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散盡得見月,苦去愁來未了情(下)
“小葉,醒醒,火快滅了。”
江流畫實在忍不住了,葉寒現在這個樣子隻能用失魂落魄來形容,至於是關於何事,簡單一想就明白,青川的天花已經治好了,能讓她失魂落魄的也隻有那個即將迎娶公主的“陳世美”了。
廚房太安靜,隻有江流畫的聲音,葉寒茫然驚醒,下意識去擦眼角,不過還好,沒有摸到預料中的濕潤,讓她不至於在流畫麵前尷尬失態。葉寒故作鎮定,撿起一條柴禾扔進了爐子,一不小心扔偏,砸在了未燃盡的柴火上,頓時激起一串火星燎子迎麵撲來,還好江流畫反應及時,一把拉著葉寒退後幾步才避了過去,否則青川臉上未長的麻子全長在了葉寒的臉上。
葉寒這樣,江流畫又氣又無奈,一把從袖中拿出一疊書信,塞進了葉寒手裏,“這是我在每日送來的東西中找到的,都是他寫給你的。我不關心這裏麵的內容,但我勸你還是看看,給他一個心死的機會,給自己一個重生的理由。”
說真的,男女之事本就是剪不斷理還亂,江流畫深知其理,所以在葉寒麵前她還是與以往一樣,裝作不知,盡量不提及寧致遠之事,但剛才如此危險之事,讓她不得不出言提醒葉寒,一切已經結束了,她與寧致遠已經結束了。本以為這些日子,青川生病衝淡了她的情傷,沒想到一切不過是刻意隱藏,她應該從未忘記過那個人和那份情,而那個人應也是如此。
這不是江流畫的隨意猜測,她也是偶然中發現的。在最近幾日送來的補給裏,東西莫名增加了一倍,各種珍貴的藥材數不勝數,但有一樣特別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也是一盒藥材,裏麵裝的自然是稀罕之物,不過讓她感興趣的不是這裏麵的藥材,而是白綢藥盒上的圖畫。
白綢上的圖畫是用墨畫上去的,褐枝嫩葉白梨淡蕊,看著是一枝初春梨花正爭俏圖,但她看著卻覺得像一根梨花簪子,而且還特別眼熟,她記得看過小葉曾經多次戴過極其相似的白梨花簪。
當時她下意識地看了小葉一眼,卻見她慌忙地轉身離去,如果她的直覺沒有錯,小葉應該也看見了這幅白梨圖,否則她的反應不會如此奇怪。出於好奇,她端著藥盒仔細裏外找了一下,果然在藥盒內格找到了一封信,而且接連幾天至今,每日都有一相同的盒子出現在補給中,但裏麵的信件都被她不動聲響地拿了出來。若今日小葉沒有發生如此危險之事,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把信件拿給葉寒,說不定找個無人的時候悄悄把信燒了。
信件不厚,攥在手裏葉寒仿佛還能感知到對方殘留的溫暖,如蟬翼輕薄卻讓她眷戀不舍,好似握住的不是信件而是那雙自己握過無數遍的大手,細知那雙手上的複雜紋理,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曾記得它為自己輕掃蛾眉,也曾記得與自己十指相扣說偕老,還曾記得情濃正時指尖劃過背脊引起一陣酥麻,有一人在自己耳邊說著愛意繾綣,就如同他口中吐出的熱氣,穿過耳廓,溫暖了自己整個身心。
葉寒猶豫一二,終於聽從內心,撕開一封信件,信紙宛如白紙,唯有正中有一行字跡,字不多,隻有六個正楷小字,“鳶鳶,可否安好”,剩餘幾封信,封封如此,寫來寫去隻有這六個字,卻包含了太多太多東西在裏麵。
一人伏案在桌,十指未動,心思早百轉千回,不下千言萬語;染墨提筆,心下萬分堅定,卻不抵千思百緒擾心,困難十分,終不見紙上一字片語。
“啪!”
一滴淚落在了信紙上,然後一滴接著一滴,清晰的墨跡慢慢暈染成一片模糊的黑色,誰也看不出這裏的曾經有過什麽,隻有一張張被墨汁弄髒的白紙,輕歎一聲惋惜和可惜,僅此而已。
荷葉的清香漸漸彌漫了整個廚房,葉寒的淚也慢慢失去了蹤跡,僅剩一雙微紅的眼眶。
葉寒走進火爐,柴火粗短十分耐燒,但過了這麽久了橙黃色的火苗早已失去了上竄的勢頭,老老實實貼在柴禾上保留最後一點實力,突然一疊紙張加入,即使有幾分濕潤也不減它易燃的本質,軟趴趴的火一下就上竄到鍋底,紙張瞬間灰飛煙滅。
“小葉!”江流畫一聲驚呼,但也挽救不了紙張魂飛魄散的命運,葉寒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和果斷。
荷葉餅蒸好了,葉寒熄了爐子裏的火,都是灰燼,誰有又分得清誰是誰的灰燼。再次抬頭時,葉寒情緒已經恢複,黑白分明的眼中是異常的清明,“流畫,以後這些信你都別給我了,也不用告訴我,隨手燒了就行了。”
情已過,都是回不去的往事,即使後悔,即使不舍,即使再強行“借屍還魂“,人不再是當時那個人,情也不再是當時那段情。既是徒勞,又何必如此。
情已逝去,還不如各自相忘於江湖。
那日,葉寒做的荷葉餅贏得了眾人的誇口相讚,尤其是青川吃得最為開心。雲州城的夏天就這樣匆忙間走了,隻能在一口荷葉清香中想起夏天曾經來過,然後轉眼就在初秋的爽朗中被忘了個幹淨。如此,也好。
酷夏走後,初秋時的雲州城有一個地方開始發揮著它的作用——住在城外溫廬裏的人再也不用忍受日日汗流浹背的痛楚,更不用擔心在房簷蔭涼下就能被熱得暈倒在地。溫廬溫泉潺潺流動的活水中和了初秋的早晚多餘的霜寒,隻留下一天的涼爽襲人,算是對他們在夏日受的罪的補償吧!
柳銘這段時間過得可是愜意極了,雖然還是暫困雲州,無法大施拳腳,但偶爾一點小動作也能攪得雲州城裏外不安。最重要的是這次來雲州的目的,不用自己親自出手,老天就主動幫他實現,一想到如此,怎能讓他不心情愉悅。
這時,柳忠匆忙從外進來,“大人,京城來人了,這是信函。”
京城的消息,柳銘太需要了,連忙站起接過,信一掃而過,眉頭緊鎖,不言。
“大人,信裏怎麽說?”柳銘越不開口,柳忠就越著急,以為京城發生了什麽大事。
“京城無礙,與我之前預料一樣,定國公之案已經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了。”柳銘平述說著,慢慢坐回原位,麵色凝重,不見喜色。
柳忠不解,“大人,這不是好事嗎,您怎麽看起不高興?”
柳銘仰麵,閉目深歎,“魚不落網,錢沒到手,現在就說這些,為時過早。”
這話太深奧,遠遠超出了柳忠的理解範圍,猛然睜眼,柳銘心有對策,“看來,我得再添一把火才行。”
柳銘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柳忠已經懵了,隻聽見柳銘突然問道:“京城來人現在何處?”
“回大人,在南市碼頭附近一客棧裏。”被問得措不及防,柳忠愣了一下回道。
柳銘吩咐道:“你立刻修書一封,把江陵蔣家之事說的越清楚越好,讓他到處沿途散播,等到了京城,這流言也已經滿天下皆知,就算陛下再怎麽權衡力保,蕭錚雲州太守之位也做到頭了。”
大人做事太過詭異,柳忠弄不明白,“大人,當時侯九死時,那為何不一起全放出去?”如果當時把消息都一起放出去,現在早留言滿天飛了,說不定早傳到京城了。
“你呀!”柳銘無奈歎著柳忠的簡單,但又十分喜歡他這一點,安全放心,“要想把火燒大,你得耐著性子,等前一根柴禾燒燃燒旺之後再添加第二根,這樣才能燒成熊熊大火。一下子把柴禾都丟進去,火燒不燒起來不一定,說不定連剛燃起的一點火苗都給弄滅了。”
“可大人,這樣會不會多此一舉?”柳忠不懂,西城那位已經半隻腳跨進棺材了,蕭太守免不免職都沒什麽關係。
柳銘一陣深笑,如陰鬼展顏,“要是真如你所想,那就好了!”
細想一下,柳忠頓時驚訝,“大人,您是說,西城那位天花好了?”
這也是柳銘不確定的,但卻不敢不如此大膽猜想,“這天花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小事,雲州城可有十萬多人,可蕭錚竟然隻是讓西城搬空而已,難道他就不怕全城都染上天花嗎?”
難不成那人病已經好了,所以蕭錚才有恃無恐,所以才敢在閑雅閣大擺宴席,招搖過市?柳銘懷疑不定,這老天爺的心思可真難琢磨。
“也許西城葉家早已搬到城外去了,蕭太守封鎖西城隻是怕百姓染上天花。”
“不可能!”柳銘直接否定這種可能性,“若真是如此,那日我們鼓動百姓火燒西城,蕭錚為何要阻攔,直接一把火燒了西城,讓天花直接絕跡不是更好?而且,那日之後,西城的防衛明顯加強了一倍,躲在暗處的不知還有多少,就連你都進不去西城一丈,這不是明擺著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即使再不可能,柳銘也隻能相信那人命硬,天花都弄不死他,算他命大,可他卻不認命,那人能躲過天災,可人禍不下千萬,他就不信那人都能躲得過去!
結合剛才一連串話,柳忠就是再遲鈍也品出了話中之意,“大人,聽您這麽說,蕭太守是西城葉家那位的人?”
這世間事有多少能清清楚楚證實,柳銘也隻憑自我感覺推斷而已,至於真與假他沒這個興趣去深入探究,“無所謂!無論蕭錚是不是對方的人,對我來說都沒什麽關係。”一個即將權名兩空的普通人,對他來說,不足為懼。
既然大人如此吩咐,柳忠立即出門去辦。
“對了,”柳銘又突然喊到,“在雲州城散播江陵蔣家的消息時,記得小心。這雲州畢竟還是蕭錚的地盤,別被人逮著了。”
柳忠似懂非懂,柳銘無奈,隻好再點撥一句,“這侯九死前不是在尋歡街有一姘頭嗎?若話從她口中說出去,不是更香豔,更令人耐人尋味,傳播得不也更快嗎?”而且還讓他們更安全。
“屬下這就去辦。”
柳忠興奮轉身出門,柳銘突然有點煩頭上這頂蒼穹,不可信,人還是得靠自己,他不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