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7、不肯消停

  617、


  廿廿聽了便也垂首莞爾,「怎麼,她都到了這會子,還有精神頭兒動心眼兒呢?」


  吉嬪輕哼一聲,「她這麼些年,身子已經壞到那個地步去,卻依舊還能活得勁勁兒的,還不就是這一把子勾心鬥角的癮頭兒給撐著的?若沒了這把子貪戀啊,她可能早就油盡燈枯了。」


  廿廿揚揚頭,「嗯,那倒當真該敬佩她則個。她這樣的人,合該是為後宮而生一般。」


  吉嬪輕哂一聲,「倒也沒錯兒。畢竟都是內務府世家,這樣的母家生出來的女兒,但凡品貌端莊些兒的,便都指望著進宮得寵,來為全家抬旗啊。」


  「比不得皇後娘娘家這樣的勛貴世家,便同樣是進宮的命,皇後娘娘這樣的勛貴世家啊,進宮便有直接封嬪的;可是內務府世家的呢,不過是進宮當常在、答應這些低位分的命。在這後宮里要想出頭,唯有削尖了腦袋往上爬。」


  其實吉嬪自家何嘗也不是如此呢?廿廿聽得出吉嬪語中的苦澀。


  廿廿明白,便是吉嬪母家這樣書香之家的出身,也同樣是對自家的女兒存著念想兒的。


  廿廿伸手握住吉嬪的手,「我不一樣,姐姐也不一樣。我母家是勛貴世家,可是跟我們家干係不大;姐姐家早有姐姐的阿瑪中了文舉人,已經足夠令門楣增光了。」


  吉嬪心下微寬,抬眸向廿廿笑笑,「華妃現在身子雖說已近油盡燈枯,可是你也不能不防著她。你別忘了,她這些年動的心眼兒,都不是指望這把身子骨兒來支撐的。不管她的身子糟糕成什麼樣兒,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兒在,那她就一日不肯安分,該動的心眼兒便還是活泛著。」


  廿廿輕哼一聲兒,「姐姐說得對。我對她啊,何敢抱半點的希冀去呢?便是這世上都有『其言也善』的說法兒,可是對於她來說,不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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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嬪終究是這後宮里對華妃侯佳氏了解最深的人,她沒猜錯,華妃這會子果然已然是動起了心眼兒來,儘管她的身子已經只能勉強支撐,她都不肯歇下這一口氣兒去。


  「……芸貴人,李貴人?究竟是什麼樣兒的天仙國色不成,竟然能讓皇上都這麼心急火燎的去,連湯山行宮都待不下去了?」


  星鏃嘆口氣道,「誰知道呢。反正奴才這些年是從未見過皇上這樣兒的。」


  華妃輕哂一聲兒,「我倒是見過。從前見過……因此上,要說皇上忽然又心急火燎一回,我倒也算不得驚訝。只是我總得想明白,這兩個新人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的去呢?」


  終究星鏃進宮晚了點兒,錯過了當年皇上還是皇子之時的故事去。


  倒是星鏈瞄了星鏃一眼,走上前來扶住華妃,將華妃背後的條枕又騰了騰,「終歸是兩個新人,十四五歲,進宮也只是貴人。主子何苦現在為了她們兩個而耗神去?主子還是好好歇歇,先將身子養好了,以後想辦什麼不成呢?」


  星鏈自是好意,卻換來華妃擰緊的眉頭,「可惜了你在我身邊兒這麼久,竟到今日還不算明白什麼是後宮!在這後宮里啊,但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你以為與你沒幹系,你指望著你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錯了,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後宮里的事兒啊,個個兒都是連環套兒,便管什麼都是牽連在一起的。你不關心的事兒,遲早反倒找到你頭上來,叫你吃個大虧去!」


  「還不都因為這後宮里的,全都是人精兒、人尖子么?你不算計旁人,你就只能等著被人家算計去!故此啊,在這後宮里活著一天,但凡還有一天的氣兒在,你就一天都不能放鬆去。甭管什麼風吹草動的,你都得了如指掌去,才能在這後宮里穩穩噹噹地活下去……」


  星鏈不敢說話,囁嚅了囁嚅,便也袖手退下去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曾經真心倚重的,還是當年叫還是十五阿哥側福晉的當今皇後娘娘給安排出宮去了的星鎖。當年的側福晉能將她繼續留下來伺候主子,都只是因為她比不上星鎖得力,也比不上星鎖更有心計。


  她終究是自家主子退而求其次的使喚罷了。


  後頭星鏃進宮來,雖說年輕,可是一股子鋒芒倒是跟這個「鏃」字兒似的,從來不刻意收斂。故此這些年過來,主子早已是更看重星鏃去了。


  她也曾好幾回聽見過星鏃私下裡跟宮裡的其他女子、媽媽們說她都這麼老了,怎麼還在宮裡不肯出去的……她知道星鏃是想當那個掌事兒女子的,因有她隔著,星鏃便始終占不到那個尖兒去。


  她不出宮,星鏃便也在宮裡熬著,就算青春老去,竟也要爭這口氣似的。


  星鏈心下煩惱,便尋了個由頭出了延禧宮來,她貼著牆根兒往延禧宮的茶房那邊兒走——妃位可以有自己的小茶房,主要就是供給華妃熬藥用的。


  「姑姑……」


  身後傳來呼喚聲,星鏈忙回頭,見是淳嬪名下的星墨。


  星鏈便趕緊收拾收拾心緒,「早都告訴你了,如今兩位主子分了宮,你便不必再叫我『姑姑』了。再說你自己個兒現在也是景仁宮的掌事兒女子了,再不是從前那個小女孩兒了。」


  從前淳嬪跟著華妃住的時候兒,淳嬪甘願侍奉華妃,那星墨便也對星鏈和星鏃等人極為的恭敬。星墨的性子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在延禧宮時從來不挑刺兒,卻也不夠那麼會來事兒,故此不大入星鏃的眼。不過星墨倒是對星鏈十分的禮敬,倒叫星鏈能從星墨這兒尋著些尊嚴來。


  故此就算兩位主子分了宮,可是星鏈與星墨私底下還保持著一份兒交情的。


  星墨笑著上前還是見禮,含笑道,「這一宮的掌事兒女子,當真不是好當的。我本來就笨,冷不丁上手,簡直頭都要炸了。也多虧有姑姑你私下裡教導著我,我這才沒丟了大丑去。」


  星墨嘆口氣道,「若是姑姑在景仁宮該多好啊,我便不用做這苦差事去了。」


  星鏈無奈地笑,「你這傻丫頭。闔宮女子,哪個不想當一宮的掌事兒女子啊,偏你說這是個苦差事。」


  星墨皺了皺鼻子,「怎麼不是苦差事?那麼多大小繁雜的事務就不必說了,景仁宮裡還有兩位常在娘娘呢……哎喲,可真是難為死我了。」


  星鏈心下微微一動,「那你這些日子來,總也該漸漸上手了吧?」


  星墨哭喪著臉,「哪兒啊!依舊還是一團亂麻的。只是好在景仁宮如今不那麼受重視,淳嬪主子自己也要強,親自支撐著些兒。否則的話,若都是我一個人撐著啊,那景仁宮裡早亂了。」


  兩人並肩一起往茶房的方向去。


  「哎,聽說沒,兩位貴人就要進宮了,眼巴前兒了已經。其中一位李貴人,據說要住到咱們東邊兒來。也不知道能安排在哪個宮裡了?」星鏈有一搭無一搭地探聽著動靜。


  終究華妃如今連給皇後娘娘去請安都去不了了,消息這便更沒個著落;倒是淳嬪,雖說出過「加害」皇后的事兒,可是因為是皇後娘娘親自給求情的,倒叫這淳嬪跟皇後娘娘之間越發近了。這便從皇後娘娘那邊兒得著消息更容易些兒。


  星墨搖搖頭,「我們主子也沒說呢。不過東邊兒這些宮裡,哪個宮裡的人都住好幾個,便都是擠擠挨挨的了。」


  星鏈點點頭,「……還有旁的信兒沒?我倒好奇這二位新貴人是什麼相貌的。」


  星墨卻笑,「我們主子卻是半點兒都不在乎的!我們主子啊,反倒說宮裡進了新人,才好呢!」


  「嗯?」星鏈有些不解。


  星墨左右看看,見沒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唯有宮裡不斷地進新人,那上頭的娘娘們才有可能晉位啊。總不能這麼些個人都擠在貴人一個位分上是不是?」


  星墨說著莞爾輕笑,「也就是姑姑,我才說句實話……我瞧著,我們主子這回可能還能晉位!」


  星鏈便是一驚,「那,那豈不就是妃位了?」那豈不是跟華妃拉平了?

  華妃為了得這個妃位,那曾是費過多少的心機,等了多少年去的啊!

  星墨便笑,「對啊,就是妃位。按說後宮里若無生育,是很難晉陞到妃位的。可是……」星墨眨眨眼,「誰知道呢,說不定皇後娘娘這會子就指望我們主子晉位到妃位上來制衡華妃主子呢?」


  「這後宮里的事兒,總歸是皇後娘娘說的算。只要皇後娘娘肯抬舉,皇上那邊兒八成也不會否了。畢竟,如今嬪位以上的位分上,空懸的也太多了去。」


  星墨說話兒還跟小孩兒似的,帶著些自顧自的天真。可是跟星墨分開之後,星鏈自己一個人端著華妃的葯碗往回走,心裡卻也有點兒七上八下。


  ——不能不說,星墨所說的話,的確是有那麼點兒眉目的。


  終究這些年她是親眼看著皇后與華妃一直斗到今天的,以皇後娘娘身份之尊貴,華妃的存在自然是她最不能忍受的眼中釘。


  皇後娘娘從前抬舉了吉嬪,就是要叫華妃難受的;可是吉嬪畢竟排位還在淳嬪後頭,況且淳嬪更年輕,如今更招華妃的新恨,故此皇後娘娘趁機抬舉淳嬪,再叫華妃傷口上撒一把鹽,是當真可能的。


  星鏈心下便有些活了。


  若淳嬪也能晉封妃位,那……景仁宮裡還當真需要一位能管的起事兒來的掌事兒女子呢。


  而星墨這孩子,自然比那星鏃好太多了。


  星鏈越想越是雀躍,便大步流星地朝延禧宮回了。


  星鏈只想著自己心裡那一頭的熱烈事兒,卻渾不知,在她背後的方向上,星墨遠遠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無聲地唇角輕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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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鏈回到延禧宮去,一進門卻就見著星鏃在門口兒那橫著。


  「姐姐這是去哪兒了,怎麼去了這麼半晌?難不成茶房的人都偷懶,竟要姐姐親自去點火燒灶,親手熬藥了不成么?」星鏃瞅著星鏈樂,可是言語聲兒里卻有些刺兒。


  星鏈便也沒搭理星鏃,自己徑自上了台階去,一直走過了星鏃去,這才回身冷冷道,「那你呢,不用伺候主子么?我去熬藥也好,親手點火燒灶也罷,終究是為了伺候主子。你倒好,竟然在我不在的時候兒,將主子一人兒扔屋裡了不成?」


  星鏃便抱起手肘來,「姐姐別急著岔開話題去,你當我真不知道你在外頭私會誰呢?這麼些時候兒不回來,便是新熬好的葯,這會子也都冷了,又該怎麼給主子服用?還能剩幾分藥效去?」


  星鏈勃然回手,「我私會誰了?好好兒的也是妃主子跟前伺候的頭等女子,這『私會』二字也是從你的嘴裡就隨便兒往外說的?」


  星鏃高高仰起頭,都不回眸看星鏈,「……是星墨吧!姐姐總不至於忘了淳嬪是怎麼從主子跟前叛出去的,你卻直到今日還與星墨私相往來。那我不禁要問,姐姐你想幹什麼?」


  「那淳嬪父女都是膽大包天的,他們兩個連皇后都敢加害,誰敢保證他們沒安了要加害咱們主子的心去?你這麼與星墨還私相交往著,誰敢保證你端回來的葯,裡頭被沒被她們加了什麼去?!」


  「說得好聽是給主子熬藥去了,可是若這葯不是救命的,卻是害命的呢?」


  星鏈登時惱了,將葯往一旁一放,叉腰冷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早存了心要離間我與主子的情分,你就是想讓主子攆我走!唯有我走了,你才能佔了尖兒去!」


  「我與主子多少年的情分,我若要害主子,何至於要等到今日去?」


  星鏃聽罷竟拍起掌來,「喲,果然肯認了?原來你早就有加害主子之心!只不過從前總沒尋著合適的機會去吧?!」


  星鏃說著便沖殿內大聲道,「主子方才可聽真兒了?」


  星鏈一驚,忙回頭望向殿內。


  方才,殿內的確是有些過於安靜了……安靜得,就像有人故意在側耳傾聽窗外廊下的動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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