他歸家無。漫漫長夜,有家有妻有子卻仍像個孤家寡人,心寒可不比這寒夜少。
入了合璧庭進了屋,門外風雪已是另一世界,青川解下披風遞給常嬤嬤,望著暖閣幽黑一片,壓低聲音問道:“王妃今日可好,身子有無不適,有無害喜?”
常嬤嬤俯首笑著回道:“回王爺的話,夫人今日一切都好,隻是小世子今日有些鬧騰,踢得夫人有些受不住,連連說著等小世子出生後定要好生收拾它,可江姑娘攔著不讓,說這定是小世子想爹了所以才這麽踢夫人。”
話未說明,但青川一聽瞬間便聽懂弦外之音,姐姐原諒他了。
青川頓時心喜得不行,幾步就走到暖閣門前,卻要在推門而進時突然停下,低頭聞了聞身上未被風吹盡的血腥味,連忙向常嬤嬤吩咐道:“去備些熱水來。”
常嬤嬤立即領命出了門,青川解了染了一身戰場血腥氣的衣服,隻著一條長褲便跳進後院積雪盈尺中,借此洗去身上鮮血的味道。待全身被雪搓得全身赤紅,青川這才從夜雪中回了浴室,此時寬大的浴桶中熱水已備好,水霧熱氣白煙繚繚,青川在水中泡得全身發燙才擦幹身子去了暖閣,生怕害她孕吐之後又把她給凍著。
暖閣幽暗,牆邊用作照路的小燈雖有光,但抵不住青簾層層垂地,層層削弱黑夜裏的一點光亮,等青川走到床邊時光色稀薄若一張貼不穩的紙勉強附著在簾帳之上,而簾帳之後依舊漆黑一片,不見五指。
聽著床上氣息漸變不勻的呼吸聲,青川很準確地一把抱住了床上那個裝睡卻未推拒他的人兒,然後空蕩了三個月的身心在這一刻終於被填滿!
雪落寂靜夜,同枕雙無眠,青川摟著葉寒發瘦的身子主動開口問道:“聽常嬤嬤說,今日孩子又鬧你了。”
如老夫老妻睡前的閑話家常,青川的話根本聽不出兩人已有三個月未見麵說話,不見絲毫疏遠生分。葉寒聽後,回想起今日流畫說的話,心裏不免起了幾分不忍,便沒再裝著冷漠,輕聲點頭回了一聲“嗯”。
見葉寒終於肯同他說話,青川自是欣慰難掩,大手放在葉寒又長大不少的肚子上輕輕撫摸著,舍不得拿開,好似要把兩人分隔三個月的溫情全補回來一般。
“還未出世便這般調皮,我猜這一胎必定是個兒子。”抱著孩子他娘,青川終於有了一點孩子他爹的感覺了。
“也不一定是兒子。是女兒也說不定。”
“女兒也不錯,長相隨你,性子隨我,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但隻要是你生的,無論是男是女,我都喜歡。”懷裏抱的是他的妻他的兒,青川用最質樸的話說著人世間最平凡最幸福的滿足,
其實葉寒更希望自己懷的是一個女兒:在她肚中便一直乖巧懂事,知道心疼自己這個當娘的,從未折騰過自己,知道自己悶了還會踢上幾下跟自己做做伴,若不是青川那夜一身的酒氣脂粉刺激,她恐怕到生產時都不會害喜。
也不知是懷孕的緣故,還是那夜被青川一身濃鬱嘔人的脂粉氣衝到的緣故,她發覺自己對氣味變得極其敏感,就比如此時她隱隱能從滿室清新淡雅的水瀾香中嗅到一絲未洗淨的血腥味,夾雜在桂花香胰子的氣味中,雖不會引人作嘔,但氣味很是特別,葉寒使勁皺了皺鼻探尋著血腥味的來源處。
垂簾遮目,四下無光,青川雖不能看清葉寒的動作,但兩人同床共枕貼得如此近,他還是能聽見葉寒皺鼻輕嗅的細微聲,好奇問道:“姐姐在聞什麽?”
應該不是他吧?他剛剛明明用雪擦了兩遍,還在熱水泡了這麽久,身上應該不會有味道,難不成姐姐是因為介意那夜自己身上的脂粉香氣?
如此猜想下,青川便開口向葉寒解釋道:“姐姐,我沒逛青樓也沒去過妓院,那夜我身上的脂粉是在路邊胭脂攤上隨手買的,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隻有你這一個女人,我這一輩子也隻有你這一個女人。”
青川抱著她永遠是那麽緊,在他這麽緊的懷抱中她能輕易讀出他的霸道強勢,還有他的患得患失,誰能想到在戰場上殺伐決斷的北齊戰神竟然還會有如此脆弱敏感的一麵,而這皆是來源於她。
想到如此,葉寒心裏堵了幾個月的悶氣一下就煙消雲散,輕聲回道:“我知道。你當時破門而入時我便知道了,哪有女人擦脂抹粉是一盒一盒往身上倒的。”隻有醋勁大發的男人才會做這些個笨得氣人的傻事情。
聽見葉寒原諒了自己,青川這心才終得安定,而葉寒卻在青川發間終於找到血腥味的來源,心裏頓時起了幾分不安,按流畫所說陸知已走兩月不知歸期,而如今已到年底滄河已冰封成路……
“青川,是不是快打仗了?”葉寒將心裏的擔憂問了出來。
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明顯僵硬了不少,雖然青川未回話、她也看不清他臉上此時的神情,但從青川沉重的低歎一聲中她還是得到了他的回答,不由低頭摸著自己快八個月大的孕肚,心生擔憂,擔憂著可能會發生的最壞結果。
無意間,葉寒碰到了青川的大手,原是本能想縮回來,卻被那隻敏捷的大手一把抓住緊緊握在手裏,然後他手心中的灼熱溫暖了她剛才因心驚憂慮而變涼的手,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讓她舍不得抽出手來,於是任由他把手一起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而肚子下則是他們快要出世的孩子。
“你放心,我會護你和孩子周全的!”
身後抱著她的男人如巍峨泰山,後背上從他胸膛中傳來的心跳又是那般沉穩有力,就如同他的話讓她心安無憂,在這一刻葉寒突然有了那麽一絲慶幸,慶幸這個男人是自己孩子的父親,是自己可以依賴的丈夫,但……若他不是自己的弟弟,那又該多好!
自那夜兩人臥眠共枕輕談後,因寧致遠的出現而鬧出的磕磕絆絆就算是過去了,兩人雖不能立即和好如初,但關係確實也緩和了不少,至少葉寒不再對青川愛搭不理,不再避他於千裏之外。
而青川自是賣足了力氣彌補自己之前所犯的錯誤,每日必回合璧庭陪葉寒,或說說話,或散散步,或揉著葉寒因懷孕而水腫的雙腿幫她緩解著懷孕帶來的不適。可這樣的日子安寧靜好,卻在青川一日日的晚歸中起了波瀾:或小,雪夜深晚但青川仍每日回府;或大,自上次歸家至今青川已有半月之久未歸,北風從滄河吹來的血腥味日日加重,讓她心底漸漸生出幾絲大戰將至的恐懼。
聽著屋外呼嘯近乎猖狂的北風,再看著自己已足月卻不見絲毫動靜的肚子,恐懼加深再添雙重憂慮:如今時至二月,預產期早過,可肚中孩子卻沒有丁點想來人世的征兆。解白特意來看過,說是無礙,安慰她可能是孩子怕冷想在她肚子裏再待段時間。常嬤嬤也說這是大吉之兆,孩子是天降帝星,說我朝高祖也是這般足月未產。
她聽後隻是淺淺笑罷,未有入心,唯暗暗期盼著孩子莫要降生在戰起之時,她真怕到時動蕩四起,並州無處為安,她又能拿什麽來保障孩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