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莫問紅塵事,終不過情字糾結(上)
那日軍營探訪之後,葉寒的生活又回到了重複狀態,日複一日睡覺、吃飯、聊天,然後聊天吃飯睡覺,過的日子無疑與等同於某種動物。唯一還有點不同的就是青川偶爾會回來,不過也隻能待一會兒,最多陪著她吃頓飯,然後又馬不停蹄地披衣出門,後褚最近動作不小,軍營需要他坐鎮指揮。
這樣的日子葉寒都記不得過了多久,每天在同一個地方看同樣的人做同樣的事,時間走與不走都好像沒什麽區別,唯記得並州的雪似乎下得更大更久了,明灰色的天窸窸窣窣總在下著雪,不見停,而她再也沒看見過那日滄河岸邊黃昏日落醉迷離的美景。
葉寒看著青川披上披風,又要離去回營,雙眼不由黯淡垂下,輕輕歎著氣,淡淡的愁緒就這樣如清透水波措不及防地蕩漾開來,輕輕地落在了青川的耳邊。
“姐姐有心事?”自後褚偷襲“成功”後,軍營的事務就陡增,後褚、京城,夏國、南平,幾方勢力交雜匯聚在並州。他也想多陪下姐姐,可軍營現在離不開他。
銀狐披風暖帽都已穿上,手握馬鞭,青川一副即將離去的打扮已好,葉寒心下不由更生空落落,但還是勉強笑了笑,叮囑青川路上小心,別凍著。
葉寒臉上的苦悶很是明顯,青川哪能安心離去,也不知是從何日起,姐姐的精神頭便漸漸萎靡了下來,每次見到自己都是強打起的笑意,他不在時,據陳福說姐姐總是愛發呆,站在窗邊看雪一看就是一整天,就連江流畫和秋實都不知道她為何如此。
青川伸手探著葉寒的額頭,手太過冰涼,激靈得葉寒連忙閃開,有點小脾氣地問著青川幹嘛。
“沒生病呀!”額頭不燙,很溫暖,很正常,也不像得了風寒,青川擔心地問著,“姐姐,你最近怎麽悶悶不樂,是不是陳福沒伺候好你,或者是府裏奴才不懂規矩,惹你不高興了?”
“你想哪去了?”葉寒終於有點興致,俏眼輕抬上揚,嬌嗔地瞥了一眼青川,說著心事,“我就是在府中待久了,無聊而已。”
一天除了吃就是睡,找不到一點事情幹,葉寒忙慣了的人一下子閑了下來,時間久了找不到可寄托之事,多少精神會有所空虛。葉寒也知道這個原因多少有點矯情,跟青川說著也有點不好意思,便催促著青川快點回營,要不然等會天黑了就看不見路了。
青川抓住葉寒推著自己的手,全握在自己手裏,不放,一雙墨眼裏裝著的全是葉寒和對他的擔憂,“姐姐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去並州城逛逛,這裏的繁華熱鬧不輸雲州長安。”
“不去!”葉寒雙眼一沉,臉上沒有一絲興趣,“並州城我都逛了好多次,街上賣糖人的都認識我了!”葉寒頓時想念起在雲州的日子,感歎道:“還是雲州好,粉牆黛瓦,青石板路,深巷有人賣杏花。”
在雲州的日子,雖過得平淡清苦,但活著卻是十足的愜意,他天明上學堂,姐姐會送他巷口,然後在家等著他下學回來,然後幫著姐姐做做家務,老井旁打水洗著剛挖出來的紅薑,清水衝去褐色的新鮮泥土,粉色晶瑩、緋色酡醉,洗淨的紅薑擦幹整齊擺放在小院淡青色的涼席上,任清風吹去水潤的濕意,他和姐姐就坐在門前台階上,閑話說著今日看見的趣事,笑談著紅薑的收成,邊說著喜悅,邊看著夕陽如火漸漸染滿了整個天空。
青川也很是懷念那段美好時光,從他自己心裏認定來說,那隻屬於他和姐姐兩人,他很珍惜,舍不得分享給別人知道,隻在無人時拿出來一個人獨自慢慢回憶。
“姐姐若是嫌並州雪色單調,日子無聊,不如去城外西嶺的梅林轉轉。雖然並州紅梅不及雲州杏花嬌美柔情,但白雪紅梅開,似有暗香來,傲骨迎寒也別有一番味道。”
“看梅花?”葉寒細想了一二,有點驚訝,“沒想到並州苦寒之地也有紅梅偏愛。”但想想又很快滅了剛起的興致,有氣無力說了句,“還是算了,省得麻煩。”
“哪麻煩了,在西嶺我有一處別莊,選地甚好,牆內牆外皆是梅景,去之前讓陳福派人收拾一下,就行了。”其實青川也是有歉意的,姐姐來這麽久,他由於一直忙於軍務根本就沒時間陪她,要不然她也不會一天興致寥寥,沉悶發呆。
葉寒還是不願,“去之前是不麻煩,去之後也不麻煩,可是去的時候最麻煩!”想起之前發生的一些不愉快的經曆,葉寒瞬間來氣,“我每次上街身邊都有十幾個人圍著,一點也不方便。還有上次我本想買個糖人,正跟賣糖人的討著價,那些隨身保護的侍衛倒好,衝了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刀出手,嚇得賣糖人的扛著草垛就跑了。你這是保護我還是擺明了讓人來搶我?我要是再去趟西嶺梅莊,就這的陣仗,估計從此以後並州城的小孩晚上不睡覺,隻要一提起我就瞬間老實了。”
這事,青川也知道,確實是他保護過度以致於姐姐從此再也沒有逛街的興致。說到底,這一切還是他的錯,青川認真道著歉,向葉寒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葉寒負氣轉過頭去,不想理青川,但那個西嶺梅林,說真的她還是蠻心動的,在除了隻有白與黑兩種顏色的並州裏,能看見一林傲雪紅梅迎寒風綻放,那景致,光是想想就讓她按耐不住。
“誒,要不,我和流畫還有秋實,自己去?”梅林景致,是流畫喜歡的,還有秋實,她自幼就長在並州,這些大道小路她肯定還是認識的,最多再加個馬夫,輕輕鬆鬆悠悠閑閑地去西嶺梅莊,正好。
聽後,青川那雙如夜深邃的墨眼忽變深了一下,握住葉寒的手也瞬間僵硬了一下,心有所思,泛著說不出的慌亂。
未等青川回應,葉寒像沒事人般擺了擺手,有點遺憾地看著青川,“要是你不忙就好了,有你在,我什麽也不用擔心。”
葉寒的話,讓青川心中的慌亂少了一半,隻是仍難消盡疑心,疑有些遲疑,他迎上葉寒那雙清明透徹的雙眼,他迷茫了,如濃霧中在原地徘徊,半信半疑,難下決定。隻聽得葉寒輕柔平淡的聲音再次響起,詫異問道:“對了,花折梅呢?你軍務繁忙,可以讓花折梅送我去西嶺梅莊呀。我在並州這麽久了,除了在軍營見過他幾次,就沒看見過他了,他也不來看我,早知道在雲州時就不給他飯吃,餓死他算了。”
因氣花折梅不來看她葉寒嘴蹶得高高的,生著不滿,青川瞧著她發小脾氣的嬌態,再多的疑慮和慌亂都瞬間消散了,麵色回複清常,輕聲安慰解釋著,“花折梅有事,暫時不在並州,等他回來了,我讓他來看你好嗎?”
葉寒雙眼明顯有氣,看著青川不滿道:“花折梅不在並州不能來看我也就罷了,你人在並州不也是很少來看我?”
這樣一說,青川的歉意也立即上來了,補償道:“要不你先去,我抽空去西嶺梅莊看你?”
“真的?”葉寒也不是故意無理取鬧,隻是剛才脾氣一上來,控製不住,什麽都說了出來。瞧著青川還主動給她道歉,葉寒心中有愧,“算了,你還是別來回跑。西嶺不比並州城,路程長了一半,你軍營事務又多,還是別累著。等你戰事結束了,有空再陪我吧!”
從他認識姐姐開始,很多時候都是姐姐在妥協,明明她付出的最多,得到的卻最少,偶爾提出一兩個心願,也總會因為怕給自己增添麻煩而選擇不了了之。哪怕即使是現在他想多陪一會兒姐姐,門外也有人催著他快回軍營,心不由己,進退兩難。
“去吧,軍營離不開你!”葉寒站起來給青川整理好披風,送他出門,笑著說著離別,“大雪路滑,騎慢點。”
北風又開始起了,騰起漫天雪花在空中淩亂飛舞,很容易就彌漫了人的雙眼。葉寒站在門前送著青川,細碎的雪粒星星點點地落在她的發間,好似雲州白牆邊的三月梨花落在了她的頭上,很是好看。風再起,風更勝,葉寒及腰的青絲被卷起,在半空中無力騰躍中,一身單薄,滿襟風霜,卻笑得很是親和自在。
士兵焦急催促,青川深深看了葉寒一眼,含著不舍狠心轉身離去,消失在風雪裏。葉寒看著滿院雪色,唯有狂風呼嘯,天地安靜在心,然後默默轉身入屋。門輕輕一合上,葉寒靠在門上,剛才的輕然淺笑瞬間崩塌,雙肩無力塌下,臉色早成了一雪蒼白,似愧疚似餘悸不散,似不舍似堅定已下,情緒太過複雜,一時也說不清楚,沒入風雪裏。
可能是在府中實在太無聊了,葉寒第二日便決定去西嶺梅林。用過早飯便讓秋實給陳福說了此事,西嶺一直有人在,葉寒她們隻需帶點隨身之物就行了。
下午清閑,少風雪,適宜出門。
陳福知道葉寒不喜有人貼身跟隨,而且王爺之前也耳提麵命過此事,所以他做事便學會了低調。此次葉寒去西嶺梅莊便沒派多人跟隨,隻是讓一極其忠心的護衛裝扮成車夫貼身保護,在城內不招搖過市,反正並州城內一向安全,而且北城門外早已有人接迎,應出不了事情。
雖說別莊什麽都有,不需多帶他物,但葉寒和江流畫還是一人帶了一不小的包袱上了馬車,其它雜七雜八的東西也帶了一點,統統堆在了馬車裏,有點擁擠。
告別了陳福,馬車開始從府邸出發,穿城至北城門,城外有人等候護衛接送。馬車輕緩行駛在街道上,從安靜到喧鬧,不用掀簾一瞧,就知道馬車已經到了城中繁華熱鬧處。
手無心碰到角落一三層盒子,被盒子傳來的熱氣驚了一下,葉寒這才想起裏麵是她忙活了一上午做的胭脂方糕,離開府中時專門裝了一食盒,本想托付給陳福讓他送去軍營給青川嚐鮮,沒想到走得急一時忘了這事。
葉寒喊停了護衛停下,讓他調頭去軍營,可秋實熟知並州路形,軍營在滄河邊上,她們在並州城中心,來回至少要兩個時辰,這一來一回再去北城門,估計天都黑了,到時去西嶺的路不知多難多危險。
“那怎麽辦?我這剛做好的胭脂方糕,還熱著呢,若不及時送到軍營去,涼了,味道就變了。”葉寒也很是糾結,這胭脂方糕做法甚是複雜,要不然也不會花了她一個上午的時間,所以做出的糕點不僅晶瑩剔透煞是好看,而且味道更是一絕,秋實是深知其美味。
秋實盯著那方食盒很是垂涎,透著自己的小心思,不時在葉寒和食盒間打著轉,其用意不明而喻。
“想都別想!”葉寒輕輕拍去秋實伸向食盒的圓潤小手,然後把食盒護在懷裏,立場很是堅定,“秋實,胭脂方糕你上午都吃了一半了,這另一半是給青川的。”
“姑娘……”,秋實可憐巴巴地望著葉寒,和她懷裏的胭脂方糕,很是眼饞。
車外護衛問著葉寒到底意欲何為,葉寒看了看靜坐在一旁的江流畫,向她求救支招。江流畫把食盒拿了過來,卻遞給了秋實,但事先提醒道:“秋實,你坐馬車快點送到軍營去,把食盒交給青川,別浪費了小葉的一番心意。但記住別中途偷吃,要是被青川發現了,你知道後果的。”
秋實悶悶不樂地接過食盒,嘴角耷拉得可以掛一油瓶。最後葉寒隻好打著圓場,許諾下次的糕點都給她一人吃,秋實這才開心了幾分。
“但是,我要是坐馬車走了,姑娘,你們怎麽去城門?”秋實這才想起今天的重點是去西嶺梅莊。
葉寒寵溺地捏了捏秋實胖乎乎的臉頰,讓她不用擔心,“這並州城裏難道還找不到一輛馬車嗎?反正又不遠。你別擔心我,隻要你趁熱把胭脂方糕送到青川手裏,就算是幫了我大忙了,快點走吧!”
這時並州城的天色又漸漸暗下來,烏雲壓城城欲摧,看樣子是有一場大暴雪即將到來,“秋實,如果到了軍營後雪下得太大,你不用急著當天就趕來西嶺,在軍營暫時睡一晚再來。”
秋實聽話點了點頭,葉寒和江流畫下了車,行李也一並帶上,趕車的護衛是陳福派來保護葉寒的,如今讓他駕車護送秋實去軍營,如此玩忽職守的事他怎能做,但還是扭不過葉寒的命令還有勸說,想到並州城內一向安全,而且從這裏去北城門也不遠,到了城門處就有人接應,應不會出問題。可暗衛還是有點擔心,硬是在街上找了一輛馬車和麵相老實的車夫,送著葉寒上了馬車,這才安心駕車往軍營去。
聽著馬車外揚鞭馬鳴,葉寒撩起車簾見拉著秋實的馬車消失在集市中,慌亂跳個不停的心才落了一半,然後跟江流畫冷靜的目光一對視,心中有序地按之前製定的計劃行事,喊住了車外馬夫,“車夫,麻煩去東城門。”
車夫納悶,不是說去北城門嗎,怎麽裏麵這姑娘又改成去東城門?但車夫還是照做,他不過是個趕車的,客人說去哪兒就去哪兒,隻要到了給銀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