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上)
第二日,寧致遠果然如期而至來接葉寒,依舊是翩翩世家公子安靜立於車前,而葉寒也是精心一番打扮,倒不是什麽妝容精致華貴衣裳,而是與那日被擄去雲州府的裝扮一模一樣,依舊是那一襲天藍色荷葉羅裙,淡然笑之出門上車而去。
去雲州府這件事,葉寒當然是瞞著青川的,她可不敢讓青川知道,隻能先斬後奏。而江流畫自然是知道的,雖然她也出言勸阻過,可想到她不是做事魯莽之人,去雲州府必定有她的道理,也就沒再過多話語,隻多多叮囑幾句讓她注意安全。
看著葉寒隨同那溫潤如玉的公子上車離去,然後錦車一閃越過門前,江流畫無可奈何地低歎一聲,擔憂不少,隻求葉寒去雲州府一切安好。
“流畫,別看了,葉丫頭機靈著呢,不會有事的。”
秦婆婆走近,那輛載著葉寒的錦車早已成了小巷盡頭的一道白影,而江流畫的擔憂糾結成了一臉的愁雲,怎麽也散不去,有些後悔問著秦婆婆,“奶娘,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攔著小葉不讓她去雲州府?”
她總覺得自己做錯了:雲州府是什麽地方,龍潭虎穴,小葉在那裏險些喪命,如今再去,若太守胞弟再次發難,她一弱女子又該怎麽辦?
江流畫重情重義,是書香門第打小熏陶出來的,更是她天性使然,葉寒一次次不計得失地救她們出危難之中,這一份份累積起來的沉重恩情,她估計會記一輩子,用一生償還。
秦婆婆還像江流畫小時候的時候伸手輕輕撥開垂落至她眼上的碎發,勸解著,“葉丫頭雖然年幼,但做事深思熟慮,有章有法,她今日決定再去雲州府,心裏自有她的一番思量。你若真信她,等會兒幫她圓下場,別讓青川知曉了就行了。”
一說起青川,江流畫就立馬想起葉寒對青川“唯唯諾諾“樣兒,不由一下就愁雲散去,樂了出來。別看葉寒家裏家外一副我誰也不怕的樣子,可對青川卻是十足的疼愛,若青川生她氣了,葉寒這個當姐姐的立刻就慫了,就像一受氣小媳婦一樣。
想到這兒江流畫突然一下失神,還好秦婆婆走在前麵沒注意到,否則可能又是一番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問話,到時候她還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這廂,載著葉寒的馬車在青石板路上噠噠作響,毫不猶豫地向目標雲州府駛去。路很平也很長,雖然馬車在鬧市中穿行著,可馬車內卻隻有兩人四目交接,一片安靜。
對坐無聲有些尷尬,寧致遠便主動與葉寒交談起來,“不知寧某臉上有何有趣之物,讓葉姑娘如此目不轉睛?”
“哦,沒什麽。”葉寒立刻收回視線,想著自己剛才竟直勾勾盯著寧致遠看,不由害臊別過眼去。
噠噠作響的馬蹄聲不減,馬車內的安靜依舊不曾改變,那屬於少女情竇初開的悸動心語,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這一方安靜中,良久葉寒才鼓足勇氣轉頭看向寧致遠,見他依舊一幅清風流雲,不曾因自己方才的失態而影響,心裏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但為何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在心間久久縈繞不散?
見葉寒偏轉著頭瞧向車外熱鬧,置於車內一方安靜中的寧致遠目光也忍不住跟隨而去,可不知為何方才與她四目相對時,他的心間竟然泛起一絲難耐的春波漣漪,從湖心處向全身慢慢蕩漾開來,即便不再被她看著,他的指尖仍殘留著點點酥麻,久久不散。
“哐鐺”一下,馬車一個顛簸,讓車內二人也受到牽連,寧致遠還好,隻是身形略微晃動一下,倒是葉寒一時分心連忙抓住車沿才穩住身子,隻是雙手都緊抓著車沿,懷中的包袱無物相護立刻跌落在車板上。
馬車很快恢複了平穩,寧致遠搶先一步幫葉寒撿起包袱,毫無丁點好奇就直接把包袱還給了葉寒,等包袱重新入懷,葉寒才重重舒了一口氣,心裏暗自慶幸他沒看見裏麵是何物。
見葉寒如此小心翼翼又異常神秘地“防備“著自己,寧致遠疏朗一笑問道:“不知包袱裏有何物,讓葉姑娘如此寶貝緊張?”
“想知道?”葉寒俏皮地反問道,黑白分明的清眸裏盡閃動著機靈的狡黠,然後調皮說道,“你猜??”
寧致遠少年老成,周圍也都是成熟穩重之人,鮮少有人如葉寒般活潑靈動,不由被感染心情也輕快上幾分,十分配合葉寒猜了幾下,但都沒猜中。
最後葉寒臉上洋溢著莫名成功的喜悅感,卻仍對寧致遠保密不願透露,“現在不好告訴你,反正你最後會知道的。”然後不久,車就停了,掀開車簾,入眼的便是巍峨的雲州府。
上一次葉寒是被蕭南強行擄到雲州府的,離開的時候又是昏迷之中,所以雲州府到底是什麽樣子她根本就沒見過,不過今日一見,雲州府高屋建瓴,府外精兵林立,好不氣派。
為了避免麻煩,寧致遠領著葉寒從雲州府側門進入,亭台樓閣穿梭幾番來到一熟悉院落,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竹軒”,這裏也就是葉寒當日被蕭南擄來關押之地。
院內竹林青翠,環境清幽,而院外卻有重兵把守,把竹軒圍得密不透風。葉寒隨著寧致遠走入,暢通無阻,沒人阻攔。
寧致遠將葉寒送到竹軒便停下腳步,站在院中目送葉寒往前麵的書房走去,見她快進書房時,突然轉過頭來衝他盈盈一笑,半認真半開玩笑道:“要是你等會兒聽到尖叫,記得衝進來救我。”
說完,葉寒便瞬間消失在房門處,而寧致遠站在院中所就看見那一抹天藍色被逐漸合小的門縫壓縮至無,心中隨之也生出一片茫然來,莫名上前幾步,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如此。
春已至暮天外麵天色仍是豔陽一片,可書房內確還是一如她被關押時的那晚漆黑無光,不過還好,偏角的雕鏤花窗有幾絲明亮落下,可勉強看清房間內模糊的布局,葉寒睜大眼睛搜索了半晌,終於在牆角處的一方錦塌上找到了昏睡不醒的“仇人”。
“誒,醒醒醒醒……”
葉寒邊喊著蕭南,手也不停歇地拍著他的臉,是無心還是借機報複她自己也說不清,反正伸手拍打時心裏有一種報複的愉悅感。
也不知蕭南吃了安眠藥還是怎麽,睡得跟死豬一般,怎麽叫喊都不醒。葉寒瞧著不遠處木架上的水盆,心裏的小惡魔不禁陰陰一笑,然後走過去輕輕端起水盆,笑意不減地看了一眼熟睡不起的蕭南,突然使勁潑去,一瞬間盆空水盡。
“啊……”
隻聽一殺豬似的男聲尖銳一叫,惡言嘶吼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竟敢偷襲小爺?”
看著蕭南如落湯雞的狼狽樣,葉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時,蕭南才發現房中還有一人,眯眼望去,然後渾身驟然騰升起一股殺氣,徑直朝葉寒走去。
“葉姑娘,你沒事吧?”
就在蕭南離葉寒不差一尺多的距離時,門外寧致遠輕拍著房門詢問著葉寒是否無事,瞬間蕭南周身散發的殺氣消散全無,手足無措地呆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若一座瞬間石化的雕像一般。
葉寒挑釁地看著蕭南,然後輕聲細語回複著寧致遠,“寧公子,我沒事,是蕭南膽小,居然被一隻小野貓給嚇醒了。”
隻聽寧致遠輕笑一聲,回道:“姑娘無事,那我就放心了。”
接著,書房內就是一片無邊的沉默,一如房內不見天日的黑暗般,異常和諧。
借著花窗處投射進來的晦暗光線,大概能看見房內有兩人,迎麵對立站著——葉寒冷眼看向蕭南,無所畏懼,而蕭南也是如此,冷眼冷臉,不過卻是咬牙切齒滿臉冰冷。
葉寒見之,隻輕聲譏笑一聲,無視蕭南,從他身旁經過還“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然後就見蕭南似大風刮過猛然搖晃了幾下,若非及時扶住一旁的書桌,恐怕早與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
“你”
不想在仇人麵前失了氣勢,蕭南連忙站直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修長的身體有著一種不言而喻的虛弱,一雙陰眼惡狠狠盯著葉寒,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雖然房內光線不明,但葉寒還是能看得出蕭南身體極度的虛弱,就是一隻病老虎危險係數為零,這讓葉寒有些吃驚,堂堂雲州府的二公子,怎會病得如此卻無人照料?
“你沒事吧?“
葉寒試探性地關心問道,上前本想扶他坐下,卻誰想被蕭南不識好人心,一把推開將她伸過來的援手,強撐著說道:“你來幹什麽,看我笑話,還是看我死了沒,來送我一程?“
“還真讓你說著了,我就是來看下你笑話的,聽說你最近過得很慘,所以我來看下你的痛苦,讓自己高興高興。”
“你”
蕭南本就對葉寒心有厭惡,如今被葉寒這麽一氣,更是被氣得口齒發抖,連話也說不出,隻能強忍著滿腔怒火,見葉寒一步一步走近,即使光線是如此幽暗,他也能看清葉寒臉上□□裸的嘲笑,如刀子般一刀一刀割掉他僅剩無多的尊嚴。
突然,蕭南奮然使出最後的力氣,一把鎖住葉寒纖細的脖頸,暗暗使力,幻想像殺螞蟻一般輕易捏死她。
葉寒站著不動,冷靜看著蕭南,無視更是無懼此時正禁箍在自己脖子上的雙手。說真的她並不是不怕,在蕭南奮力撲向自己那一刻,她心裏還是猛然一驚的,可那雙手也太虛弱了,根本就沒丁點力氣,一點都不像掐死自己,反倒弄得她脖頸發癢。
“怎麽,想殺我?”葉寒強忍著笑意,強裝著一臉嚴肅看著蕭南。
聽見葉寒還能說話,蕭南先是一慌,然後又咬緊牙根加大手上的力度,可無奈身體太過虛弱根本拿葉寒無可奈何,隻能聽著她說著話,聲音細細軟軟如春風輕柔,但入了他的耳中卻如帶著寒意的刀子,句句皆是威脅,“你不敢殺我,蕭南!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門外,你敢讓他看見你沾滿鮮血的雙手嗎?你敢讓如霽月風清的寧致遠被你這麽一個殺人犯所玷汙名聲嗎?你不敢,因為你怕,因為你愛他,哪怕這是一份永遠無法說出口的愛戀,你也不想因此失去愛他的資格,對嗎?”
當最後一個字從嘴裏吐出,那箍在脖頸上的雙手也隨之無力落下,葉寒低著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蕭南,看著他望著門外模糊的修長身影時渴望卻不敢靠近的矛盾樣子,不由心生動容,突然想到《牡丹亭》的那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葉寒推開一扇扇緊閉的窗扉,午後春光正好,淺金燦爛又不刺眼,輕輕落入,幽暗的書房瞬間亮堂起來,不同於那晚被綁架時的壓抑恐慌,今日的書房清幽高雅,猶如繚繚書香縹緲,質潔高雅,一桌一書一筆,雪白透亮的宣紙被雕刻著精美祥雲的紫檀鎮紙壓平撐直,越發襯出宣紙潔白稠密。
癱坐在地上不起的蕭南恍若木人,葉寒站在書桌後沒有多言,此時心中還有一絲餘悸,猶記得打開窗戶回頭的一霎那,當她真真切切看清蕭南的樣子時,腦海中瞬間浮現起一個詞來——形同枯槁。
以前在讀書時,葉寒記得自己還曾嘲諷過哪有人不病不傷就變成那副鬼樣子,可今日一見,她無話可說。都說入骨相思,情深易傷人,說的大概就是蕭南這樣吧!
“咚”的一聲,突然打破了書房內的寧靜,也驚醒了神遊的蕭南回頭一看——原來是書桌上長尺形的紫檀鎮紙,被葉寒寬大的雲袖不小心勾到落在了地上。
葉寒連忙撿起查看一二,見精致的紫檀鎮紙沒有丁點磕損這才放下心來,畢竟這樣一貴重之物可不是她們小家小戶可以賠得起的。
正準備把紫檀鎮紙放回桌上,葉寒就聽見蕭南有氣無力地一聲怒吼,“誰準你動我的東西的!出去!!”
這場意外真不是葉寒故意的,但還是多少有些愧疚,連蕭南為何有如此大反應也沒多想,連忙把手中的紫檀鎮紙放回原處,卻驚奇發現原本最表麵上的一頁雪白宣紙回卷成了半空卷軸,然後便露出下麵那張色彩絢爛的畫作。
葉寒瞬間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盯著畫中的內容,有些看癡。隻見畫中左側一美豔男子紅衣半掩玉胸半露,欲迎還拒的丹鳳眼甚是勾人,最重要的是,秋波暗送的對象竟然也是一麵容姣好的秀麗男子,半坐於前,胭脂紅唇輕咬著美豔男子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
此畫人物鮮活栩栩如生,若定眼細看好像還能看見那秀麗男子紅唇吸吮細咬的撩人唇動,然後仿若能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難耐呻、吟從美豔男子口中溢出,滿足中混合著如細柳輕拂過的撩撥,是那般輕若羽毛,可又那般勾人心癢難耐。
這雖然是一副簡簡單單的人物繪畫,卻是一幅不折不扣的春宮圖,不,準確地說是一本活色生香的男男春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