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胳膊肘往外拐
555、
宮殿監帶著內務府給四公主騰屋子,四公主眼見著留不住,便也「一擰記子」(甩打著扭身就走,描摹不樂意的樣兒)就出了翊坤宮了。
叫她尷尬的是,華妃並沒親自派個人來迎著她,倒是淳嬪派了她貼身兒的女子來。
「東西還沒搬完,我得在這兒盯著些兒。且搬呢,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完,你先回去跟淳嬪娘娘替我道聲謝,等回頭我過去了,再去給淳嬪娘娘請安。」
四公主自己說「淳嬪娘娘」,也挺彆扭的,淳嬪跟她差不多大,她回頭還得去給淳嬪請安。
四公主將淳嬪的人給打發回去了,她自己卻沒當真在翊坤宮裡盯著——都跟諴妃、三公主兩個鬧開了,她沒的還站在翊坤宮裡。
她想了想,還是吩咐,「走,找我哥去!」
汗阿瑪忙著以工代賑的事兒,這時候她便是去找汗阿瑪,她汗阿瑪怕也是沒心情理會這些事兒。況且這都是皇后定完的事兒了,她汗阿瑪如今耳朵根子軟,對他這個小皇后且慣著呢,哪兒還能給改了!
這巨大的宮殿,原本是她的家,可是隨著額娘薨逝,這個家終究一點一點地變成了她這個繼母的家了。她在這個家裡除了哥哥,再沒旁人可倚仗了。
她到擷芳殿的時候兒,綿寧還沒回來。
她說要去見舒舒,倒是王氏提醒她,說「二阿哥福晉如今為她阿瑪守孝,家裡的事兒全都暫時不理了,家裡的事兒全都交給側福晉了,便是去儲秀宮請安,也都換成側福晉去。」
四公主聽著,便輕輕一哂,「側福晉?那還是算了。我就在我哥哥這外書房裡坐著等他就是。」
一說到皇子側福晉,她就不由得想起當今皇後來。當年她額娘能將家裡攥得緊緊的,可一切都在那側福晉嫁進來之後,一點一點兒的變了模樣兒去。
額娘當年的委屈、悒鬱,她是當女兒的,便比哥哥更心細,看得自然更明白些。
故此在她眼裡,這些趁機奪了嫡福晉當家理事之權的側福晉,個個兒都不算好的!
她就在外書房裡,一直等到掌燈時分,她哥哥從尚書房散學回來。
綿寧進門兒前已經得了通稟,這便直奔外書房來,推門而入的時候兒,眉心便是微微打了褶兒的。
「……今兒怎麼來了?」綿寧雖說已經得了信兒,可總還容得妹妹自己再敘說一番。
總歸便是同一件事兒,在不同人的嘴裡說出來,可能也是截然相反的兩樣兒的話。
見了哥哥的面兒,四公主便委屈得紅了眼圈兒,使勁吸著鼻子,這才沒叫淚珠兒直接滾下來。
「哥,我今兒叫人給欺負了!」
綿寧抬眸望著她,「誰呀?」
四公主咬著牙道,「哥竟想不到么?」
綿寧搖搖頭,「想必也是你與三姐鬧了意氣,只是『欺負』二字卻叫我一時沒了頭緒。三姐是長姐,性子是直率些,可是這些年卻一直都是讓著你;諴妃娘娘更是溫婉的性子,一切都由著你,就更提不到『欺負』二字去了。」
四公主悲從中來,「聽聽,哥哥一說起三姐和諴妃娘娘來,都是滿嘴的稱讚之詞。合著就你本生妹妹我最不好了,是不是?」
四公主的怨氣讓綿寧頗有些上頭,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怎麼說,還當真是你與三姐,又或者諴妃娘娘之間,鬧了不痛快去?竟是因為什麼呀?」
四公主懊惱地別開頭去,「……哥,你難道不覺著三姐和我的婚事,內里藏著個陰謀么?憑什麼她一個庶女,能指給郡王家;而我呢,只能指給一個貝子家,還是個公爹叫人半點兒都不省心的貝子家!」
綿寧不由得嘆口氣,「別胡說。」
當年指婚的時候兒,他這妹子的年紀還小,許多內情興許不了解;可是綿寧卻哈市知道幾分的。
「我就知道在哥哥的眼裡,旁人什麼都是好的,就我這個妹妹不夠好!」四公主登時委屈得控制不住淚珠兒,「哥哥連『胡說』二字都安在我頭上了,只為了說人家更好唄!」
見妹妹如此,綿寧心下何嘗就好受。他伸手捉住妹妹的手腕,「……你先別惱,聽我說,當年三姐指婚時,額涅還在生。」
四公主聽出些滋味兒來,不由得眯起眼來凝著綿寧,「哥哥怎提到額涅?此事又與額涅何關?」
綿寧垂下頭去,「……若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為三姐選中了這門親事的人,正是額涅。」
四公主驚得倒退兩步,「什麼?」
竟然是她額娘,給三姐選中的這門好親事,卻將那樣一個不像樣兒的額駙,挑了給她?
當年種種,四公主一來年紀小,二來尚不能盡數體會她額娘的心思,故此她不知道她額娘當年如此,也是為了拉攏諴妃。
只不過多年過來,回頭再看,她額娘的那一片心都白費了而已。終究倒落得自己閨女一個心病,叫她錯過了那門更好的婆家去。
看著妹妹臉上的不可置信和落寞,綿寧心下又何嘗好受。他輕輕拍拍妹妹的肩,「雖說你公爹朋素克林沁不中用,但是汗阿瑪已是儘力替你彌補去,前年汗阿瑪下旨革了朋素克林沁的貝子爵,便直接交給你額駙承繼了。」
「總歸你來日是與額駙過日子,完全可以不在乎那朋素克林沁去。」綿寧想了想,便又舉了個例子,「你不妨想想十姑母——她的公爹還是和珅,可是她如今的日子卻也並未受委屈去。」
四公主心下明白哥哥是想安慰她的,可是……她哥哥當真不是那擅長嘴上哄人的人。
和孝公主看似沒受和珅的牽連,可是……十額駙豐紳殷德卻早記恨了和孝公主去,如今夫妻兩人的感情早已名存實亡。和孝公主今日這樣的「不受牽連」的日子,又哪裡是四公主想要的去?
四公主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她便是尊貴的大清固倫公主,可是對於這樣已經定下了的婚事,卻是半點都更改不得了。等著她的,是一份兒她能一眼看到頭的命運去。她不甘心朝這樣的命運邁步走過去……可是,卻沒人能幫她。
汗阿瑪自然不能,因為這門親事就是汗阿瑪親自定下的,汗阿瑪有他的天子顏面;額娘呢,已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僅剩下的哥哥……從哥哥方才所說的這番話里,她便也明白,哥哥不會為她出這個頭,去違抗汗阿瑪的旨意!
四公主淚如雨下,拼力搖著頭,「……便是此事哥哥改變不了,那三姐和諴妃母女合起來欺負我的事兒呢,哥哥總能管得吧?」
綿寧輕輕閉了閉眼,「妹子……諴妃娘娘是什麼樣的性子,三姐姐這些年又是如何與你相處的,汗阿瑪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便是咱們鬧到汗阿瑪跟前去,你當汗阿瑪肯信么?」
「話又說回來,三姐姐的成婚禮就在眼前,汗阿瑪此時會因為你們姐妹兩個之間的兩句拌嘴,便要懲戒三姐去不成?」
四公主哀傷地搖頭,「好,好……這件事哥哥也幫不了我……」
四公主絕望之下,便不顧一切地吼道,「那,皇後娘娘呢!她偏著三姐,索性將我從翊坤宮裡給挪出來,讓我去跟華妃住!皇後娘娘如此待我,哥哥還不管么?」
「哥哥怎不想想,若如今沒有她正位中宮,若沒有她生下三弟來,哥哥今日的處境又何至於要如此尷尬,哥哥的言行又何至於要這般的小心翼翼?」
哥哥之所以不敢為她撐腰,在她看來,都是因為哥哥如今的處境尷尬的緣故——若沒有廿廿正位中宮,那哥哥作為唯一的嫡皇子,原本可以不受任何的威脅,那在宮裡的日子本可以自由暢快,何至於要如此小心謹慎去!
聽見妹妹也如此直白地將怨氣記在廿廿賬上,綿寧只覺心口窒悶,有些上不來氣。
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們,無論是額娘,還是如今他的福晉、側福晉們,都對小額娘充滿莫名的怨氣……如今,就連妹妹也……
那樣一個——對他來說那般獨一無二的人,一個讓他肯用盡心中所有的尊敬和熱愛的人,卻為何在她們的眼中、口中會被描繪成那般不堪的模樣!
綿寧的腦仁兒一抽一抽地疼,他擺擺手,不想再聽。
「天晚了。這兒是阿哥所,你得回內廷去了。」綿寧下了逐客令。
四公主怔怔望住哥哥,「我竟白來了,是么?我原本以為,在這宮裡、這世上,我便是再沒人可以依靠,可至少還有哥哥你啊!」
「我知道你的處境也是艱難,皇后和她的眼線必定時刻想抓你的錯處去……所以我平素都不找你,便是有什麼,我自己能擔能忍的便都自己擔著、自己忍了。我不想給哥添麻煩,我想額娘不在了,我也該代替額娘照顧著哥去!」
「唯有到了今兒,論到我的婚事,我才真的沒法兒再自己扛了。」四公主上前攥住綿寧的手臂,「哥哥啊,這是我的終身大事啊……我若現在再不爭一爭,那我的命就已經定了,再也改不了了……」
綿寧的心也叫妹妹的哭聲給絞得生疼。
「……可是你的親事,卻不是今日定下的。當年汗阿瑪為你指婚的時候兒,這一切就已經板上釘釘,再無更改的可能了。除非——額駙夭折了去。」
四公主一個踉蹌,「是便,可惜他倒是硬朗。」
她抹一把眼淚,她自己也知道這話不好聽,彷彿自己詛咒自己似的。可是,她還能如何?
「不過,此事倒也並非全無轉圜的餘地。」她霍地抬眸,盯住綿寧,「哥哥替我去求求汗阿瑪……請汗阿瑪因朋素克林沁的罪,定了他們家沒資格尚主,這便替我退了婚事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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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寧一震,「沒這樣的道理!蒙古是我大清世仆,公主下嫁額駙已是兩百年的規矩,如何到你這兒就改了去?」
妹妹終究是女子,對於男人的心無法透徹了解,只以為不過是一樁婚事,且她是公主,而公爹又偏是這兩年連年犯罪的,這親事自然能說退就退了。可是綿寧卻知道,這事情從來不會如此簡單。
一來公主下嫁蒙古,乃是大清歷代與蒙古親近之策,若一家改了,便整個蒙古都要質疑大清皇上的誠意;
二來,他作為成年皇子,也更能從廟堂之高來理解他汗阿瑪如今所面臨的重重困境——原本他汗阿瑪就因為那一半的漢人血統,頗令宗室不肯歸心,若再因為四公主的婚事,改了大清列祖列宗二百年來的指婚傳統,壞了大清與蒙古的聯盟去,那便更坐實了宗室們對他汗阿瑪的不滿去。
他和妹妹是皇子、皇女,若汗阿瑪不在皇位上,又哪裡還有他們的尊貴身份去?故此倘若要為了妹妹的婚事,就給汗阿瑪帶來這樣大的危機的話,那……妹妹這婚事,便斷不可更改!
綿寧的內心世界,四公主如何能明白去,她看見的只是哥哥斷然的回絕,竟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王氏在旁又一再地催促,說時辰晚了,再不回去的話,內廷宮門都落了鎖,就回不去了。
四公主抹一把眼淚,失望地注視哥哥良久,這才邁步離去。
這一世生為公主,即便是最最尊貴的固倫公主,她卻仍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這樣看來,她又與當年被汗瑪法許配進和珅家的十姑母,有何區別?
其實……她知道,擺在她眼前的還有另外一條路。
在這宮裡,能改變她汗阿瑪心意的人,不止哥哥一個。又或者說,即便哥哥都未必改變得了汗阿瑪的心意,可是那個人卻能——那就是如今儲秀宮的主人,當今皇后!
皇后今兒的話里,對她也並非毫無暗示,只要她肯好好兒地到皇後跟前去,將她自己的心意與皇后稟明了,皇后未必就不肯幫她如願去……
可是,她偏不稀罕!
儲秀宮那人是額娘的仇人,如今又會成為哥哥的最大絆腳石,她才絕不會投到那人眼前去,跪下求那個人!
【明天還有~(^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