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 兩心知

  557、


  皇帝嘴裡的山藥且一時咽不下去,這便只能是使勁兒地點頭,以示承情,將方才那話趕緊往回拉。


  廿廿小嘴兒還是有些撅著,「況且我記著,汗阿瑪當年也是十分喜歡用山藥。太醫們說,汗阿瑪之所以高壽,與這山藥怕是頗有些干係的……」


  皇帝原本還一臉的笑,這便一點點地凝肅下來。嘴裡鼓著,便伸手來握住了廿廿的手去。


  她的心,他懂了。


  皇帝一點點將口中的山藥葫蘆咽了下去,咂咂嘴,「還別說,這山藥尋常吃起來,我總覺著有些苦,還有些麻嘴,可是這粘成葫蘆,倒變得清甜好吃了!」


  廿廿趕忙奉上大大的笑容,「好吃對不對?雖說沒有那些用鮮果和果子乾兒粘成的甘甜味兒足,可還是挺好吃的吧?」


  皇帝便又認真地點頭,不過還是故意糗她,「……只是,有的地方兒,糖殼兒沒粘均勻。」


  廿廿便嘆口氣,「找綿愷算賬就成!」


  「怎麼說?」皇帝不由得高高挑眉。


  廿廿無奈地道,「在熬好的糖鍋里滾一圈兒就是,沒有粘不均勻的,這手藝本不算難,我便手笨些,也不至於粘不全呀……只是我身邊兒偏有個饞嘴的猴兒,我粘完一根兒,正放一旁案板上晾著,可是卻說不動什麼時候兒,那猴兒就偷鑽出來,逮著一根兒就照那糖底兒去舔一口……」


  粘完的糖葫蘆,糖還沒凝固的時候兒會順著圓弧往下滑,然後在葫蘆和案板之間形成一層最厚的、帶著個平層的糖殼兒去。可是若有人提前就給舔走了,那自然就沒那層糖了呀!


  皇帝大笑,嗓子眼兒殘存的山藥渣兒好懸沒嗆著他。


  「……嗯,像是這個年歲的淘小子該乾的事兒!」


  六七歲的淘小子,這時候兒正是恨不得上房揭瓦的時候兒,看見額娘親手做好嚼穀兒,那還能老老實實地「袖手旁觀」?

  「哎喲,這會兒味兒變了。」皇帝認真地在廿廿面前做回味狀,「之前那一口,只覺著糖不均勻,沒粘著糖的地方好像不甜;可是這會兒味兒沉下去了,再重新一尋思,那些沒粘著糖的地方兒,反倒有回甜了!」


  廿廿還能說什麼呢,也只能無奈地笑罷了。


  兩人笑罷了,廿廿才又道,「……皇上若是覺著這葫蘆還能入口,那我便還有個想法兒。」


  皇帝斂起笑,正色望來,「爺聽著呢。」


  廿廿輕輕垂首,「今年,對於京師百姓來說,是個不容易的年頭。皇上也想了那麼多法子:蠲免稅負,開廠施粥,以工代賑……如今災民們好歹能有口熱乎的吃,能有間遮風擋雪的房子安身了。」


  「可是人活著,卻又不僅僅是為了那一口粥、一間屋活著的,最要緊的還是人的那一段精氣神兒不是?有了精氣神兒,就算暫時處境困苦些,也都能順順利利地挺過去;可若連那一口精氣神兒都沒了,便是錦衣玉食,怕也得活得病病懨懨的去。」


  皇帝深深點頭。


  身為天子,他想到了災民的衣食住去,卻當真忘了他們的精氣神兒。幸好有他的小皇后幫他想到了。


  廿廿眼中璃光閃耀,「正巧兒十月里喜事兒多,有冬至節,有皇上的萬壽,有我的千秋,還有三公主的初定禮……那就正巧兒借著十月里的喜氣兒,叫災民們也跟著甜一甜去!」


  皇帝心下登時一敞亮,「於是,你就想到了這山藥去?」


  山藥的味兒比較特別,雖然可以配菜,可以入葯,可以做餑餑,但是總很難將它給「甜美」歸到一塊兒去,且有人並不大喜歡山藥的味道。


  可是這山藥相對便宜易得,還能在這冬日裡有清熱補氣的藥效去,且本身還能飽腹,一樣兒東西便能起到吃飽、治病的效用去,是這樣冬日裡、賑災的時候兒的好東西。


  而若又能如廿廿所說,將這山藥給做成葫蘆去,則又是多了甜嘴一項功用!那當真是一物數用了!


  廿廿含笑點頭,「皇上萬壽節的時候兒,便預備些這樣的山藥葫蘆恩賞下去,便不夠給所有災民吃的,但是好歹能給老人和孩子們嘗嘗……而那些當父母、兒女的,便是自己沒能嘗到,可是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父母們吃,他們心裡也會一樣跟著甜的!」


  「且這山藥性甘,溫、平,無毒,老人和孩子都可用,且對他們脾胃都好……那倒是比一般的乾鮮果子做出來的葫蘆,更適合他們了去!」


  皇帝不由得大喜,「好!就照皇后你說的辦!」


  廿廿又道,「另外,內務府果子房裡還存著幾千斤的蜜漬荔枝……我忖著,也正好用在十月里賞給受災的百姓們,補山藥葫蘆的不足所用。」


  荔枝雖說金貴,曾經皇上賞人也都是一顆一顆的,可那是說荔枝剛下來的時候兒,或者是整樹帶根兒移植到京城裡,在京城裡自己結出來的那些。而福建每年進貢的荔枝那可就多了去了,宮裡每年都吃不完。


  再者滿人在關外的「建州老營」,原本就是著名的蜂蜜產地,故此滿人傳統就愛吃蜜漬的東西。內務府便將那些荔枝都給蜜漬起來,做成蜜餞存起來。經年積攢下來,竟有數千斤之多。


  「果子乾兒不稀奇,蜜餞民間也有得賣,可是這荔枝對於北地來說總是稀罕的。這便將荔枝幹兒分成小包兒,哪怕一包里就一個兩個呢,幾千斤也能湊出不少包來,給災民們發下去,倒比賞給他們旁的能更叫他們高興不是?」


  廿廿紅著臉兒,抬眸細細地看皇帝的眼睛,「皇上的『葫蘆』里,賣出這樣蜜煉的葯去……皇上覺著,行不行?」


  皇帝自是准了,歡喜地抱住廿廿,忍不住在她嘴兒上好好地嘗了嘗。


  ——這才是他的糖。便是最苦的時候,嘗了便能一直甜到心坎兒里去,將所有的苦澀都給沖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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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和皇后兩位主子原本說話說得熱鬧著呢,可是說著說著就沒動靜了,倒叫外頭候著聽動靜的太監和女子們都趕緊招呼人關門的關門、在門口擋道的擋道。


  總歸不能在這會子再去驚動兩位主子了就是。


  因還沒到安置的時辰呢,說不定御前的人還有事兒會尋來,月桂和四喜不放心,這便兩個人親自守著。


  兩人一左一右守著一個炭爐子,一邊兒伸手烤火,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兒。


  之所以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不是兩個人疏遠,而是兩人都得小心地聽著殿內殿外的動靜去。一來二位主子可能隨時會叫人伺候,二來外頭可能隨時來人傳話兒,故此兩人不能專心在自己這閑聊上,而還是得以主子為重。


  「……之前你囑咐的,叫月柳帶著個小女孩兒到門外閑話去,月柳回來已經跟我交了差事,說確確實實瞧清楚了就是二阿哥側福晉的人跟著她們,她們便也將話兒穩穩噹噹地過給二阿哥側福晉那頭兒去了。」


  月桂便含笑點頭,「這一幫的小女孩兒裡頭,月柳是最有出息的一個,果然差事交給她去,辦得最停當。」


  四喜便咧嘴笑了,「這麼說,你是故意將四公主那事兒,叫二阿哥側福晉知道的啊?」


  月桂輕哼一聲,「那是自然啊。要不然四公主去找二阿哥都說了些什麼,咱們怎麼能知道?二阿哥自己必定不肯說,二阿哥福晉怕是也不會說……星樓呢,主子又早吩咐過咱們,說咱們千萬不能連累她去,故此咱們又不能去找星樓。」


  「那自然得設法挑個二阿哥所兒里的人出來,叫她自己主動來找主子才行。我思來想去的,那自然是二阿哥側福晉是最好的人選。她如今在二阿哥所兒里當家,便是四公主有些背著她,但是作為當家的側福晉,怎麼還沒個自己的眼線啊,她必定知道四公主跟二阿哥都說了些什麼……」


  月桂說著眯了眯眼,「實則,四公主說了什麼都不要緊,她終究是要下嫁出宮的人了。咱們真正必須要知道的,是二阿哥的想法兒。」


  四喜便也收起了笑,認真點頭,「是啊。如今二阿哥都二十歲了,咱們三阿哥也一年一年地大了,那擺在主子面前最大的難題,倒是她與二阿哥的關係了。也不知道二阿哥對主子的情分,還能有幾分,還能存多久去。」


  「主子是最不想有朝一日要跟二阿哥也掰了去的……」


  月桂輕嘆口氣,「人心要變,誰也攔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做著些兒防範去。咱們當奴才的,便在主子忍不下心的地方兒,幫著主子設法先去探一探才是。」


  四喜又緩緩笑了笑,「你跟我想到一塊堆兒去了。」


  月桂眯眼打量四喜,「所以,你在咱們宮門口拖住了二阿哥側福晉去,叫五魁悄悄兒來養心殿送信兒,叫主子趕緊回來。你就是知道皇上回來,見養心殿沒有主子,必定會跟過來……那皇上就能撞見二阿哥側福晉,進而聽見二阿哥側福晉與咱們主子說的那些話了。」


  四喜笑著搓搓手,「這會子要不是有差事,我真想打壺酒,跟你對酌兩杯。」


  月桂也是欣慰地嘆了口氣,「你的法兒果然是好,叫皇上聽見二阿哥側福晉說四公主,這便將咱們主子給摘出來了,叫皇上明白,這是四公主自己找事兒,可不是咱們主子薄待了她去。」


  四喜點點頭,「皇上對咱們主子的情分,那自是沒話說。可是四公主啊,那畢竟也是皇上的親骨肉,這世間的后媽都不好當,千萬別叫皇上因為四公主,而對咱們主子生起什麼誤會才好。」


  「咱們主子在皇上跟前,自不愛替她自己辯白。那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就得提前替主子想好了轍,划好了道兒去才好。」


  月桂心下也是鼓起歡喜來,此時無酒,月桂便攥起拳頭來與四喜對了一記。


  多年一起共事,已是越來越能心意相通。


  其實當年……月桂還十分擔心四喜這性子有些太跳了,沉不下來,比不得四全那麼穩當,怕是擔不成主子的差使。如今驀然回首,當年那個滿臉淘氣的哈哈珠子太監,早已長成了個沉穩有餘,甚至頗有些深不可測的總管太監去了。


  殿內有了些動靜兒,燈火也從窗欞漫了出來,照亮兩人的臉。


  月桂忙甩了甩頭,「……住了吧,主子們好像起了。差事馬上就來了。」


  月桂說著急忙起身,扭頭就輕手輕腳地進殿去了。留下四喜還守著炭爐子,回眸望著她的背影,彷彿微微地有些失神。


  他想起當年他剛進十五阿哥的所兒里,第一次見著月桂的時候兒。


  其實他們年歲都差不多大,可是他那時候還不定性,跟個跳馬猴兒似的;倒是月桂天生的沉穩持重。兩人的氣質相差太遠,這就叫他判斷錯了月桂的年歲,結果他一張嘴,頭一聲兒管月桂喊的就是「姑姑」……


  曾經起頭兒的那好幾年,他都一直秉持著這個錯覺來著,覺著管月桂叫「姑姑」比叫「姐姐」更順當。他習慣了將她當成是長輩,而不是平輩兒。


  倒是月桐、月柳她們這樣的,跟他才是平輩兒。


  今晚兒上才忽然覺著,好像他這些年,當真都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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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擷芳殿。


  「稟福晉,側福晉才回來。比往日去儲秀宮請安,竟是晚回來了半個多時辰!」四全進來向舒舒回話。


  舒舒便也是挑了挑眉,「半個多時辰?她都去哪兒了?難道一直都在儲秀宮裡?」


  四全忙道,「奴才已經私下裡問了抬轎的太監,都說就在儲秀宮裡了,沒去別的地兒。」


  「那她幹什麼了?」舒舒微微眯起眼來,「她跟皇後娘娘……什麼時候有這麼多話要說了?難道真如傳言所聞,皇後娘娘跟她們沙濟富察氏,要和好了?故此才對她,也好了起來?」


  四全卻是微微冷笑,「可奴才瞧著,側福晉對那格格的態度……卻又不像。」


  「倘若側福晉當真心甘情願歸順皇後娘娘了,那側福晉便該對那格格更討好些才是,斷不至於挑著叫趙格格去爭那格格的寵。」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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