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利之所趨 第二十六章 忠心見疑
第二十六章忠心見疑
對于蕭芷因這突如其來的示好舉動,嚴均卻覺得渾身發冷。此時,若是他收了這不知為何的禮物,必定會引起王潛的進一步敵意,回國之后更難免要受到御史的彈劾;可即便他堅辭不納,仍舊難免被人說成是交通遼國圖謀不軌。況且,蕭芷因早不送晚不送,而是派人風塵仆仆,趁著他在進入大宋境內之前才眼巴巴地趕到,不能不說是工于心計。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盡力推卻,至于能否真的把禮物拒之于門外,那就要看運氣了。
看著對面耶律達似笑非笑的臉,他強忍住把東西摔回去的沖動,淡然答道:“無功不受祿,本官此次奉圣命隨王大人一起出使,只是和蕭大王見過數次而已,又有何德何能領受蕭大王的饋贈?勞煩閣下回去稟報蕭大王,就說本官身為宋臣,無法領受他的好意!”
耶律達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嚴均兩眼,也不再堅持,直截了當地把東西又遞給了旁邊的親衛,而后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軍禮:“既然如此,下官也不敢相強。不過,我等奉命再護送一程,待到邊關便立刻折返,還請嚴副使不要拒絕!”
嚴均心中大罵,到了這個份上,他哪里還有拒絕的余地,自然只有默認了。上了馬車,他果然看到王潛那張鐵青的臉,當下也懶得解釋,自顧自地靠在板壁上閉目養神。盡管面上裝得淡然,但他知道,回朝之后,這一次的事情勢必引起莫大的風波。
望著那一行車隊消失在視野中,耶律達方才冷笑一聲,帶著大批親衛策馬折返。抵達析津府在驛站歇腳時,一個親衛終于忍不住問道:“大人,那個嚴均也太不識抬舉了,居然敢拒絕大王的饋贈!再說。他不過是區區一個副使,大王為何命您千里迢迢送禮?”
耶律達斜眼看了看這個親衛,突然問道:“你很想知道?”
那親衛見耶律達臉色冷峻目光似箭,慌忙搖了搖手:“是屬下錯了,屬下不該多嘴……”
耶律達掃了一眼房間中的其它四五個親衛,見他們人人都露出了疑色,當下也不說話,隨手拿起了桌子上那個檀木匣子。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狠狠地將手中精致的匣子往地上砸去,只聽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過后,那匣子登時四分五裂,里頭散落出來的竟只是沙土。
見此情景,眾人頓時面面相覷。此時,耶律達方才淡淡地解釋道:“大王很是忌憚那個副使,其人雖然位卑,但能夠以七品之身出任副使,肯定很得宋朝官家地信任。所以,為了未雨綢繆。大王方才命我一路隨行。直到他們將要入境的時候才送上所謂禮物。那個嚴均怕回去遭受麻煩,一定不會接受,但是。隨行的宋朝正使王潛卻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回去之后一定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上奏,那個時候,就算宋朝官家不想怪罪他,朝堂上那些大臣也不會放過此事,他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說到這里,一眾親衛方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但其中一人還是忍不住抱怨道:“計雖然是好計,但是,大王也未免小題大做了一些。按照那個嚴均的年紀。要想當大官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話音剛落,此人便發現其它同僚都用一種看傻瓜似的眼神盯著自己,他并不算笨,仔細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節,連忙閉上了嘴巴。
耶律達卻不想輕輕放過此事,冷著臉刮斥道:“昔日大王栽在誰手里你們還不清楚么?別認為那人官小便心存輕視,南朝雖然軍馬疲弱,朝堂上卻向來不乏年輕才俊,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便當設法將其除掉!”在他地心中,仍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對于蕭芷因而言,恐怕是只有在除掉了那個高俅之后,才會徹徹底底安心。
就像嚴均預料的那樣,抵達汴京之后,他便和王潛一起受到了召見。結果,當著一干宰輔的面,王潛便將在遼國的諸多情況一一稟報,末了還添油加醋地陳述了蕭芷因派人給他送禮的事實。一時間,福寧殿中一片嘩然。
望著容色黯淡的嚴均,高俅怎么會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早在元符三年,蕭芷因作為遼使在元旦謁見哲宗趙煦的時候便用過這一招,如今不過是故伎重施罷了。然而,當著底下幾個宰臣的面,他卻不好在此時多說些什么,只是朝嚴均丟過了一個令其安心的眼神。
聽到群臣在下頭爭執不休,趙佶只覺心煩意亂:“別吵了,若這只是遼國的疑兵之計,你們如此失態,豈不是正中遼國君臣的圈套?”
“圣上,話不是這么說,嚴均只是副使,在朝也不過是樞密院一房地副承旨,那蕭芷因如今掌南大王院,位高權重,豈會為了他而設置圈套?”對于趙佶的話,韓忠彥卻不以為然,恰恰相反,由于嚴均和高俅一樣是年紀輕輕,分別只在于官職高低,他反而對其深具警惕。聯想到先前安燾因老而避位的情景,他更是有一種真真切切地不安。“此事若是不詳加追查,則置朝廷法度于何處?圣上若是真的愛重嚴均之才,則應當暫時罷斥他的官職,等到事情有結論之后再行任用!”
其時原任尚書右承的范純禮已經被罷知穎昌府,因此政事堂中但見韓、李、曾三人針鋒相對,此刻不等李清臣出言附和,曾布便立刻跳了出來。
“圣上,韓公此言,不啻是正中遼人算計!那蕭芷因是何等人,圣上應該早就清楚,早在元符三年的元旦朝會上,他便大發悖語,妄圖挑起我朝內斗,結果事機敗露便立刻離去,此人奸詐可見一斑!”他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著另一邊的高俅,見其悄悄向自己豎起了大拇指,不由微微一笑,“再者,嚴均并未收受蕭芷因饋贈,所謂的交通之說更是滑稽,難道只要和契丹人打過照面,便是里通遼國么?若是如此,王潛王大人身為此次大宋正使,豈不是一回來便該落職審查?”
王潛被曾布這一番話說得臉色大變,立刻用求救的目光看著韓忠彥和李清臣。他本就是韓李一系的人,一回來就告狀固然有忠于職守的原因,更重要地卻是年輕的嚴均根本就沒有把他這個正使放在眼里。此刻見曾布將矛頭對準自己,他焉能不慌?
“圣上。”
李清臣才說了兩個字,耳畔便傳來了趙佶的一聲大喝,頓時愣在了當場。
“夠了,不過一份子虛烏有的禮物便讓你們爭吵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失國體!”趙佶冷冷地看著李清臣,目光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憎,“此事朕之后另有決斷,你們都退下!嚴均,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你先待在家里,朕不久就會給你旨意!”
“臣遵旨!”嚴均連忙躬身答應,剛才的情形他全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未曾開口為自己分辯,就是擔心越辯白越說不清楚,如今看來,自己果然賭對了。臨出大殿的時候,他悄悄回頭張望了一眼,見高俅又朝自己作了一個手勢,他方才完完全全放下了心。當初比這個更大的風波那個人都經歷過,沒道理這樁小事也不能擺平。
福寧殿中一如既往地只剩下了君臣兩人,但此時,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一片難言的沉寂籠罩在整個大殿之中。良久,趙佶方才顧然地倒在了御座上,疲憊不堪地問道:“伯章,你說,朕是看錯人了么?”
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高俅斬釘截鐵地答道:“圣上當然不會看錯人。”
“沒想到你這么肯定。”,趙佶苦笑一聲,然后掙扎著坐直了身子,“別看朕剛才看上去似乎很有把握,其實朕自己也不知道,嚴均是不是真地什么都沒有做錯。但是,有你這句話,朕至少能夠肯定七八分。你知不知道,朕怎么會認得一個微不足道的樞密院北面房副承旨?”
高俅本來就對這一點很有些好奇,此時連忙追問道:“想必是圣上去樞密院的時候遇上了他?”
“當然沒有那么巧!”趙佶臉上的煩躁漸漸消失,露出了一絲既好氣又好笑的神情,“你應該知道,大內禁中每天晚上都要下鑰的,就算都堂和樞密院晚間也只有留守的人。有一次,郝隨告訴朕,有內侍見到一個小官走路念念有詞撞了廊柱,結果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背誦一張山河地理圖,那就是嚴均了。起先朕還以為他是書呆子,后來一時興起召見了他一次,卻覺得他和那些只會寫官樣文章的年輕人不同,但也沒打算提拔他。誰知他竟靠自己的一己之力進了樞密院,一步步升至副承旨,最后隱隱有獨當一面的才能,朕才又注意到了他。”
聽到這里,高俅不由生出了一絲預感,看來,趙佶確實對朝中老臣當道的局面相當不滿意了。否則,又何必將目光放在了一個區區樞密副承旨身上?
“他日若是你能入主政事堂為宰相,那朕便能夠真的放心了!”趙佶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話,突然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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