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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經略 第十卷 慧出西方 第十五章 人心叵測更幾時

  第十五章人心叵測更幾時


  高俅瘋了!


  這是在蔡京看到高俅命人送來的書信后的第一反應。畢竟,上面寫的條條框框讓他這個自恃懂得經濟之道的人很難接受。如果說,王安石變法的初衷是讓國庫充盈,那么,高俅的這個條陳就是減少稅收,讓原本就入不敷出的歲收再減少這么一塊,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自中唐時廢租庸調而設兩稅制以來,這個稅法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責難,唐代的白居易甚至曾經屢次上書,請求廢兩稅制而重新啟用租庸調。然而,盡管兩稅法有種種弊端,它畢竟比租庸調制有相當的優勢,最最重要的是,對于掌管一個國家的朝廷而言,若是能夠完美地運用兩稅法,那么,永遠能夠通過調節稅額的辦法轉嫁國庫的經濟危機,這也是兩稅法能夠自宋初用到現在的原因。


  可是,高俅居然要重新厘定田畝,然后廢除以人丁計算稅款的方式,改成以田畝計稅,這實在是太瘋狂太大膽了。按照他的估計,高俅既然敢于對他透這個底,那么,多半趙佶已經允準了在江南試行此事,否則,以高俅的城府深沉,根本就不會對他透露一星半點。但即便是這種情況,高俅也可以完全不知會自己,這特地派人送信來又是為了哪般?

  他也知道,為國為朝廷計,若想使國庫充盈,所需者并非節流,而是開源。而開源的對象不應該只是百姓,而應該從其他渠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以他的多年經驗,要節流還能夠想到幾個辦法。可是要開源就確實不容易了。否則,王安石當初用青苗法的時候。也不會想到用國庫地錢去作為青苗本錢,和原本那些放高利貸的人爭利。若是承平,國庫中的錢也不過只能夠保本,真地要投資生息談何容易?

  可是,高俅卻在上面信誓旦旦地說能夠在江南先試行一下。難道這家伙真的準備窩在江南當安撫大使么?這真是笑話,就算是一方封疆大吏,又哪里及得上宰輔尊榮?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交待給葉夢得地事情就全都落空了。這個往往會不按常理出牌的高俅高伯章,究竟在想些什么?

  支持還是反對,這著實是一個問題。蔡京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放下信箋在書桌前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這種大事一旦公布出去,反對者一定會很多,而支持者也不見得會少。原因很簡單。當初王安石變法之所以會遭到大臣的群起而攻之,既是因為既得利益的喪失,也是因為看到了背后隱藏的眾多風險。


  而高俅此法比當初新法地風險更大。但是,從很大程度上卻減低了百姓的負擔,若是要攻擊,那些人就必定要從壞了祖宗成例這一點來發力。只是在歷經熙豐變法。紹圣乃至崇寧紹述之后,朝中口口聲聲拿住成例不放的人越來越少,而其中的一大重點便是因為看到了支持新政的人都能夠飛黃騰達。所以說,只要能夠付出一定的代價,高俅的周圍很可能會聚集起一大批人,到了那時……“難道這就是他的用心所在?”


  蔡京霍地站了起來,目光中精芒乍現。身在宦海幾十年,他當然知道高俅的軟肋。他和蔡卞之所以能夠數起數落卻屹立不倒,便是因為他曾經是熙豐變法的支持者,而蔡卞則是王安石地女婿,政治資本相當雄厚;而高俅能夠一舉拜相,不過是靠了趙佶的信任,雖然在政見上也頗有建樹,但畢竟沒有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手筆,所以即便是西北戰事連連告捷,其在朝地影響力也是有限。然而,一旦他能夠借助于此,那么,將來的情形就再也不好說了。


  真是一石二鳥的賭博!


  蔡京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坐了下來,隨手拿過一張信紙。但是,在蘸滿了濃墨之后,他卻遲遲沒有落筆。這一筆下去,無論是成是敗,他都沒有反悔的余地,畢竟,面對一個尚屬英明地天子,欺上瞞下的招數無疑是不管用的。而這一次的機會若是放過了,那么他便和高俅真正翻臉,沒有半點挽回的機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姻親關系都只是一張一捅就破的紙而已。


  半日之后,他的這一紙回文便出現在了高俅手中。只是草草掃了信箋一眼,高俅便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他賭的就是蔡京不想放棄這個政治上標新立異的機會,賭的就是蔡京超過旁人不止一籌的遠見卓識。他也曾經擔心過蔡京會將事情泄露給別人,從而讓他孤立無援,如今看來,在相同的利益目標面前,盟友依舊是盟友。


  對于廣大的士子而言,三月無疑是一個喜慶的日子,因為在這個月里,禮部將會公布殿試的結果。雖然因為按照慣例,大宋的殿試是不會黜落人的,所以只要一朝通過禮部試成為貢生,進士的頭銜便鐵定到手,但是,十年寒窗苦讀換來了這樣一個在君前露臉的機會,誰不想借機拔得頭籌。須知一旦得中狀元,他日在仕途上的路就比尋常進士好走的多,而三年前的霍端友便是最好的榜樣。


  因此,在殿試的你爭我奪之后,最終榜單公布之后,依舊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只不過,之后朝中隱約傳出的消息卻讓這些進士注目的焦點轉了方向。


  朝廷要在新科進士中挑選人到江南去任官!


  兩浙路江南東西路的富庶人盡皆知,江南膏腴之地更是無人不曉,只是,更多的進士卻愿意留在京城,退一步來說,哪怕是不得京城,他們也更愿意留在京畿以及河北京東一帶。所以,乍一聽得這一次可能有不少人要往江南去,進士們頓時議論紛紛,直到有消息爆出那是高俅的建議,沸沸揚揚的流言方才平息了一些。


  高俅是什么人?那是天子第一信臣,自藩邸從駕,足足跟隨了趙佶十三年有余。光是這份信任,天下有何人能及?縱使如今位居尚書右仆射的乃是趙挺之,但誰知道一旦朝中有變故,趙佶不會想到重新任用高俅?而最重要的是,甚至有傳言說,高俅此番下江南并非尋常的外放,而是尚有其他使命!


  別人在那邊議論的時候,趙挺之卻有如坐針氈的感覺。他這個尚書右仆射來的輕易,可是,到了手的東西也沒有往外送的道理。因此這些天,他在外擺出了十分的宰輔氣度,無論是別人提及蔡京當日為首相時的缺失還是指斥高俅的過錯,他都只是置之一笑,再不行就打太極拳,總而言之就是用一個拖字。誰知想拖到自己能夠順利掌握所有權柄的目標沒達到,卻忽然橫出了這樣一件事。


  他雖然上位不久,卻仍舊得到了一個堅實的盟友——尚書左丞劉逵。劉逵雖然曾經是京黨,但在星變之后已經和蔡京日漸疏遠,再加上兩人昔日頗有交情,此番一拍即合,很快結成了政治上的聯盟。也多虧了有劉逵的支持,他方才能夠順利地在政事堂建立了自己的威信,可現在這種情形,卻足以讓兩人愁眉不展。


  “正夫兄,你如今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宰相,難道圣上在這件事情上就沒有和你仔細交過底么?”劉逵的臉上露出了憂心忡忡的神色,眉頭更是緊緊擰成了一團,“此番星變示警,原本就是上天對我大宋君臣的警告,若是圣上一意孤行,我們不妨讓人再度進言。蔡元長罷相之后仍居京城也就罷了,高伯章去區區一個杭州還要弄出這么大的聲勢,這又是何道理?”


  “公路不可莽撞!”趙挺之連忙擺了擺手,沉吟片刻方才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我等如今立足未穩,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動輒便會有大禍上身。”見劉逵似乎有所不解,他便只得含糊其辭地解釋道,“圣上如今尚未完全下決心,倘若我等妄動,到時候適得其反那就糟了。”


  適得其反?劉逵細細品味著趙挺之的這句話,忽然又想到了蔡京高俅蔡卞告病的時候趙佶所下的旨意,心中遽然一動。能夠坐到如今的位子,他當然不是毫無心機的人,在趙挺之的一再提醒下,若是他還是茫然無知,那么,這幾十年就白活了。只是,既然得以進入政事堂,若是真的任事不做,豈不是要如當年的王珪那樣被人罵作三旨宰相?

  “我和高伯章頗有交情,所以對他也有不少的了解。他雖然年輕,但一向為人謹慎,手段也往往是一步接著一步,相當老到,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想和他鬧翻。”趙挺之說著便抬頭望著墻上那幅高俅送的手書,怔怔地看了好一陣子之后方才嘆了一口氣。緊接著,他便意味深長地掃視了劉逵一眼,“公路兄若是有辦法,也可以試試,但切忌過火,也不要驚動圣上。”


  劉逵先是一愕,然后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正夫兄放心,我懂得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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