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入風聲裏(下)
青川很聽話,葉寒說讓他撐到天亮後才能睡覺,他就真撐到天亮後才睡的覺,而且還是在解白診完脈確定他脈象平和之後。至於昨晚的事,很多細節葉寒也沒再多問,聽到青川暫時無大礙後,葉寒強撐了一晚上早已透支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直接一頭倒在床邊就睡了過去。
黑夜本是眾生的休憩,但葉家卻恰恰相反,白日是夜的寧靜。其實,白天還是黑夜都他們來說都一樣,西城原本就是人煙稀少,搬空了的西城現在更是風煙卷不起一絲人聲,隻有偶爾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很快便沒了痕跡。
葉寒是被一陣陣喧嘩聲和吵鬧聲吵醒的,就好像是水波一層層不斷蕩開襲來,把她從沉睡中澆醒。
通常醒來第一眼,葉寒下意識會先看青川,見他依舊熟睡,她便放心了不少。隻是她很奇怪這麽大的吵雜聲是從哪傳來的,她記得朱老夫子跟她說過由於青川染上天花,怕天花擴散特意請蕭太守把西城封鎖了,住在西城的其他人等都搬到了北市和南市。
葉寒納悶,這人都沒有,西城都變成了一座空城,這麽大的人聲喧嘩又是從哪來的。想著不解,葉寒好奇地走出了房門。
秋風散涼,白日離了夏,也變得柔軟起來,不怎麽刺眼,當葉寒走出房門時,其他人早已醒來,都站在院中聽著外界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人聲鼎沸,如黃河水滾滾襲來,欲欲有決堤之勢。
“怎麽了,外麵怎麽這麽吵?”葉寒來得晚,十分好奇,不由問道。
江流畫回頭,驚訝道:“你不是才剛睡著嗎,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頓時,吼叫聲翻滾如錢塘巨浪襲來,即使隔了這麽遠葉寒也能聽清怒喊中的關鍵幾字,心下一陣莫名恐慌,連忙問道:“他們要燒死誰?”
還等不及有人為葉寒解答疑惑,遠處便燃起熊熊大火,滾滾濃煙順著風飄了過來。葉寒依稀記得被燒的應該是西城最邊緣上的高樓,不過她現在更擔心的是火勢會不會順風燒過來,是否需要提前搬離。
不過顯然葉寒的擔憂是多慮的,火勢雖大卻很快被人撲滅,連帶著外界的喧鬧人聲都一同被撲滅,西城瞬間又回到最初的平靜。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結束也太快,葉寒從頭到尾都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江流畫和秦婆婆也是一片茫然。最後回房時,解白最先進屋,江流畫和秦婆婆緊隨其後,而葉寒走在最後,跨入房門時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院中站立的朱老夫子和花折梅,兩人低耳交語,神情凝重。葉寒一時看得入神,但聽見江流畫喚她,葉寒不得不趕快進了門。
雲州府內,蕭錚來回踱步,書房裏靜悄悄地隻能聽見他一人的腳步聲。不知過了多久,李書亭汗流浹背從外跑了進來,臉上還有煙熏過留下的炭黑,停足深吸幾口才慢慢平複焦躁的心跳。
“回大人,西城外聚眾鬧事人群已經驅散,帶頭鬧事的人也已被捕,不過,屬下已經審過,都是些尋常莽撞百姓,都是聽人說西城人家搬遷是因為西城有人得了天花,而且染上天花的人還在西城,怕天花傳染出來,所以才聚眾想把西城燒了,免得天花擴散。”
“那西城火勢如何?”這才是蕭錚一直擔慮所在。
李書亭回道:“大人放心,火勢不大,都已被及時撲滅,沒有人員傷亡,更沒有蔓延到葉家。”
話裏說得輕巧,隻有李書亭知道當時的緊張的局勢,天花的恐懼能夠讓尋常百姓發瘋發癲,若不是當時精兵以尖刀對陣手無寸鐵的百姓,以武力恐嚇嚇退,恐怕今日燒的就不是西城邊上那一座高樓了。
聽到葉家無事,蕭錚懸在半空的心也終於落地了,回到書案邊坐下閉目錘頭放鬆緊繃的神經,不由想起霧憐在時,每每總會在書房點上一方香茉葉,輕緩舒神,自己即使伏案處理公務再久也不覺疲憊,不像現在算下日子,霧憐和蕭南已經回到豫州老家了吧,霧憐也快生了,也不知霧憐在豫州過的如何,是否習慣。霧憐體弱,生產時很是艱難,也不知到時自己不在身邊,她會不會怕?還好產婆都跟著回了豫州老家,不行,他還得去信一封回豫州,叮囑家中父母再請上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以防萬一。
“大人,大人”,李書亭見蕭錚閉眼沉思,還以為他是在擔憂今日之事,不由提議道,“大人,今日之事明顯是城外溫廬中人教唆指示的,需要把這群人逮捕入獄嗎?”釜底抽薪,省得這群隱藏的禍患到處滋事。
蕭錚擺了擺手,睜眼說道:“柳銘行事陰詭,但謹慎至極,不會輕易留下蛛絲馬跡。況且,他乃從五品品兵部侍郎,我無憑無據貿然抓捕他,他隨便向陛下參奏我一本,我的處境隻會更糟。”
“但依柳銘的性格,今日聚眾鬧事未成功,他日必定卷土從來,若不想個萬全之策,西城恐怕真會被莽撞百姓再一把火給燒了。”見識了柳銘的手段,李書亭不得不擔憂心起,主動出擊不行,那就提前防範。
回想起之前朱老夫子傳來的消息,蕭錚早有對策,“第一,西城守衛加強,若有人硬闖,無論緣由,格殺勿論;第二,告示雲州城百姓,若有人再談論或散播天花謠言,製造恐慌,無論情由,一律抓捕入獄;第三,借舉辦中秋晚宴預算不足之名,邀雲州名流今夜一聚閑雅閣,籌集善款,本官親自出席。”
“是,大人,屬下這就去辦!”李書亭憂慮一掃而盡,步履輕快轉身出門。
“書亭,”蕭錚突然喊住他,問道:“豫州老家的信還有多久到?”
李書亭回頭,有點納悶,反問著,“大人,您忘了,夫人的信昨天剛到,您看了之後放在了左邊的暗格裏。”
“知道了,下去吧!”蕭錚想了起來,但有點失神,也有點失望,昨天才到,怎麽才一天他就覺得過了好久,也不知道霧憐下一封信還要等多久。
書桌左邊的暗格,裏麵的書信不多,五天一封,一月才四封,十幾封薄薄的書信被規整得很整齊幹淨,根本找不出一丁點破損和褶皺。蕭錚低頭望了很久,手也遲疑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沒拿出一封信件出來重讀。重溫不能止住思念,隻會讓它更加饑渴難止,還是先暫時忍耐吧,等他把雲州這一切處理完後,他就回豫州老家看她,還有他們的孩兒。
“叩叩叩!”
三聲幹脆明了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恰好敲散了蕭錚的回憶,讓他不由一陣不悅,“何事?”
“回大人,夏國質子寧公子求見。”
“寧致遠?他來幹什麽”“蕭錚小心關好暗格,低頭沉思,甚是不解,“請他進來。”
盤算雲州局勢,寧致遠算是最與之毫無關係的人,沒有任何利益陣營牽扯,見他也無事,再說他年末就要進京與定安公主完婚,兩國聯姻,回國後必定是夏國太子,繼承大統,念及以後及謀算,還是一見為好。
兩人會麵是在書房偏廳,寒暄不到三句,茶飲不到一杯,寧致遠就忍不住先說道:“蕭大人,我今日來有個不情之請,望您成全。”
“寧公子不必客氣,衝著蕭南與你這份交情,你若在雲州碰到什麽麻煩事,我定會相助。”
蕭錚越淡定,越襯托出寧致遠的焦躁和不安,雖然他依舊麵容謙和,雲淡風輕,可他的話語中的急切徹徹底底地出賣了他,“寧致遠先謝過蕭大人。”然後,寧致遠便以一一全吐露心中之求,“蕭大人,今日之事我也聽聞,所以想煩請蕭大人能允許我進西城一趟。”
瞬間,蕭錚手中的茶壺應聲而止,杯中水卻不滿一半,蕭錚緩緩放下茶壺,平靜問道:“寧公子可能不知,西城鬧鬼,常人都不能進。再說,你即將是北齊的駙馬,若真在雲州地界出了什麽事,蕭錚就算是有九條命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明人不說暗話,蕭大人,我剛察閱完西城人家搬遷的戶籍,若真如您所說,為何戶籍上偏偏少了西城葉家的落戶住址?更奇怪的是,葉家原本在西城戶籍上的一切都憑空消失了,蕭大人,可以為致遠解惑一二嗎?”寧致遠也不怕得罪蕭錚,他在北齊小心翼翼經營這麽久,他都忘了自己還有血性二字,若不是鳶鳶,他也不會趟這趟渾水。她到底在哪兒,他怕找不到她,更怕他找到她。
蕭錚淡淡笑了下,斜眼別有深意地看了寧致遠一眼,“看來,寧公子對我雲州府真是熟悉,居然連戶籍之事都能被你查得一清二楚。”
寧致遠坐直鄭重一禮賠罪,著急解釋著,“還望蕭大人原諒致遠的莽撞,我也是迫於無奈,隻是西城葉家裏有我牽掛之人。”
關心則亂,寧致遠一下把實話都說了出來,見對麵蕭錚玩味之色才覺自己失言,連忙解釋道:“蕭大人為官數載,也知知己難得。寧致遠孤身一人身在異國他鄉,身份尷尬難有好友,好在去年幸得一知己好友,與我同病相憐,相交甚深,實屬難得,所以萬分珍惜。今日聽聞西城天花之事,擔憂好友安危,所以一時衝動才做了莽撞之事,望蕭大人莫要見怪。”
蕭錚沒有生氣,隻是對寧致遠說了一連番的長話起了興趣,有話問道:“寧公子與知己之交,情誼實在難得,讓人羨慕。就是蕭某有些好奇,你的這位知己不知是男是女?”
突然被蕭錚一句問話給問住,寧致遠眼神瞬間混亂又立刻恢複,直視反問,“那煩請蕭大人先告訴寧某,西城葉家染上天花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無論蕭錚的回答如何,寧致遠都是怕的,無論葉家人誰得這天花,鳶鳶不都是危險的嗎?為家為國,他不得不忍痛放棄鳶鳶,可若他知道是這種結果,他怎麽也不會放手,可到了現在,悔恨又有何用。他要補救,他要救鳶鳶,無論她有沒有染上天花,他都要救她,而且他還要帶她一起回夏國,就算觸怒北齊皇帝又何。
蕭錚放下茶杯,起身,準備離去,“寧公子還是多多準備上京事宜吧!西城葉家本就是外地人士,雲州本就沒有他們的戶籍,找不到也是正常。再說,我已告示全雲州百姓,若有人再談及西城天花之事,定不寬恕。念及你的身份,本官今日不予追究,寧公子還是好自為之吧!”
“蕭大人請留步。”寧致遠起身追上,放低姿態,“蕭大人可能誤會了,寧某並不是城外溫廬與您作對之人,更不是為他們來打探消息的。我之所以能知道其中一二,隻是一個偶然,恐怕令弟蕭南曾在給您的信件中提及過,在過袁家嶺時他們曾遇到伏擊,在下當時去送蕭南順便也在便一起合力擊退了歹徒,好在最後尊夫人與令弟都無大礙。至於我如何得知伏擊之人是來自城外溫廬,是我發覺伏擊之人很是奇怪,武功高但不取人性命,應該是衝尊夫人與令弟而來,所以事後便派人探查一二才發現是來自城外溫廬。”
“原來蕭南信中的俠客朋友是你!”聽後,蕭錚重新坐下,親手為寧致遠斟滿一杯茶,“不過仔細想想也是,這雲州除了你蕭南哪還有第二個朋友。無論怎麽說,蕭某都要謝你,保全了我妻兒和胞弟的安全與性命,蕭錚以茶代酒,先行謝過。”
“蕭大人折殺致遠了!”
“不過,你所求的事我還是不能答應。”蕭錚有自己的原則,寧致遠救過霧憐與蕭南,這份恩情他會還,但這是個人私情,絕不能把北齊夏國牽扯進來,“寧公子,你與定安公主大婚在即,這其中的輕重,你比我更清楚,恕蕭錚不能答應你。”
自己來了雲州十年,寧致遠在雲州也經營了十年,憑他的勢力,若他真想進西城葉家,西城外的重重守衛對他來說不過是形同虛設。至於為何要低身下氣來求自己幫忙,恐怕寧致遠的下屬比他還知道事情的輕重,都紛紛勸阻。既然寧致遠屬下都知道此事不能做,他蕭錚身為雲州太守又怎會去做?
寧致遠沉默,良久才張口道:“如此說來,葉家真有人染上了天花。”
一句沉重的陳述句,蕭錚既沒有否定也沒有承認,隻說道:“雖然我不能放你進去,但是你若有什麽東西想送給你那位知己,這我還是可以幫忙的。”
書房偏廳裏的談話,不長不短,寧致遠感謝拜別蕭錚。於一在外見公子出來,立刻迎了上去,見他神色輕鬆了不少,還以為蕭太守真同意他進西城,若西城裏真有人得了天花,那公子不就是自尋死路嗎?
“公子,蕭太守答應了?”於一問得猶豫,都是恐懼。
寧致遠看出了於一的擔憂,鳶鳶,家國,無論他多麽不願,他這生注定要負了一個人,一個他最不願負的人。
“走吧,回去準備東西。”
寧致遠平和說著,話語間沒有了來時的瘋狂與執著,於一聽後瞬間一喜,公子終於放棄了做傻事的念頭,他終於不用以下犯上把公子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