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嗔癡恨愛惡欲,皆有情字一心生(上)
毒紅薑事件過了這麽久了,當“侯九”這個名字再次被提及時,葉寒還是恨得牙根癢癢,那個素未謀麵的人僅因為一己私欲把他們三人害得如此慘,若不是林弋及時出手,說不定他們三人現在就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等死了。
而雲州府……
葉寒不由低眉緊蹙,侯九怎麽會出現在雲州府,一市井混混怎能進入威嚴肅穆的雲州府?江流畫說時也不是很確定,隻是送繡品時晃眼看見好像是侯九,葉寒心裏也很複雜,一方麵若真有侯九的下落那自是好的,畢竟有仇不報不是她的性格,隻有除去這個安全隱患他們三人在雲州才會活得安心,但另一方麵葉寒又希望是江流畫看錯了,畢竟雲州府乃是一州府衙,如果真是如此,這可就難辦了。
“在想什麽?”
寧致遠看出了葉寒的心不在焉,自今日下午見到她時就心事重重,連齊滿錢果然還活著的消息都沒讓她生半點振奮,有幾次他都忍不住想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但都被自己強壓了下來,以葉寒的個性如果真的想傾訴告知,不用問她也會主動告訴。
“沒事!”葉寒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屋頂,又看了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吳伯家,“你說這齊滿錢會來嗎?”
於一在齊家附近埋伏了幾天,齊家老母寡妻除了到吳家鬧騰幾次就沒怎麽出過門,家徒四壁還掛著幾條挽聯,冷冷清清不堪,直到今日於一才在夜色裏看見齊寡婦和一陌生男子出現在後門,於一憑借之前對齊家情況的打探情況,敏銳地認定此人必是齊滿錢,然後當夜回來稟告了寧致遠,寧致遠隨即製定了計劃,所以才有了吳伯在家請齊家人吃飯的畫麵。
寧致遠攬著葉寒的腰肢在安全範圍裏,一起掩藏在夜色裏,“你放心,齊滿錢一定會來的,他人到中年才有一三歲的獨子,青川拿著他兒子染血的肚兜去找他,他哪能坐得住,恐怕連青川出現在他的藏身之地都不會細想,就直接跑到吳伯家來救自己兒子。”
“希望吧!”葉寒總覺得這個計劃有點不靠譜,哪有這麽蠢的人,隻要隨便反推理一下就能發現這個謊話破洞百出,直到月色上頭半空,一中等身材的壯士漢子狂奔出現在夜色中,半短的黑色大褂十分肥大,奔跑起來呼呼作響。
葉寒這才想起有句恒古不變的千古老話,叫做“關心則亂”,如今一見,果不其然。
齊滿錢不敢停下腳步,手中抓著兒子的小肚兜,上麵還未幹涸的血跡黏糊了自己一手,他恨自己看錯了人,昨天晨娘說吳家要請他們吃飯,他當時沒多想,如今一想可不蹊蹺,哪有大晚上請客吃飯的,原來是暗夜適合做殺人的勾當。
吳伯家很好找,南市大街一拐進小巷不用走幾步就是吳伯的家,齊滿錢緊握著兒子染血的肚兜,雙眼通紅染著恨意,滿腔怨恨一身,雙手猛地一下推開沒有緊閉的大門,對著正居於上坐喝茶的吳伯大喝怒道:“吳生,我好心在江上救你一命,你怎恩將仇報殺我妻兒老母?”
“哐鐺”一聲作響,是茶杯落地的聲音,吳生麵露驚色,不敢置信,顫顫說道:“滿滿滿錢,你沒死?”
夜色寂靜,如此一聲大的聲響雖然不能驚醒四周近鄰,卻能驚擾到在吳家的人,隻見一中年婦女小跑從側門跑來,驚訝但不驚喜,“滿錢,你怎麽來了?”
“對呀,齊滿錢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江上死在水匪刀下了嗎?”
葉寒一行人隨即從大門走了進來,最後進來的人自動地把門關上,一時間,是人還是鬼,立見分曉。
滿室燈火是異於漆黑夜晚的明亮,齊滿錢這隻水鬼就這樣無形遁形於眾目睽睽之下,倒是他腳底下拉長的影子像極了一隻真正的膽小鬼。
“爹爹爹爹,你又回來陪我躲貓貓嗎?”齊家老母抱著孫兒出現,老臉也滿是不敢置信,懷中小孩急著下去又得不到相應的回應,隻好一聲聲喚著不遠處的父親快點過來。
一室如死人般的安靜,隻有稚嫩小兒喊得響亮,一聲聲提醒著周圍人自己的親爹還活著,齊滿錢不禁問向身旁的妻子,“你們不是被殺了嗎,怎麽”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都聽不懂?”齊寡婦壓低聲音,見他手中的小兒肚兜十分驚奇,“兒子的肚兜怎麽在你這兒?剛才染了雞血我本想替他洗來著,卻怎麽也找不著?”
“雞血?”齊滿錢再次疑惑,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好像有什麽漸漸明了了。
齊寡婦也不好意思看著吳伯一家,對於自己丈夫死而複活之事她無臉解釋,“剛才兒子非要看嫂子殺雞,不小心濺了一身”
“好了,齊滿錢你不用問了,實話告訴你,這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吳伯非但沒有殺你一家,你老母妻子兒子都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好飯好菜養著他們,”葉寒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見你一家安好,重新團聚,難道你不想解釋一下為什麽你還活著?解釋一下,為什麽你還活著卻不現身,眼睜睜看著吳伯一家債台高築,差點被逼得家破人亡?”
齊滿錢順著聲音轉過頭來,這才發現身後一群人中一黝黑少年,那雙甚是好看的墨眼一如今晚深邃黑夜的冷色,這不就是剛才給他通風報信的小少年嗎?要不是他一臉慌張告訴自己偷聽到吳家因不堪忍受自家人一次次要錢賠錢,所以決定今晚動手把他們都殺了一了白了,要不然他怎會慌不急忙疾奔而來。
這就是一個局,齊滿錢這才知道自己中計了,不禁低聲咒罵一聲,卻無計可施,他現在已是牢中困獸。
吳伯遲遲不敢相信死去的人居然複生,而且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滿錢,你你,怎麽”還活著?
葉寒不由心疼著老實的吳伯,隻有他這種人才會相信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明明騙他的人和事實都擺在明麵上,可卻久久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吳今冷眼看著這一場通天謊言,連忙扶著父親搖搖欲墜的身子坐下,“爹,您先喝口水,別激動。”既然葉寒設計讓齊滿錢出現在這裏,他相信她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他離開。
葉寒走到齊滿錢麵前,不準他消極逃避,“齊滿錢你還不打算說嗎?”
“說什麽?”齊滿錢現在破罐子破摔,滿口不屑,就算是他還活著又怎樣,他們又能奈他如何。
果然是無恥,這幾日吳伯家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就因為他詐死差點害得吳伯家家破人亡,而如今居然沒有半點愧疚和悔意。剛才看他老娘的反應,估計他活著這件事連自己親娘都瞞著,如此自私自利之人,葉寒真是不想跟他費半句言語。
正當葉寒厭惡之時,寧致遠淡然對著葉寒一笑,把她攬在身後,雙眼柔和一片示意著讓她放心。見狀,葉寒心有不甘,齊滿錢如此小人著實可恨,她想好好替吳伯家教訓一番,可青川也上前把她拉回身後,塗得黝黑的臉沒有說話,隻是朝她搖了搖頭,知會著她不用出頭。
葉寒畢竟是一小女子,對齊滿錢這種混市井的老油條根本沒有任何震懾,估計青川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把葉寒藏在身後,免得她受到傷害。
寧致遠一臉笑意溫柔,可一雙星眸卻透著淩厲,“您與吳伯之事我們這些外人確實不該插手,今日出此下策,引你出現,實在是無奈之舉,還望見諒!“
齊滿錢本就沒把葉寒一小丫頭放在眼裏,但當寧致遠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本還有半分忌憚,如今見他一溫潤謙禮的公子哥樣,頓時又盛氣回攏開始淩人,斜眼上揚,明顯不把這一屋子人放在眼裏。
寧致遠淡然笑之漠視齊滿錢的態度,微微傾身作揖道歉,然後繼續開口,話語輕揚但字字寒霜,“之前曾聽吳伯說起你們在江上之事,說若不是當時他去江水幫船上交保護費,說不定那晚死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你了”
說到這兒,齊滿錢不屑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鬆動,那是泰山崩塌之前的山裂石紋,隻聽得耳邊輕揚的話語繼續,寒霜浸入骨髓,“我還聽吳伯自責說起,那晚本應是你去交保護費,卻哪知你‘不小心’落水,隻好讓吳伯代你去交保護費。”
話,點到為止!
齊滿錢莫名看了一眼低頭輕咳的吳伯,強行移開目光,再見身旁妻兒蹣跚老母淚眼盈眶,還是咬咬牙緊攢著拳頭,依舊閉口不言。
葉寒看著著急,捏得青川的手滿是通紅,青川對此毫無怨言,反倒有點喜不勝收,在她耳邊輕聲言語,讓她放寬心,說著今夜之後吳伯一家定晦氣全無,否極泰來。
不知為何,青川的話很輕很輕,就如同夏夜中飄忽不定的空氣,微熱濕潤,卻莫名撫平了她因焦急而緊皺的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堂中,誘導和被誘導,拉鋸與被拉鋸還在繼續。
江上漁翁很懂釣魚之道,盤坐船頭,一條細線,兩方較勁。小魚最易,輕提便浮於水麵;而若是一條大魚,必定放長線,一提判力,二三四提耗盡它力,魚線緊繃鬆線,鬆弛又收緊線,如此來來回回幾回,待大魚精疲力盡,漁翁隻需輕提,大魚就成囊中物。
寧致遠深諳此理,剛已過,柔繼濟,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情說此情,“你不願說定有你的顧慮,即使被人認定無情無義也不在乎,但我卻不這樣覺得。船隊外圍船隻幾乎都石沉江河,卻隻有吳伯去交保護費僥幸逃過一劫,這是不是也太巧了?如今見你活生生站在這兒,讓我不由做出大膽猜測–––其實是你故意落水,故意讓吳伯去江水幫船上交錢,所以才讓他免於死於水匪刀下,對嗎?”
一語中的!
齊滿錢被曬得深紫色的厚嘴唇顫顫發抖,不肯置信,他精心編織的計謀,從未對人說過,眼前這個陌生人又是如何得知,僅僅憑借吳生幾句可有可無的話?
心防攻破,然後長驅直入。
寧致遠的笑是輕和如暖風拂麵,卻撥不開湖下的深水,他無視齊滿錢臉上漸漸剝落的自信和不屑,溫潤的雙眼無聲無息環視了一圈吳伯家差不多被搬空的家,細語聲寒,“無論如何,你活著對你對吳伯對你的家人都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可是”,寧致遠突然停下,將目光落到即將崩潰之人,“不知道對錢莊的高利貸主來說,是不是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啪”的一聲,高高壯壯的齊滿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已成漁翁網中魚,垂頭喪氣,迷惘呆楞,除了他的妻兒老母上前關切問詢,一屋子的人都在做冷靜的旁觀者。
葉寒被青川藏在身後,她能看見的較少,所以聽覺便靈敏不少,除了剛才齊滿錢跌坐在地的一聲較大的悶響,她還聽見少許“叮叮當當“的清脆細響聲,很像金屬碰撞的聲音,葉寒低聲跟青川和花折梅說了此事,兩人便對齊滿錢小心留意起來。
齊滿錢恢複的還比較快,不甘心地仰頭問著寧致遠他是如何得知。
隻聽得寧致遠輕揚一聲輕笑,話語謙虛,“你可能忘了,這還是你告訴我的。”
“我?”齊滿錢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更為不解。
“你忘了,你剛才推門而進時,可說了什麽?”
順著寧致遠給出的線索,齊滿錢回憶追溯,立即恍然大悟,等驚愕從深黃的臉上散去,齊滿錢出乎意料地平靜,“今晚,既然你們都知道我還活著,無論你們是想告訴錢莊還是怎樣,我都無話可說。至於吳生,是我對不住你,差點害得你家破人亡,以後的日子我能還就還吧!”
說完,齊滿錢落寞地帶著一家老小離去。
終是救了自己一命,吳伯心軟,出口喊他留下也沒得到丁點回應,隻能看見他一步一步出了自家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