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有千千萬萬人,不如卿卿一人爾(下)
“姐姐,你往後看。”
青川一聲提醒,葉寒隨聲後望一看,瞬間便被如天空之境的半彎湖泊所驚豔到,“這……這裏是哪兒?好美!”就如她第一次在清遠寺初逢青川之時,少年容顏傾城色,世間深閨夢中人。
翩然而下落在封凍結冰的湖麵上,青川牽著葉寒的手在光潔如玉的冰上流暢滑動起來,“這是西嶺深處的一處海子,夏日雪融灌注會淹沒半丈湖岸,冬時枯水如半月心彎,因人跡罕至,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葉寒看著腳下晶瑩剔透的湖冰,遠處湛藍如空,近處水綠如春,可能因為地處偏僻少有人至,湖水沒有受到外界汙染,水質清澈得她可以清晰看見冰下一根根凝固住的碧綠水草,如被鬆油凝固了時間的琥珀,一切保存得那般栩栩如生。
當然,這裏也是一個天然的溜冰場。以前無論是在元州還是在雲州,冬季雖冷下雪常有,但湖水江麵都難得有如此堅固平滑,今日好不容易有這一絕佳之地,她怎能就此放過,於是一甩開青川的牽引,就撒開丫子溜起冰來。
可是葉寒太高估了自己,第一次溜冰的人哪能不摔上幾次交學費的,這不,還未走開幾步就全身失去平衡搖晃起來。沒了重心平衡感不在,身子不出意外朝湖麵撞去,還好青川眼急手快,長手一撈及時抱住了她,這才免得她跟湖麵來次親密接觸。
雖經過這麽驚險一出,可葉寒卻是個好玩心大的,轉眼就將這事給忘了,非摔開青川的手想再試幾次,可青川哪肯答應,強製性擄著葉寒遠離了這一危險之地,背上還有剛才被葉寒嚇出來的一身冷汗。
為了滿足葉寒未玩得盡興的玩心,青川便帶著她來到一片為雪白頭的鬆林之中,半空樹枝上一隻毛茸茸的褐色鬆鼠正四處跳躍覓食,一雙烏溜溜四下打轉的眼珠,很是可愛,突然發現一顆鬆子鬆鼠敏捷跳躍一下落在另一株鬆樹之上,剛捧起鬆果便瞬間定格,然後就見青川摟著葉寒翩然而至緩緩落在附近,空著的手中半截鬆鱗與鬆鼠旁邊的小木塊完全吻合。
葉寒伸出手指小心撫摸著鬆鼠柔軟的尾巴,滿臉洋溢著孩子氣的驚喜,她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小動物,這比在現代逛動物園好多了,“青川,這點穴真好玩,你有空也教教我。“沒想到動物也能被點穴定住,葉寒對視著被定住的鬆鼠,玩心十足。
青川很是寵溺一笑,沒有回應,姐姐天資是不錯,可這筋骨真不適合練武,即便是交由花折梅□□,估計不出半日便能氣得他投河自盡。
“姐姐若是喜歡,我們把它帶回去養,沒事也可以給你解解悶。”三年未見姐姐的性子變得沉穩許多,不似在雲州時般的開朗活潑,再加上此後他的一意孤行,姐姐變得越發沉悶,不愛說話,若是有隻小動物可以陪著她逗她笑,也是不錯。
說真的,葉寒真是喜歡這毛茸可愛的小鬆鼠,但想想還是算了,“它本是生活在這片鬆林中的自由生靈,若強行把它帶回去關在籠中,這不是造孽嗎?”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青川一聲不吭立在一旁,他的靜默成了西嶺雪後的寂靜。
“給它把穴道解了吧!”葉寒收回手對青川說道,可當青川舉起手中半截鬆鱗又突然製止道,“等一下!還是等我們下到地上再解開吧,我怕嚇著它。”
“嗯!”青川簡潔一聲回應,然後摟著葉寒從半空中緩緩落在地上,積壓在鬆樹枝頭上的雪不見一粒驚顫落下,隻聽突然“嗖”的急促一聲,半截鬆鱗從半空中落在雪地上,樹枝上得到自由的鬆鼠四腳驚竄逃跑,連大冬天好不容易尋覓到的食物也不要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枝密鬆林中。
抬頭望原處再也沒了那隻小鬆鼠的身影,葉寒不知為何欣慰一笑,可這笑落在青川的眼裏卻多了幾絲意味不明的深思,心有愧疚唯不見悔色。
“姐姐,你站著別動。”
青川突然一聲叮囑,葉寒從神遊中回神,然後就見青川在沒過膝蓋的積雪中朝一顆鬆樹走去,葉寒有點好奇青川意欲何為,便跟著青川開辟出的雪路走了過去,伸長腦袋不解問道:“青川,你在幹嘛?”
青川做事一向讓人摸不著頭腦,他也沒有回答,隻能看著他雙手一層一層拂開包裹在鬆樹樹幹周圍的積雪,大概拂了一半才捧著一捧剛見天的新雪送到她的嘴邊,賣著關子說道:“姐姐要不要吃下雪是什麽味道?”
雪不就是水嗎,能有什麽味道,葉寒狐疑著,但見青川一直捧著不撤,便勉為其難地伸出舌頭用舌尖小心嚐了一下,回嘴細細品味間,漸漸閃現驚訝,“這雪是甜的!”
青川手中的雪不似下雪天的雪,也不想覆蓋在地麵上的雪,更白更晶瑩更細碎,有點像在現代夏季時吃的冰沙,真是懷念呀,葉寒忍不住再吃了一大口,品著其中滋味,“真甜,有點像夏瓜味的冰沙。”
勾起了葉寒的饞蟲,她變得有點貪吃,想再次張嘴吃下一口,但被青川快手一口喂進自己嘴裏,“這冰涼的東西姐姐嚐嚐鮮就行了,不能多吃,吃多了對你身子不好。”
“那你還給我吃,掃興!”葉寒有點不幹,別開臉不看青川,盯著一旁鬆樹樹幹邊上的冰沙饞得流口水,早知道應該帶點柑橘紅糖漿水來,澆在這冰沙上麵一定更好吃。
饞蟲作祟,葉寒想趁青川不注意時偷吃幾口,可惜試了幾回都被青川一把抓住,氣得她無名氣一下就湧了上來,尤其是看著青川一本正經地勸著她講著道理,她就更煩,直接一腳踹上鬆樹樹幹,瞬間積壓在樹頂枝頭的雪簌簌撲落而下,快得沒有防備,全落在了青川身上,而躲在他的懷裏的葉寒大仇得報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青川真是拿葉寒沒有辦法,一臉的孩子氣沒心沒肺笑得開懷,看著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好巧不巧一塊餘雪落下,正好砸中青川的頭,見此狀的葉寒再也憋不住了,仰天大笑起來,驚起鬆林陣陣野鳥驚竄飛出。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青川暗自幽怨歎道,然後隨手抓起一捧白雪就撒在了葉寒笑意盈盈的臉上,冷得葉寒一聲尖叫跑走,到了一個安全的距離然後雙手捏出一個雪球砸中青川,看到他措不及防的狼狽樣,葉寒頓時大仇得報,心情好不開心。可卻忘了青川的報複心極重,扔著雪球追著她到處逃竄,這場雪仗到最後不出意外以她的求饒結束。
鬆林盡頭是一片平地,雪落盈尺,望前是不知何處的山嶺與白雪茫茫,即便會當淩絕頂,也不知身在何處。頭上那方淺藍如玉的蒼穹,點綴著幾片雲卷雲舒,天朗氣清處,暖陽生餘暉,置身於此片自由天地間,葉寒的心境得到了一種久違的平和。
平地上的積雪變得稀稀疏疏,葉寒與青川並立看著眼前他們堆出來的半高雪人,頗有成就感。撿了兩根地上的枯枝,插在雪人圓滾滾的身子兩邊,雖然條件有限但葉寒還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上前抱著雪人突生感慨,“要是有照相機就好了,可以把我堆的雪人拍下來。”
“照香雞?”從葉寒口中跑出來的奇怪的字與話,即便是天資聰穎的青川也一時理解不了,隻能隨音聯想到,“玩了這麽久姐姐也應該餓了,我去打點野雞野兔,等會我們就回石洞。”
這樣也好,葉寒鬆了口氣,如果青川真探究問到底,她還真不好向他解釋什麽是照相機什麽是投像成影。
“我去撿柴禾!”葉寒自告奮勇向鬆林跑去,等兩人滿載而歸時,青川單手抱著她從平地跳下,葉寒這才發現他們剛才就在洞口上方,隻是平地延伸遮住了視野,這才沒發現而已。
青川靈活轉動著小刀去毛去內髒,見葉寒走近青川轉動下身子擋住了滿地血腥,“外麵風大,姐姐在裏麵等就行了,等會好了我叫你。”
他可沒忘記初到雲州時,盤纏緊張,他又大病未愈,姐姐得一個人得養三個人,青黃不接的清苦日子姐姐硬是擠出閑錢來買了隻雞給他補身子。可姐姐膽小花折梅又不在家,她隻好硬著頭皮拿刀殺雞,沒曾想到刀跑偏了沒一下殺死母雞,母雞撲騰著翅膀掙脫了手,濺得姐姐滿手滿臉是血,他聽見廚房傳來的動靜趕忙跑過去時,姐姐正拿著刀縮在牆角,眼露驚恐看著地上還在掙紮的母雞。他這才明白,姐姐這是第一次殺雞,以前在元州時家貧又要養躺在床上久病不愈的母親,哪有錢買雞來吃,恐怕是為了他平生才第一次開殺戒吧,要不然也不會嚇成那樣。
可葉寒想的卻跟青川不一樣,她站著即便是青川側身擋著她也能居高臨下看清處理完的一些血腥汙穢,眼裏生著可惜,歎道:“要是秋實在就好了,這些雞下水都夠炒一盤吃了。”
青川手中鋒利的小刀一時不穩,差點劃破手指,麵色泛起幾絲寵溺的淺笑,他怎麽忘了姐姐這小腦袋跟常人不一樣,古靈精怪不說,說話更是毫無邏輯可推,總能語出驚人讓你猜不出她下一句想說什麽,不過這不正是自己喜歡她的可愛之處嗎?
柴火燎燎,柴禾紅通,躥得半高的淺藍色火焰努力地舔舐著已泛起焦黃的烤雞,香氣誘人。青川用小刀在烤雞最厚處插了幾下,見還有幾絲血水冒出,便朝火堆加了幾根柴禾,然後又從洞中找出幾罐調料朝烤雞撒了一圈,轉動幾下用雪淨了手便挨坐在葉寒身旁,“再烤了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葉寒沒有看青川,隻“嗯”一聲敷衍回道,一雙過於專注的雙眼直勾勾得盯著火堆上的烤雞,青川看著她被火堆染得紅撲撲的小臉,不由寵溺笑道:“真是個小饞貓!”
還是見不得她餓,青川在已經熟了的雞胸脯上割下一塊喂到她嘴邊,餓過頭的葉寒張嘴便一口吞下,燙得玉頸輕仰,紅唇微開,四野無人時嬌豔動人更甚,看得一旁青川喉結滾動急切咽了一口口水,連忙低下頭掩飾自身尷尬,看姐姐吃個飯都能把他看餓了,他這幾天不是剛吃飽嗎?
雞肉太燙葉寒輕哈幾口便等不及著急咽下,一雙黑白分明的清眸中泛著漣漣水光,全是被燙的。“好吃!”葉寒很是驚訝看著青川,由衷讚著他的廚藝,“你什麽時候學的?比秋實都做得還好吃。”
青川轉著手上的樹枝避免烤雞烤糊,邊回道:“這幾年行軍打仗總免不了長途奔襲,有時在雪地裏一待就是十天半個月,軍糧不足時就找盡一切能吃的,好在並州多山山中野味豐富,隨便打上幾隻撒點鹽便是冰天雪地中最好的美味佳肴,做得多了,這手藝自然也就練出來了。”
烤雞已烤至焦黃,雞油被烤得滋滋作響,屬於食物的誘人香氣撲鼻示意著雞肉已熟,青川撕下一隻雞腿遞給葉寒,香氣誘人滴著油,葉寒卻突然沒了胃口,“這幾年你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戰場上拿命換命的日子,哪有什麽可好之處,隻不過怕葉寒擔心,青川笑著輕鬆回道:“也沒什麽,習慣了就好了。”想著野雞雞肉緊實,怕姐姐咬不動,手中小刀切開了雞腿上的經絡才遞給她,“姐姐快吃吧,西嶺夜裏寒重,吃飽了早點休息。”
葉寒無聲接過,過去的事青川避重就輕不願說,她也不好強迫,隻好機械咀嚼著口中的雞肉,明明剛才還是美味佳肴怎麽轉眼便如同嚼蠟,沒了味道。火堆裏又丟進了幾根柴禾,瞬間被活躍騰起的火焰吞噬掉,散開的煙被刮壁而過的寒風強勢掠走,而新迸發出來的熱度卻烤得石洞暖意十足,飯後隨便洗淨後便躺下,相擁而眠。
她一直沒跟青川說過其實他的胸膛很暖和,躺在他的懷裏讓人很安心,可是她心裏有太多的疑惑得不到解答:為什麽青川就非她不可?
世間女子千千萬萬,比她好的更是不計其數,為什麽偏偏是她?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嗎,還是因為八年歲月的相識和熟悉?正如他所說習慣成自然,因為習慣了她如姐如母的常年陪伴,習慣了她如姐如母的關心照顧,長年累月形成的依賴讓他分不清親情還是愛情,若是錯把親情當愛情,於他於自己,又該是何其的不幸。
抵在她小腹上的那根欲望漸漸蘇醒,經過幾個月的肌膚相親尤其是最近幾天在梅莊裏的日夜放縱,這種事她早已習慣,隨便吧,她懶得反抗了,與其提心吊膽等著那一刻的未知降臨,還不如她主動要求,“如果你想要,等會輕……”點。
“睡吧!我今夜不會碰你,安心睡吧!”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便被青川截了話去,葉寒摸不清他話語的真實,其實想想她心裏也起了自嘲,即便是假的又如何,不過是省了一次,往後的日子不都是一樣嗎?
葉寒頓時心亂,即便緊閉著雙眼但腦子裏一團亂麻,有太多的困擾盤踞在她的心裏:有流畫的事,有偶爾會想起的寧致遠,有元州不知何時能再見的故人,還有……青川–––他們怎麽就從姐弟成了夫妻?青川喜歡她嗎,為什麽她從來不曾想過?她對青川而言究竟是姐姐還是妻子?
而最讓她頭疼不已的是那一許出的承諾:好好活著,我等你。
當青川在戰場上時她無時無刻盼著他平安歸來,如今他活著回來了,可她……卻好想背棄那再也收不回來的諾言。正如當時流畫所說那般,即便她有心反悔,恐怕青川也不會答應,想想可不是嗎,這幾日的梅莊之行不就是青川一點一點逼著自己履行諾言嗎?
懷中的人兒睡夢中也不是很安穩,眉間緊蹙生愁,青川輕手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臉上的柔情愛意可融化天山湖水中的萬年寒冰,可惜睡夢中的人卻見不到。青川凝視著她的睡顏,明明是同一張臉為何卻在他懷裏生了載不動的千斤愁緒,他就這般不好,不如在夏國已有三宮六院的寧致遠嗎?
恍然心累生殤,“姐姐,我該拿你怎麽辦?”青川低頭輕吻著葉寒的唇角,無奈閉眼,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