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執念

  609、


  安常在說得雖說有些尷尬,不過倒還是理直氣壯的,「這不是到了年下了么,皇上在臘月里還得毓大閱冰技呢。這冰技就如弓馬騎射一樣兒,是咱們老祖宗留下的,當年沒少了用這看家的本事攻城略地,打贏大仗的。故此,咱們便是女人,卻也斷不能忘的!」


  安常在祖上也是與額亦都齊名的開國兩大功臣,那些著名的戰役,她祖上哪個能落下過呢?故此她說這話,腰桿兒硬,小腦袋揚得頗高。


  她知道她這話,便是淳嬪也是斷斷不能否認的。


  甚或說,她說這話,便是皇上、皇后在,也不能因為這個而對她怎麼樣兒。終究在這宮裡,祖宗規矩才是大如天的。


  聽安常在這麼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又趾高氣揚的,淳嬪都給氣樂了,「你們兩位,到真是好雅興啊!玩兒夠了么,用不用我現在就落了轎,再將附近幾個宮裡的主位都給請出來,一遭兒陪你們倆再玩會兒?」


  安常在和榮常在對視一眼,都只好尷尬地服軟,「……那倒不用了吧,我們這就隨淳嬪娘娘回宮就是。」


  淳嬪帶著安常在與榮常在回了景仁宮,關起景仁門來。淳嬪便吩咐景仁宮首領太監五湖:「你的名兒叫得也巧了,正好兒有水。你就帶人在安常在和榮常在門口兒都多灑點兒水。」


  「她們二位不是都喜歡冰技么?雖說內廷主位是沒機會登什麼大閱冰技的冰場,那也與其叫她們兩個見天兒跑到咱們景仁門外的宮牆夾道里玩兒去,就還不如叫她們留在自己宮裡,可著這一畝三分地兒玩兒個夠呢。」


  五湖頗有些沉吟,「嬪主子您看,這個……若是叫二位常在娘娘滑著了,那奴才可如何擔待得起呢?」


  淳嬪便盯著五湖冷笑,「我知道,這景仁宮裡,她們兩個才是你的舊主子。就我一人兒是新來的。」


  「就算我在嬪位,皇後娘娘親自下了諭旨,叫我來管著景仁宮裡的事兒,可是你這心下對我,未免還有些打鼓……她們兩個往日必定也都待你不薄,畢竟她們兩個一個是信勇公家的千金,一個是內務府官員的閨女,哪一個都是你不想開罪的。」


  「倒是我,家世也普通,跟你更沒什麼深交,手頭兒也緊,不管今日還是來日都未必能賞你什麼好處去……你這便心下暫且防著我,不想聽從我的吩咐,卻將那二位給得罪了。」


  五湖一聽就要哭了,趕緊雙膝長跪在地,「哎喲奴才的嬪主子啊,嬪主子這是想要奴才的命不成?奴才剛伺候嬪主子,還沒等孝敬,嬪主子這便要先將奴才的小命兒給『嘎貝兒』撅折了去……」


  「奴才萬萬擔待不起,還求嬪主子饒了奴才,叫奴才能得個機會,還得好好兒孝敬嬪主子您去吶……」


  淳嬪滿意地點點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便是我誤會你了。那我這廂,也給你賠個不是。」


  淳嬪自不能自己起身賠不是,星墨便趕緊過來,替淳嬪給五湖屈了屈膝。


  五湖驚得趕緊又要向星墨碰頭,星墨忙含笑給扶住,「您可別這麼著,我也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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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淳嬪這樣一頓夾槍帶棒的敲打,五湖不敢再推諉,便趕緊告退出來,帶人開始潑水。


  他一邊指揮著手底下的小太監幹活兒,一邊心下也是重新咂摸淳嬪之前的那番話。


  實則順嬪沒說錯,他此前心下對淳嬪是有些猶猶豫豫的。一來是因為安常在、榮常在兩個才是舊主,且家世也都好,故此他才不願意得罪。


  倒是淳嬪,不僅家世普通了些,更要命的是,淳嬪在後宮裡的名聲也有些不算好——先前是公然從皇後娘娘面前反了出去,要跟著華妃;如今扭頭又反了華妃了。


  畢竟景仁宮跟延禧宮離著這麼近呢,華妃位分高,脾氣又不好,他知道現下華妃是惱恨極了淳嬪


  而且影影綽綽聽著動靜,彷彿是淳嬪父女兩個還曾經在皇後娘娘飲食那邊動過手腳……


  哎喲,這樣的主子,他一個當首領太監的,哪兒敢歸心哪?他自是生怕一不小心,他自己就也叫淳嬪給連累了呀。


  不過今兒瞧著淳嬪那態度,倒是個不好惹的。


  在這後宮里啊,你自己個兒的性子好惹不好惹的,那不做數兒。因為自然有位分、家世、皇寵等好多項名目再那兒壓著呢,光耍自己的小性兒,沒用。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但凡在這後宮里敢說話這麼橫的,便也必定是腰眼兒後頭有支撐的——尤其是家世普通,且沒誕育過皇子的,那後頭就更必須得找個靠山才能活得下去。


  他眼瞧著這淳嬪娘娘的口氣這麼硬,心下便也自然要生了顧忌去——就算不用顧忌淳嬪本人,卻也得顧忌著淳嬪背後的那個靠山啊。


  ……終究,淳嬪是一眾新貴人裡頭,頭一個兒封嬪的,這便也足以證明皇上是喜歡她的。若她這個靠山就是皇上呢,是不是?


  他這麼東尋思西想的工夫,在這潑水成冰的季節里,手下人剛潑在地上的水就已經結冰了。


  他擺擺手,「成了,走吧。」


  他手下的小太監不由得擔心地跟他嘀咕,「您老就這麼走啦?難道不進去給二位常在娘娘解釋一聲兒?要不然,便沖今兒這事兒,二位常在娘娘心下,便已經與咱們結了仇啦……」


  五湖撥浪撥浪腦袋,「不用。」


  不管家世如何,不過單一宗,他心下卻是有數兒的——這二位常在娘娘啊,不得寵!


  要不怎麼直到如今了,還依舊屈居常在之位呢?


  而淳嬪說不定背後的靠山就是皇上,而這二位偏偏是最不受皇上待見的。這麼說起來,哪邊兒輕、那頭兒沉,他自己心下便也能掂量得清楚了。


  再說了,今兒水都潑完了,這就是已經聽命於淳嬪了,若回頭還去給二位常在娘娘解釋呢,那豈不是又要再得罪了嬪位主子那邊兒了?那他這是忙活什麼呢,兩頭不討好了不是?

  在宮裡當奴才的啊,不敢說兩面逢源,但至少也得顧著一頭兒,才能活下來。要不然,一旦兩頭兒都空了,那才是好日子到頭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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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著外頭五湖帶人已經將冰面都鋪好了,星墨笑笑,轉頭來給淳嬪復命。


  淳嬪聽了,點點頭,「他倒是有眼力見兒,今兒這差事辦得倒痛快。不像那兩個,直到如今了,還沒看清楚自己的情形呢。也怨不得這些年都不受人待見,那麼好的家世的,也能貴人貶為常在;那麼明明有潛邸資歷的,卻一向後宮晉封,都像壓根兒就忘了她似的。」


  倒是星墨頗跟著淳嬪挪到景仁宮來之後,因為主子成為景仁宮之主的緣故,她也跟著成了掌事兒的女子,這對於星墨來說也是頭一回,她心下也頗有些沉甸甸的,不敢不凡事都多想一層。


  「……只是主子才挪進景仁宮來沒多久,這便要與二位常在立規矩了么?當日諴妃娘娘送主子挪宮的時候兒,說過的那番話奴才還記著,主子這樣豈不是要涉險了些兒去?」


  淳嬪點點頭,「我何嘗不明白。」


  「可是在這後宮里啊,想要生存下去,雖然能背靠大樹好乘涼,可終究也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行。要不然,大樹為何給你依靠?大樹也會挑選能在大樹下乘涼的人啊。」


  「景仁宮與延禧宮這麼近,景仁宮裡住著的又是什麼人,咱們清楚,這個後宮里更是誰不清楚呢?可是皇後娘娘還是叫我挪進景仁宮裡來住著,那咱們就得明白皇後娘娘內心的主意。」


  「一來,這景仁宮因地位特別,總該有個嬪位以上的住著,才能撐得起來。總不能一直叫兩個不受待見的常在住下去吧?偏如今後宮裡頭,嬪位以上的還就這麼幾位,我正好兒補上這個缺去。」


  「二來么……」淳嬪拈了拈手珠上的穗子,「二來這又何嘗不是皇後娘娘有意為之?」


  「我挪進景仁宮來,憑這宮裡宮外的情勢,對我來說是一端考驗。我若沒本事住得穩當,那我在皇後娘娘心中的地位,便也就一點點地散去了。」


  「再者,雖然皇上沒將話給說開了,可是後宮里何嘗就不知道我阿瑪那事兒去?故此從皇後娘娘那邊兒來說,對我父女自該有顧忌的。故此在外人眼裡看來,她故意將我放在景仁宮這麼個內憂外患的地方兒,便就是給我一個下馬威……這才合乎人之常情,便也能將我阿瑪和我之前那事兒的影響,降到了最低去。」


  星墨想想,便也點頭,「對啊,倘若主子從延禧宮挪出來,就凡事都順順噹噹的,那自然叫外人一下子就明白,這內里是別有內情的了……」


  淳嬪幽幽點頭,「是啊,若現在順,將來的日子就要坎坷了。可是反過來說,如今咱們暫且坎坷些日子,來日便就是一馬平川了……」


  星墨趕緊屈膝行禮,「奴才明白了。如今咱們便是要當面鑼、對面鼓的,先將景仁宮裡安頓得穩穩噹噹的,那等走出宮門去,才能有一條康庄大道等著咱們去。」


  淳嬪欣慰地點點頭,「難為你跟我這些年……如今又要你陪我走這麼一條坎坷的道兒,難為你了。」


  星墨便笑,「從前啊奴才只能眼睜睜瞧著皇後娘娘宮裡的月桂、月桐她們呼風喚雨的去,或者又是華妃宮裡的星鏃、星鏈她們小心算計的模樣兒去,奴才卻只能當個看客,早覺著寂寞了呢。」


  「如今奴才也終於得著機會,好歹熱鬧一回,奴才便也不算白來了一趟宮裡……奴才樂意陪主子走這一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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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等到過年,華妃也沒等來後宮里傳出什麼喜信兒來。她算是徹底明白,這一回秋獮,皇上竟壓根兒沒尋個新寵出來!

  那這後宮,自然還只是皇后一人兒的後宮,連一個有可能爭寵的都沒有!


  說到底,還是她高看了那幾個貴人。


  便連信貴人、如貴人這幾個家世好的,與皇后的關係近的,竟然也都沒敢趁著秋獮的機會分一杯羹去……這就更足以看出皇后對她身邊兒人的控制有多緊了。


  不過也都是可憐的,便是投靠了皇后,又能怎麼樣呢?皇后肯將皇恩分給她們半點兒去么?


  想必,若那幾個是聰明些兒的,這會子也該看清楚皇后的小氣樣兒了。還要繼續死心塌地跟著皇后么?那說不定直到老,也指望不上什麼。


  華妃這麼想著,心下便痛快些兒,叫她自己的頭暈氣喘都平息下來些兒。


  想來都是這寒冬臘月的緣故吧,再加上之前真是被淳嬪給氣著了,總覺今年這冬天格外的難熬。偶爾躺在炕上起不來的時候兒,她總在夢中以為自己化成泥了……


  「二阿哥福晉呢?擷芳殿那邊可有什麼動靜沒有?」她趕忙問星鏃。


  她知道,她如今更是活的一口氣。這一口氣便都靠那股子不甘心撐下來的。


  為了讓這不甘心依舊鮮活有力,那她就不能停下來!她若失去了鬥志,她若變懶了,那她這口撐著性命的氣兒,怕是也要散了……


  那她這一輩子,來這一趟後宮,還剩下什麼了?


  不,她要爭,她必須要爭!

  便是活著的時候爭不過別人的位分去,那她也得爭死後!——若能得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晉尊奉為皇太后,那便尊號也是皇后了呀,呵呵。


  星鏃和星鏈互相看一眼,都是搖搖頭,「……聽說二阿哥福晉那邊兒,也是病著呢,原本就不見出來,如今更是看不著了。」


  「……那今年的八旗秀女挑選呢?上回不是嘉慶五年選的么,那今年原本是挑選之年啊!怎麼都到十二月了,還沒有動靜呢?」


  如果眼下這批貴人都指望不上了,那也沒關係,反正還有每三年一屆的秀女挑選!今年再進來一批就是,她還是能從裡頭選出有希望的來!


  只要能抬舉出人來分皇后的寵,只要叫皇上慢慢厭倦了皇后,那皇上就能不待見那三阿哥綿愷!那……二阿哥的大位,就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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