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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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也是嘆口氣,「外人這麼說就說了,你也跟著說這糊塗話作甚?他們都以為我們在主子身邊兒伺候,自然是主子吃用什麼,我們就能跟著吃用什麼……還有人管我們戲稱『二主子』的。」
「卻殊不知,主子的份例是主子的,咱們自己的月例是咱們自己的,兩廂自不能混到一起去。況且就算主子尋常能賞咱們些,總歸有數兒,咱們都紙兒包紙兒裹的留起來,或者是等以後託人辦事兒用,或者是交出去給自己爹媽帶出去嘗嘗……自己哪兒捨得給隨便兒就用了呢。」
四喜偏頭一笑,「你既不夠使,我以後得了主子賞的,便送你這兒來吧?」
月桂嚇了一跳,「那可不成!」
四喜搓著茶盅有些靦腆地樂,「……反正我家裡也沒什麼人了,我不用打包兒送家裡去。再說我們這些粗人,便是主子賞了精細的,也都品嘗不出來,簡直跟牛嚼牡丹似的,倒給糟踐了。」
「還是你們久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平素里也跟著主子學了不少,倒能叫那些好東西得了好滋味兒去。」
「有什麼好東西啦?」帘子一挑,卻是月桐端了空茶壺進來,笑眯眯先跟月桂說,「主子問奶茶可還有,若有的話再裝一壺。」
月桂忙道,「自然還有,我這就盛去。」
月桐便凝著四喜樂,「快說呀,你方才說什麼好東西呢?可是你得了什麼好東西,快拿出來給我看看呀。」
四喜輕嗤了聲兒,「去,小丫頭家家的,怎麼哪兒都有你。」
月桐便高高挑了眉毛,「怎麼著,原來你的好東西是指給月桂姐姐的不成?」
月桂一邊用小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地裝奶茶,一邊尷尬地道,「誰說的……」
四喜嘆了口氣,「我也不過說句空話,哪兒就那麼多好東西了?能叫好東西的,自然都是主子賞的,可是主子什麼時候兒能賞,咱們哪兒知道呢?」
月桐撅了嘴,「旁人自是沒準兒的,可你現在不一樣,你是儲秀宮的總管啊!若主子派下恩賞來,你自是頭一份兒的,便是旁人沒有,你都是必定有的。」
四喜無奈,輕哼一聲,「你個小丫頭子哈,現在膽兒可越來越大了,再不是從前見了我總躲一邊兒去的小眼兒了!」
月桐做了個鬼臉,「你才發現我長大了么?虧你還將我當成過去那個小眼兒。」
月桂那邊廂將奶茶壺盛好了,這便親自端著往門口去。
四喜瞧見了,趕忙搶步上前來,「得,既然我在這兒呢,就沒的叫你們二位再跑腿兒的。這大黑天兒的,天冷路滑的,還是給我吧,我給主子送過去就是。」
四喜端著奶茶壺,帶著點兒逃跑的勁頭,一溜煙兒就沒影兒了。
月桐便笑著抱住月桂的手臂,「姐姐,他方才說什麼好東西呢?我進來就聽見一半兒的話,沒聽全,姐姐必定聽全了吧?」
月桂笑笑道,「他當真只說了個殼子,還沒說瓤兒呢。就是說到年下了,主子必定要有恩賞下來的,我說我的東西得送回家給我爹媽嘗嘗去,他說他家裡沒有什麼人了……就剛說到這兒,你就進來了,他後頭的話我就也沒聽見了。」
月桐不由得撅了嘴,「原來就是這個呀。還以為他有什麼好東西要送來給姐姐和我呢……」
月桂靜靜凝視著月桐。
雖說長大了,也終究還是個小丫頭,性子也帶著從前小眼兒的痕迹,盯准了就非得盤根問底不可。
可是這丫頭卻也是個有福氣的,進宮來就能分到皇後娘娘宮裡來,緊接著就頂了星樓的缺了。她自己現如今可能都還不知道曹進喜、王進福那個事兒呢,可是主子都已經悄悄兒地幫她給擺平了。
月桂便不由得伸手颳了月桐鼻尖兒一記,「你還缺什麼好東西?你自己就是個好東西了,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你自己個兒有多好。」
月桂扭頭回自己屋裡去,坐在炕上垂頭細細想了一會子,還是一片腿兒上炕,從炕衾抽匣最底層里摸出一個小布包兒來。
布包已經有些黯淡了,顯然不是新的。
月桂將那小布包層層打開了,裡頭便是些小玩意兒。有扳指兒,有手珠,有黃龍玉的印章料子,還有用作帽正的一塊四四方方的玉。
竟都不是給女子家用的,倒應該是男人用的。
月桂嘆了口氣,又看著那些東西出了一會子神,心下總歸是糾結為難的。
終究還是狠下心來,將那布包給扎了回去,自己心裡跟自己說,「……也該給他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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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是到了年下,廿廿這邊兒種種的年節賞賜便分批分次地派下去。
二阿哥所兒里那邊自是第一份兒的,廿廿不僅有賞給綿寧的、舒舒的,自然也還有賞給星樓的、趙氏的。
安排送恩賞的人手的時候兒,月桂自己將這個差事給攬過來了,「還是我去吧。」
廿廿便也點了頭。終究往那邊兒去的差事不是那麼容易,稍微毛楞些的人,指不定又要落下什麼口實去,還是月桂親自去才是最妥當的,能叫她放心。
月桂回去收拾了收拾,這便叫了月柳幫她捧著,兩人取了腰牌便往擷芳殿去了。
到了擷芳殿外的太監值房,月桂便囑咐月柳在這兒等著,她自己一個人進去就行。
月柳自然聽話,乖乖等著了。
月桂出了太監值房,走到中所門前,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中所大門一開,出來的果然是四全。
兩個舊相識忽然相對,約略都有些尷尬。
「怎地是你親自來了?」還是四全先出聲招呼,面上擠出個笑容來,略顯訕訕。
月桂靜靜垂眸,「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晉自是皇後主子心上最最要緊的人,故此給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晉的賞,自該我來。」
四全挑挑眉,面上那層訕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種彷彿噙著嘲弄的冷笑。
「是嗎?那倒辛苦你了。請隨我來吧。」
四全說著就先轉身要往裡走。
「你先站站,我還有句話要與你說。」月桂泠泠道。
四全一腳台階上,一腳台階下,腳步是遲疑的,可是頭還是霍地扭過來,「……你有話說?」
月桂悄然嘆息一聲,左右瞧瞧,見四處無人,這便將藏在懷裡的布包拿出來,飛快地塞進四喜手裡去。
「……當年,你存在我這兒的東西。後來你走得急,竟也忘了帶走。我暫且幫你存了這好幾年去,尋思著你怕是還用得著,這便給你送回來。」
四全怔住,忘了將布包藏起來,反倒獃獃瞧著。
月桂越發有些尷尬,低低道,「實則原本是在星楣手裡存著來著,你一向跟她好……可是後來,你走了,她也不在了,她的東西便也只好由我給歸攏過來罷了。」
四全黯然垂眸,「……這些東西都是好東西,都是主子們的恩賞裡頭我最珍惜的。可是我家也沒什麼人了,我自己便是留著,在宮裡也沒法兒用。我便尋思著,不如叫你幫我收著。」
月桂沒抬頭,只凝著腳前的地面。
她以為都過了這些年了,這些東西她早就都給忘了。四全從離開那日,那他跟他們所有人的情誼自然就都跟著斷了,此後只能冷面相對才是。
都是四喜莫名其妙地說起什麼主子賞的好東西,又說了也想存在她這兒的話,才叫她想起來這回事兒來。
不是她還存著什麼留戀去。
她知道,四全早已經不再是當年剛到主子跟前兒那個通透穩重的小太監,他如今已經成了主子再不會原諒的人……
「你如今已是二阿哥所兒里的首領太監,自不缺存這些東西的地方兒。還是放在你自己手裡,由你自己經管著吧。」月桂早已撇去了心湖中對舊事的漣漪,已然重歸面沉似水。
四全輕輕閉了閉眼,「我從前……何嘗就缺地方兒了?」
月桂不再答話,眸光也早已冰冷挪開。四全便也甩了甩頭,將布包往他自己個兒懷裡一塞,這便抬步上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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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好歹還在孝期,這便沒出來見月桂。是四全將恩賞給送進房裡的。
也是因為孝期,廿廿賞給她的便不帶年節的喜慶,不過是一尊佛像,一掛佛珠,幾卷經卷,一盒子藏香罷了。
舒舒冷笑著推開,「放起來吧。總歸她賞給我的是這些,我便也不用特地穿戴出去給她看。」
她想也知道,皇后恩賞給側福晉和星樓她們的,自都是首飾、錦緞之類,到時候總得穿戴出去,才好當面謝恩呢。
「你怎麼了?」舒舒一抬眼,竟瞧見四全在那愣神兒呢。
這不是四全的風格呀。
四全忙道,「啊,沒事……是奴才方才想著年下的事兒,這才一時走神了。」
舒舒哼了一聲道,「是到年下了,到了層層恩賞的時候。便是我今年還在孝期里,卻也自然少不了你們的,你且叫他們都放心伺候就是。」
四全忙道,「奴才們自全心報效主子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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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綿寧回來,按例先到舒舒房裡來看一眼,打個招呼再回他自己的書房去。
舒舒卻瞧著今兒二阿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倒跟四全之前的模樣有些相似。
舒舒便問,「阿哥爺今兒可遇見什麼事兒了?」
綿寧立時答,「沒事。」
好歹也好幾年的夫妻了,舒舒何嘗不知道阿哥爺否認得越快,就反倒越是有事兒。
舒舒便沒攔著,鬆了手叫綿寧走。
總歸他是回書房了,又不是進側福晉和那拉氏、趙氏她們任何一個的房裡,那她儘管叫他走就是。
她只暗暗吩咐四全,叫四全跟阿哥爺身邊兒的哈哈珠子們打聽些。
次日綿寧天不亮就去上書房了,四全便也來回話。
「……奴才聽說,是昨兒左都御史汪承霈汪大人上奏,辦理萬年吉地工程之事。」
舒舒心下便一個翻湧,「那就是舅老爺的事兒?難道是汪承霈參舅老爺?」
現在盛住主管著修建皇陵的事兒呢,皇陵工程那邊所有的事兒,必定都跟盛住有干係。
而汪承霈是左都御史,是所有御史言官的頭兒,專門兒參奏大臣的。
四全悄然嘆口氣,「回主子,汪大人倒不是參舅老爺……汪大人只是上奏本說萬年吉地工程的事兒。」
「說什麼呀?」舒舒這心下可不敢鬆氣兒,「這大冬天的,皇陵那邊兒也該歇工了,又能有什麼事兒?」
四全道,「汪大人奏請之事是,世宗雍正爺的泰陵券頂是磚的,汪大人說擔心磚的券頂日子久了會酥朽,不結實,這便奏請不如換成青白條石的。」
因皇陵分東陵和西陵,乾隆爺便早下了旨意,伺候天子們入葬的昭穆次序,分東西兩邊兒。乾隆爺自己葬東陵,那嘉慶爺將來便葬西陵,陪雍正爺一塊兒;而嘉慶爺的繼位者,就又繼續葬東陵了,依此順序。
故此皇帝萬年吉地的工程,唯有雍正爺的泰陵可為參照的。
舒舒拈著手中的佛珠問,「……那汪承霈,當真一句都沒提過舅老爺?他沒說這話是舅老爺說的?」
四全搖頭,「沒有。他奏摺里,是他自己的意思。」
舒舒深吸口氣,「若只是如此,咱們家阿哥爺也不至於昨晚兒回來那麼個臉色。怎麼著了,皇上是怎麼披復的啊?」
四全抿了抿嘴唇,「……皇上把汪大人給訓了,還叫交部察議。」
「哦?」舒舒不由得眯起眼來,「汪承霈給自己落得這麼個教訓,想必不該是個苦肉計……」
四全有些沒聽明白。
舒舒嘆口氣,「也算我母家當年的家事……你不知道,這汪承霈不是旁人,可是咱們皇後娘娘一家子的恩人。當年他們家窮,自家連宅子都置辦不起,一直都租著人家的房子住。」
「你倒那東家是誰?——就是這個汪承霈。」
「這個汪承霈不但將房子租給他們家,而且租子還低;每逢他們家手頭兒不寬裕,交不上租子的時候兒,這汪承霈還時常就不要了,反倒還拿出銀子來周濟他們家。」
四全便也是一眯眼,「故此主子是擔心,這又是皇后的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