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不惜
636、
皇上終於回宮來,廿廿率領六宮,連同綿寧和綿愷,都一起接駕。
擺在眼前最要緊的事兒,便是華妃的薨逝。
廿廿還想著該怎麼跟皇上說,卻不想皇上只是淡淡擺了擺手,「朕今日便要進齋宮齋戒。旁的事,若沒什麼要緊的,便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就是。」
可那終究是妃位,皇上後宮里僅有的兩位妃位,廿廿還想嘗試著再問問。
畢竟妃位薨逝之後,還有種種喪儀。比如王公大臣是否需要齊集行禮,至少內廷中的嬪位、貴人她們,以及王福晉等,是否該齊集舉哀等,這總歸都還要請皇上的示下。
皇帝眸光依舊清淡,他凝視廿廿的眼睛,「……只叫綿寧和諴妃她們去辦吧。綿寧率近支宗室,諴妃率內廷主位和王福晉們送一送也就行了。」
綿寧在旁聽了,心也是一定,這便忙上前問,「……因汗阿瑪未曾回宮,故此華妃娘娘薨逝之事尚未對外宣告。那兒子便將此事知會禮部去?」
皇帝眯眼凝視綿寧一會子,卻搖了搖頭,「不必了。若叫外頭知道她是月食之夜薨逝的,倒不知又會傳出什麼來,便就說是今兒的事兒吧。」
綿寧遂更鬆一口氣,這便行禮,「兒子這就去辦。」
綿寧帶著眾人一起退下,皇上這才鬆了口氣兒,一邊換衣裳準備進齋宮齋戒,一邊凝視廿廿的腰身,「……這些日子可都穩當吧?若不是因見了蝻子,爺便也不會一出宮便這樣久。」
「蝻子」便是蝗蟲的幼蟲,一見蝻子出現,便是今年又要鬧蝗災的先兆。
而今年的這先兆更是有些驚人——皇上竟然在自己的御書案上看見了一隻蝻子!
在皇宮大內,守備自然森嚴之地,這蝻子竟然能堂而皇之落在皇上的御書案上,由此便可猜到宮外這蝻子的數量得有多驚人!
故此皇上一來是為祈雨,而來更是為了這可能的蝗災,才出宮赴各處宮廟拈香行禮,替萬民祈禱今年的年景能不受旱情和蝗災的影響。
廿廿便含笑點頭,「皇上出宮拈香行禮,自是為護佑天下萬民的大事,當下便再沒有比這事更要緊的去。」
皇帝更不動聲色,小心打量廿廿腰身去。
好在皇后衣飾本就要比旁人更雍容,加上袍子的腰身都是富餘的,這便還看不出什麼來。
換好了齋戒的素服,皇帝握了握廿廿的手,「安心養著,甭管宮裡出什麼事兒,都且撂給他們忙去,你別自己個兒跟著操心受累的。記著,後宮里不管誰出了事兒,也都比不上你更金貴去。」
廿廿含笑點頭,「皇上放心,我知道了。」
皇上的話,便也是廿廿心中所想。便如華妃的事,她怎麼也沒想到是綿寧前來報的信兒。至於綿寧怎麼就這麼巧趕上了,那中間又曾發生過什麼,廿廿便也都選擇不問了。
總歸,這條歸路是華妃自己選的,這世上的道路千千萬,若不是自己的腿腳一步一步走過來,便誰也沒辦法始終逼迫你去。故此這條路華妃已經走了這麼多年,已經錯過了那麼多個回頭的機會,那這條路的盡頭,是撞南牆還是殞命,終究都是自己鑄就。
至於綿寧……
廿廿心思甫動,便也都壓下去。心中總歸依舊還都是這些年來的過往,在她面前,綿寧還是綿寧,她還是她。
.
皇上當晚入齋宮齋戒,華妃的死訊也正式昭告天下,便記在了六月二十八這一天。
皇上對華妃之死的冷淡,叫宮中眾人都頗有些意外。
便是皇上回宮來急著入齋宮齋戒,可是好歹去看一眼的工夫,應該還是有的。可是皇上就是選擇這般擦肩而過,就彷彿這一條性命的逝去,半點分量都沒有。
皇上齋戒三日後,七月初一日,皇上赴太廟行禮。
一直到次日,亦即七月初二日,皇上才姍姍來遲,到吉安所華妃金棺前賜奠。
皇上雖然終究還是來華妃金棺前賜奠了,但是還是引起了不小的爭論——妃位喪儀,按例除了有內務府下的官員、福晉齊集舉哀之外,自然還該有皇子、公主穿孝。
雖則說此時宮中已然沒有尚未出嫁的公主,但是皇子卻還是有兩位的。可是皇上並未吩咐兩位皇子為華妃穿孝,只在宗人府呈上的穿孝排單里,圈了幾個宗支子弟。
皇上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忽然對華妃如此涼薄,終究還是引來大臣上摺子。
因華妃的喪儀,更多的是皇家的家務事,故此上摺子的多為宗室。
皇上雖沒將這事兒與廿廿說起,但是風聲還是一點點傳進了內廷。尤其是諴妃和吉嬪、淳嬪既替廿廿分擔事務,這便都從內務府大臣那聽到了動靜——內務府大臣多是在外朝和內務府同有兼差的。
諴妃三人盡量婉轉地將這事兒在廿廿面前說起,廿廿平靜地點了點頭,「我也不意外。」
後宮里的人雖多,可是能熬到妃位這位分的,便已然不是普通的嬪御可比。
若以周天子後宮的制度,妃位算是媵了,身份自與妾侍不同。故此妃位所享受的彩仗、金棺、齊集舉哀等喪儀的規制,全都不容輕慢。
廿廿舉首眯著眼想了想,「……我記著,彷彿先帝爺的時候兒,豫妃便有如今的八王爺,還有十二貝勒永璂給穿孝;先帝爺似乎還曾停朝三日來著。」
「同樣是妃位,華妃還是皇上潛邸的老人兒呢,更曾經誕育過公主的,故此便是比照先帝爺豫妃的舊例,也只高不低的。」
諴妃這便也輕輕嘆口氣,「是啊,要不然這回宗室上摺子,鬧騰個不休呢。」
廿廿卻搖頭,「他們鬧騰,不是為了華妃。華妃這些年身居宮牆之內,與他們又有多少交情去,輪的上他們這般為華妃鳴不平?」
「說到底,終究還是他們借著華妃這個由頭來尋皇上的短處罷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若被他們揪著華妃的事兒,尋皇上『仁』字上的虧處,那自是皇上所不樂意的。」
諴妃也輕啐一聲,「這些人,當真是不知好歹!」
廿廿靜靜垂首,「……因皇上總不肯再優裕他們去,更不肯再隨隨便便給他們的子弟差事,叫他們總沒有在先帝爺的時候兒過得那麼悠遊自在,他們自然心下記恨。」
「再者還是那老話兒,終究因為咱們皇上有他們所認定的一半漢人的血統,他們就總覺著皇上與他們不是一條心,這便總懷疑皇上是故意為難他們去。」
倒是吉嬪眸光幽涼,「除了這些老話兒之外,難道就不可能還有旁的去?」
廿廿微微皺眉。
吉嬪自瞧見了,輕輕一哂,「我知道皇後娘娘不愛聽,不過啊我還是得說,我反正是怎麼都沒想到,華妃最後的最後,竟是二阿哥趕上了,咱們這些個人,竟然沒一個趕上了去。」
廿廿垂首笑笑,「瞧你,好歹是當額娘的。」
吉嬪卻連連擺手,「我可不敢當!他是孝淑皇后所出,所認不過是同為皇后的您而已。我們這些人啊,可入不得二阿哥的眼,更從不敢想什麼當額娘的。」
廿廿無奈而笑,垂首想想,緩緩道,「……我總想著,舒舒畢竟是綿寧的福晉。舒舒是什麼性子,你們自是知曉。」
吉嬪輕嘆口氣,「皇後娘娘的意思,我能聽明白,皇後娘娘還是維護二阿哥,便覺著就算興許二阿哥有什麼,也是二阿哥那福晉給攛掇的。」
「想想也是,曾經二阿哥福晉與華妃過從甚密,誰知道她們兩個私底下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去呢……一朝反目,反倒成仇,也是難免。」
廿廿緩緩抬眸,「這些日子後宮里的竊竊私語自是在所難免,你們替我盯著些,別叫她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皇上添了煩惱去。」
淳嬪聽到這兒,不由得無聲一笑,「後宮里雖有些竊竊私語,可是她們終歸都是膽小,沒人敢擺在檯面兒上來說。如今咱們這宮裡頭啊,只有一個膽兒大的。」
廿廿不由得蹙眉,她豈能不明白淳嬪說什麼呢。
廿廿點點頭,「你們該彈壓的,儘管放手去做。回頭若有什麼掣肘的,也儘管來報我知。」
三人告退而去,月桂望著三人背影,輕嘆一聲,「淳嬪娘娘介意的,還是芸貴人吧?」
廿廿點頭,「淳嬪依舊放不下這個心結。」
四喜在旁忍不住道,「……這些天奴才也聽見些動靜,都說芸貴人自從華妃出事兒之後,這些日子來頗有些眉飛色舞的模樣兒。叫人一瞧,就覺著她彷彿知道些什麼,此時正是勉力忍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兒就要張口說出來的樣兒。」
廿廿蹙眉,「她是膽兒大,但是這世上但凡膽兒大的,偏也是有可能魯莽的。」
月桐送諴妃幾人出去,剛回來,正好聽見這話尾巴,便哼了聲,「奴才瞧著啊,芸貴人怕是故意的。她不怕叫人知道,她甚至可能是故意想讓人知道呢,到時候好有人去問她啊。」
四喜便也聽懂了,勾了勾唇角,「你說的,是皇上吧?」
月桐輕啐一聲,「可不!她這也是想跟李貴人見樣兒學樣兒呢,這就是要起個幺蛾子,回頭等著將皇上給釣過去!」
月桂趕忙拍月桐一記,「快掌嘴,這是渾說什麼呢?」
月桐自知失言,趕忙吐了吐舌頭,向廿廿行禮。
廿廿垂著眼帘,沒抬頭,「你這些日子像是吃的油水大了,嘴這樣快。」
月桐也聰明,趕忙道,「奴才從今兒起就茹素仨月,再念仨月的經文去,警醒自己修身養心!」
.
廿廿小心彈壓著後宮,皇上在前朝也終於不耐大臣們的奏摺,他忍過了中元節,七月十七日便正式下旨,定後宮喪儀的停祭之例。
其中皇后的自未更動,其餘:皇貴妃停祭五日,貴妃二日,妃嬪無庸停,並且命纂入《會典》。
華妃正好在妃位,就正在皇上這回新定的、不在停祭之例里。皇上便用這旨意回復所有大臣——不管先帝爺在時,是怎樣給過妃位停祭之禮,可是到了嘉慶朝,尤其是到了第一位在皇上登基之後死去的妃位這兒,這規矩就改了,皇上就是要削減喪儀了!
消息傳回後宮來,月桐第一個拍了巴掌,「皇上這麼著,就是爽快!看他們還怎麼鬧,再鬧就是抗旨不尊!」
廿廿鬆了半口氣,卻也跟著嘆了半口氣出去。
華妃,也曾姿容冠絕後宮,心機也自有其靈巧之處,作為寵妃的所有條件全都符合……卻終究為自己身後算得了這樣一個下場,叫人只覺可悲了去。
廿廿收回心思,只問月桂,「皇上的行裝再查看一遍,別忘了小件兒。」
皇上秋獮在即,廿廿今年不便親自動手收拾,這便囑咐了月桂她們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查看去,別短了缺了什麼,叫皇上到了熱河再不趁手去。
皇上雖起鑾在即,可是此事的餘波尚未散乾淨。次日皇上便又下一道旨意,痛斥綿懿。
消息來得有些突然,叫廿廿心下也是沒有防備。
尋常皇上便是處置與他做對的宗室,也時常是以遠支遠派的下手,起敲山震虎的功用即可,並不願當真傷了自家骨肉親情去。
而這一回,皇上卻將雷霆之怒發在了綿懿的身上來。
綿懿乃是成親王永瑆之子,為永瑆與嫡福晉所生嫡子,後過繼給永璋為嗣子,授爵位貝勒。這綿懿便是皇上的親侄子啊。
廿廿靜靜垂眸,回想了一會子。
因她當年與綿偲等人的情分,故此與綿懿也算熟識。後來再就是與沙濟富察氏幾個王福晉心結時,也曾經見過綿懿的福晉去。
只是後來綿懿的福晉早亡,綿懿續娶了佟佳氏之後,這些過去的事兒就也都漸漸散去了。
皇上指責綿懿的緣故,是綿懿得知有人要向皇上告鑲白旗,他這便趕緊修書叫他貝勒府中的藍翎長送去給鑲白旗的參領德喜。
綿懿自不會平白無故幫人,因這德喜是他兄長綿懃的長子,也就是他侄兒奕綬的老丈人;再加上綿懿自己剛剛離任鑲白旗的滿洲都統,他這便是牽心連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