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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重若千鈞

  查抄天香樓的事情正是章惇的手筆,從劉美人那里得到大功告成的消息之后,他于次日接到了藍從熙送來的消息,下朝之后便跟著一個小內侍進了圣瑞宮。


  如今的朱太妃早已不像當初宣仁太后高氏在的時候那般謹小慎微了,由于向太后本就是寬和之輩,哲宗趙煦又竭力禮敬生母,因此她的行事不免愈發張揚了起來。僅僅數月間,她宮中無職事的人便膨脹了好幾倍,隱隱有蓋過向太后的勢頭。


  聞聽章惇到來,朱太妃向一旁的幼子使了個眼色,趙似只得不情愿地避往內室。此時,朱太妃方才款款地站了起來,移步往居中的主位就座。


  “微臣章惇,叩見皇太妃!”章惇見殿中除了藍從熙別無外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表面仍是執禮甚恭。


  “章卿家請起。”朱太妃微微頷首,盡管生育過兩兒一女,但她向來保養得極好的,因此從外表并不顯老相,“你是如今朝堂上第一等得用的臣子,平日輔佐官家打理朝政,也著實辛苦了。”


  “皇太妃言重了,那是微臣分內之事,不敢當辛苦二字。”俗套的一問一答過后,章惇也不想再兜圈子,半帶著試探語氣問道,“圣上今日仍未上朝,不知龍體安康否?”


  “官家何嘗是龍體欠安,那根本就是心病!”朱太妃順勢長嘆一聲,面上浮現出了一絲無奈的神色,“我也曾經勸他要放寬心,可你們都知道,官家的脾氣是個愛鉆牛角尖的人,若是不把事情抽絲剝繭理清了頭緒,怕是他最近都不會有什么心思上朝了。”


  章惇眉頭微微一皺,看朱太妃的模樣,他便明白她并未得知劉美人已經解開了趙煦心結。想到這里,對于那個如今封號不顯的劉美人,他的重視更多了幾分。“皇太妃說得是,微臣也知道圣上如今心煩意亂,只是國事繁多,若是沒有圣上決斷,臣等也不敢胡亂做主,因此還請皇太妃能夠規勸圣上重新理事,那便是朝中百官天下百姓之幸了!”


  “章卿家放心,我自會盡力而為。”眼見火候差不多了,朱太妃便丟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材料,“只不過心病需要心藥醫,只要找到前后兩撥謠言的源頭,那些坊間傳聞自會不攻自破,到時候,官家不僅心懷大暢,對你等的信任也只怕會更進一步。章卿家,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章惇心頭大震,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正在此時,他又聽到后殿中似有動靜,哪里還會不明白自己已經進退兩難。當日為趙似出主意時,他也存著一絲借機再清理一遍元祐舊黨的念頭,畢竟,只有讓政敵永世不得翻身才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事情一帆風順的當口,居然會橫插出來一段謠言。


  存著千分之一的僥幸,他還是含含糊糊出言試探道:“皇太妃的意思是……”


  “章卿家,你是一個聰明人,自然應當一點就透,我若是再說不免落下干政的嫌疑。”朱太妃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信手拿過身邊的茶盞,淺嘗輒止了一口便輕描淡寫地道,“你只需做好人臣分內的事便能重新贏回信任,這是一舉兩得的事。好了,章卿家日理萬機,我就不留你了。藍從熙,你代我送送章卿家!”


  等到章惇的身影消失之后,朱太妃才轉身進了后殿,見趙似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她不禁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現在高興什么,如此沒有定力,萬一被外人看到了豈不恥笑?”


  “母妃,這里又沒有外人,我偷樂一陣有什么不好?”趙似涎著臉撒嬌道,“橫豎我這個宗室將來又不能掌權,整天像趙佶那般裝模作樣有什么樂趣?哼,任他奸詐似鬼,這一次總歸逃不掉了!還是母親神機妙算,輕而易舉就讓章惇那個老狐貍上了當……”


  “你以為那是我的話起作用么?”看著心愛的幼子,朱太妃不禁搖了搖頭,寵溺地把他攬入了懷中,又用手替其梳理著額前亂發,“章惇乃是朝廷大臣,一舉一動無不為自己考慮,若不是于己有利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你不要以為身為皇弟便可心安理得,得空了也多學著一點,世事無常,說不定將來有用得著的地方!”


  趙似滿心疑惑地抬起了頭,最后卻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吞進了肚子里,然而以他的腦筋,自然無法猜到母親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這個時節,開封知府乃是錢勰,當初章惇出知汝州時,他曾經奉旨草制,行文之間對章惇多有得罪。如今章惇再度為相,他自然驚惶萬分,所幸最終章惇并無怪罪他的意思,甚至還奏請趙煦加他為翰林學士,他這才得以心安。然而,在此番接到章惇手令時,他仍然大為震動,但苦于朝中章惇一人獨大,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照辦。


  按照章惇的吩咐,錢勰在以涉嫌違禁物查抄了天香樓之后,又匆匆帶人來到了高家,客客氣氣地將高俅請進了馬車。他雖然勉強算是章惇的人,但平日為人一向剛正,更知道其中利害,因此在沒有十分把握的情況下,他還是不敢胡來。


  與此同時,趙佶也從沈留處得到了消息,心中不由又驚又怒,第一反應便是進宮。然而,兩年和高俅的朝夕相處使得他漸漸褪去了尋常宗室的傲慢膚淺,只是往深處一想,他便慮到了其中關鍵,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妄動。他只能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中反反復復地想著對策,一時間陷入了無邊的焦躁和痛苦之中。最后,他還是叫來兩個心腹侍衛囑咐一陣,而后做出了人在書房中的假象,自己卻匆匆進宮去了。


  進了開封府的高俅倒并未吃什么苦頭,錢勰雖然軟禁了他,但一日三餐皆是照例供給,一連三四天竟是連一個審訊他的人都沒有。長時間下來,他只覺心中郁積的滿腔怒火漸漸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戒懼。用刑之道首重于攻心,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則更佳,事到如今,他更擔心策劃者正在想些什么,只是身處密室之內消息不通,他又何來扭轉乾坤的本領。


  他正坐在椅子上沉思,密閉的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了,一個低眉順眼的仆役照例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隨后,那扇大門便被門外守衛的兵卒關得嚴嚴實實。


  “官人請用。”


  盡管是一句刻意壓低的聲音,但高俅還是不覺抬起了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帶著狡黠笑意的臉,一瞬間,他的表情立刻由淡然變成了狂喜。


  高明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彎腰把餐盤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這才把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傳入了高俅的耳朵:“我早就對公子你說過,天下沒有我到不了的地方。”他一邊說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這才繼續解釋了幾句,“我本來早兩日便能潛入,后來得知此地設有銅管地聽,所以才一直耽誤到現在。怎么樣,公子如今有頭緒了么?”


  略一思忖,高俅便用手指蘸水在桌上書寫了幾個字:“元朔先生怎么說?”


  “元朔的意思是,此事惟有讓宮中解決。”高明用最簡短的方式說明了宗漢的意見,突然停頓了下來,隨后才補充道,“我偷偷去過遂寧郡王府,下人們都說郡王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里,除了送飯的人誰都不見。后來我在夜晚偷偷從屋頂窺視,發現房中只有一個仆人,郡王根本不在。”


  “這是什么意思?”


  “我去打探過了,郡王在圣瑞宮做客。還有,開封府此舉乃是章惇之命,未曾呈報過圣上,所以說,公子如今的處境很危險。若是你想設法逃離,我會暗地設法……”


  高俅竭力忍住自己想要亂摔東西的沖動,一剎那下定了最后決心,此時此刻,他眼前浮現出的只有兩張女人面龐。一張是澄心的,而另一張,赫然是只有一面之緣的伊容。權衡再三,他向高明討來紙筆,奮力伏案疾書了起來,那一刻,他只感到自己的手腕重若千鈞。這么大的事情讓兩個弱質女流為己周旋,自己會不會太輕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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