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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一個人怎麼夠

  501、


  十月過完,轉眼這就又到了年根兒底下。


  雖說今年還在二十七個月孝期之內,不進行慶賀,皇上甚至連每年的冰技閱看都免了。可是年下卻終究有些祭祀是依舊要進行的。


  一應皇家的祭神、祭祖等儀禮,都需要內務府備辦。


  廿廿這日與皇上說起這些備辦的事兒來,不由得輕聲道,「……妾身倒忍不住想起縕布來。」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


  廿廿靜靜抬眸,迎上皇上的眼睛,「總管內務府大臣堪稱是天家的大管家,除了必須要心細如髮、精明強幹之外,還必須要忠心耿耿,更要經驗老到才能不出差錯,咱們方放心以家事託付。」


  「往年到了年根兒底下,種種祭祀備辦牲禮之事,多是縕布在辦。今年忽然承辦的大臣沒了縕布,雖說接手的內務府大臣也是精明強幹的,但終究比不上縕布的經驗老到。」


  「從前備辦這些事兒,都不用妾身多說什麼,縕布按著規矩提前就都給預備好了;今年倒要一宗一件的,全都由妾身傳諭去,他們才給辦上來。勞心費事不說,我還真怕他們有哪一件給辦差了,這便是不敬神佛和祖宗,那罪過才大了。」


  廿廿說著不由得嘆了口氣,伸手抓住皇帝的腰帶,輕輕扯著,「從前幾年,皇考還在,便是我自己這兒有什麼缺處錯處的,總有皇考替咱們想周全了……今年,倒是咱們頭一年單獨來辦這些,真怕讓皇考在天之靈失望了去。」


  茲事體大,皇帝自也重視;又經不住眼前這小皇后的嬌俏動作,心都攢不成個兒了。他不假多想,立即道:「內務府是世代家僕,管的都是家事,一應事務自都是皇後來掌管。皇后說,你想怎麼辦?」


  廿廿靜靜垂眸,「妾身倒有個不情之請——縕布雖說獲罪,然則在內務府事物上的確經驗老到,少人能及。」


  「再者,同樣因為孝聖憲皇后徽號之事,布彥達賚也同樣有過,皇上都可寬恕了;更何況布彥達賚還是我母家同族……倒叫人覺著這裡頭怕是皇上有回護內親之意了。」


  「故此妾身在這兒想給縕布求個情,請皇上看在淑嘉皇貴妃和他阿瑪金簡的情面上,便也寬恕了他,叫他回內務府來繼續當差吧。」


  皇帝微微皺眉。


  廿廿拉著皇帝的手臂,輕輕搖晃,「爺……想洪亮吉那事,十一兄當即便將洪亮吉的投書直送到皇上案前,甚至此前十一兄連封都沒開過,可見十一兄對皇上的忠心耿耿。」


  「再者還有八兄呢……皇上如今在世的這二位皇兄,全都是淑嘉皇貴妃之子,縕布獲罪,二位兄長也是不安。皇上若恕了縕布一個人去,不但能讓淑嘉皇貴妃母家一門安心,更能讓二位兄長放下心來啊。」


  皇帝心底本就寬厚,聽了廿廿這樣說,不由得輕嘆口氣。


  廿廿便又再添一把柴,「況且,這不要過年了嘛,雖說不能節慶,但是家家終究都要祭祖。皇上想想,縕布如今戴罪之身,該如何在祖宗們面前啟齒啊……」


  皇帝不由得緊緊閉上眸子,緩緩點了點頭,「皇后說得有理。朕若恕了縕布,不是為他一人,是為了他一門的安心,也是為了二位皇兄安心。」


  皇帝當即傳旨:復縕布為總管內務府大臣。


  廿廿心裡有了底,穩穩噹噹地回了後殿東耳房自己的寢殿歇著了。


  月桂瞧著主子辦完了這事兒有些高興,這便輕聲道,「縕布大人這才獲罪幾個月,皇上就給起複了,這不僅是能讓淑嘉皇貴妃母家一門安心,以及二位親王安心,實則也是讓天下看見皇上的仁君氣度。」


  「原本皇上旨意里叱責縕布大人的話頗為嚴厲,再者寫錯孝聖憲皇后徽號的罪過也算大罪……可是說皇上沒過多久就都給寬免了,這必定叫天下萬民感念皇上的恩德。」


  廿廿輕輕點頭,「說到底,縕布終歸是皇家外戚,雖說那縕布自己不中用,可終究不至於傷了皇家與外戚的情分去。」


  月桂想了想,「可不,就因為內務府乃為天家的家僕,故此總管內務府大臣裡頭,倒多從外戚裡頭揀選。如今除了縕布大人之外,盛住大人、布彥達賚大人等,可不都是外戚么。」


  廿廿含笑靜靜抬眸,「鬼丫頭。」


  月桂便知道自己猜中了,趕忙道,「好歹布彥達賚大人是主子家的親族,盛住大人是孝淑皇后的兄長,也總不能叫內務府里只以您二位主子娘娘的內親充任不是?再多一位縕布大人,也算皇上不忘淑嘉皇貴妃等先帝的主位去,這才能平衡起來。」


  廿廿點了點頭。如果說朝堂是皇上縱橫捭闔的戰場,那這後宮和內務府就是她這個皇后要指點揮斥之地。皇上掌國,她自要管家。


  那這家裡的事,自不能容得那些並不將她放在眼裡的人去辦著。


  她是皇后,是後宮之主,內務府大臣們都是奴才,倒都景仰;卻也終究還是有那麼一兩個,習慣了不將她放在眼裡的。


  譬如,那位國舅爺盛住——在盛住的眼裡,她不是皇后,她可能永遠都是那個要屈居在他妹子之下、被他妹子摁得死死的那個年輕不懂事的小小側福晉。


  而有這樣的國舅爺在,那他自然是全心全意都只顧著綿寧那頭。


  對於舒舒來說,她本生阿瑪布彥達賚已經是總管內務府大臣,若再加上這樣一位親娘舅,那這舒舒,倒有本事能一手遮天;甚至在這後宮里,敢與她這位皇后掰一掰手腕了。


  「此番主子向皇上求情,令縕布大人官復原職,縕布大人心下必定對主子感激涕零……」月桂輕聲道。


  廿廿靜靜垂眸,「那也是他該得的,誰讓他是淑嘉皇貴妃的侄兒,八王和十一王兩位親王的表兄弟呢。」
.

  有了縕布官復原職這事兒,十二月的時候兒,廿廿再與皇上提恆謹的事兒,便更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了。


  就連皇上也沒想到,廿廿會為恆謹求情,請皇上加恩將恆謹從皇陵赦回京中來。


  「終究大過年的,各自都是一家子團聚,恆謹獨自守在皇陵,他福晉和兒孫們都在京師……兩地分隔著,倒叫我這心下也有些不落忍。」


  皇帝不由得輕輕皺眉,伸手握住廿廿的手,「可是這恆謹膽敢在你剛剛正位中宮的當月,就故意衝撞你的輦轎……這樣的大不敬之罪,爺若寬恕了他,豈不是委屈了你?」


  「況且你是中宮,可是總有人欺你年輕,爺嚴懲一個恆謹,也是為你中宮立威,令所有皇室宗親都尊你敬你……可是這才不過半年多,就將他赦回,難道不是讓心存此念之人,更加膽敢僥倖以身試法去?」


  廿廿雙手包住了皇帝溫熱的大手。


  「皇上此番如此嚴懲恆謹,甚至將克勤郡王的爵位都沒給他兩個成年的嫡子承襲,我都明白,皇上這都是為了給我出氣……」


  「可其實呢,我這心裡何曾將一個克勤郡王放在眼裡?就更遑論只是恆謹一人了。我這心裡,頂頂為重的,永遠都是皇上……故此皇上都使法兒哄我高興了,那我還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去了?」


  「再者,皇上也說了,處置恆謹還是為我這中宮立威。可是我想,自古帝后,都應恩威並重。皇上懲治他也懲治過了,王爵也已經革除了,叫他在皇陵該受的苦也都受得差不多了……那這會子,我倒想著該施個恩了。」


  「宗室終究不同於大臣,畢竟是一家子血脈,若是只有威而沒有恩,那怕是反倒只能讓宗室們心下對我更有芥蒂……皇上便是為了我想,這會子便也給了他這個恩典去吧。」


  皇帝不由得一嘆,便也點了點頭。


  「這與你勸爺恕了縕布之罪,是異曲同工之意。」


  廿廿嬌俏仰頭,「是啊。誰讓我是皇上的妻子呢,自然要凡事都學著夫君,皇上做了什麼,妾身便也要跟著做什麼去。這才叫這朝堂、天下都知道,妾身與皇上是夫妻同心,如此方堪為天下父母。」


  皇帝便也輕哼一聲,將廿廿小手用力一帶,將她帶進懷裡來。


  「都說女人心眼兒小,就跟那針鼻兒似的,若是旁人受了恆謹那樣的衝撞,必定還不解氣呢。可是你反倒還要替他求情,還要可憐他去……廿廿的心,無人可比。」


  廿廿便也輕笑,「皇上倒是高抬妾身啦……妾身其實也不是為了恆謹一個人,妾身為的是能讓宗室歸心,也能讓天家一家子骨肉能不斷親情。而這些,說了歸齊全都是為了大清江山穩固,朝野安心。」


  皇帝便也點點頭,「好,那爺就在年前便召他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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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了這話兒,廿廿走出前殿,四喜在門口兒有點兒鬼鬼祟祟的。


  見廿廿出來,四喜便趕緊迎上來。


  廿廿問,「出什麼事兒了?」


  廿廿這陣子陪皇上住養心殿,四喜作為儲秀宮總管,這便還得在儲秀宮的職位上,不能跟過來。


  四喜忙回道,「……前兵部尚書富銳,死了。」


  「哦?」廿廿也不由得停步轉眸,「安鸞的阿瑪過身了?」


  四喜答:「正是。」


  廿廿靜靜垂眸,隨即吩咐月桂,「你備些奠禮,四喜你親自送過去。」


  廿廿轉眸望向藍天,「我那曾經的安姐姐已是與我斷了姐妹情分,可我卻不能學她那樣兒。該行的禮數,咱們一樣兒都別缺了。」


  廿廿想了想,歲就又道,「還有,四喜你是內監,不宜單獨出宮,便再叫上一位總管內務府大臣吧。嗯,就縕布吧。」


  「縕布本就是成親王的姑舅親,富銳又是成親王側福晉的父親,那縕布這會子去便也是合適的。」


  四喜眼珠兒轉了轉,忙答,「嗻!」


  次日,月桂這邊兒已經備辦好了給富銳的祭禮,四喜來向廿廿接旨,廿廿緩緩道,「我昨兒晚上忽然想起件事兒來……新封的恆謹郡王尚格的嫡福晉,為三等襄寧伯扎拉芬之女,她們家是他他拉氏……這位信任克勤郡王的福晉,與成親王那位側福晉他他拉氏,可是一家兒的?」


  四喜使勁兒想了想,忽地一拍腦袋,「叫主子這一問,奴才倒想起九月間一件事兒來!九月時,皇上在奉移先帝爺梓宮的途中,曾下旨『調鑲藍旗漢軍副都統扎拉芬,為福州副都統』……」


  廿廿一聽便明白了,讚許地看著四喜笑,「你個機靈鬼兒。」


  他他拉氏也是大姓兒,族中人丁頗旺,宮裡手頭也沒有人家的族譜,更何況房頭眾多,早就單立了譜系了,這便叫廿廿也一時分不清楚。


  不過這一個「福建」二字,倒是給了廿廿一個提醒。


  成親王永瑆的側福晉他他拉氏的父親,曾經做過福建巡撫;而這回皇上又命一個他他拉氏去福州為副都統……按著家族佐領的關係,想必這個襄寧伯扎拉芬與成親王側福晉的母家,若不是同門,也應當是堂房。


  廿廿滿意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去吧。若是在富銳家見了他他拉氏側福晉,你們可得知道該怎麼行禮。」


  四喜忙道,「奴才都明白,主子儘管放心。」


  四喜走了,月桐還是迷糊的,看月桂出去倒茶,忙跟著貼上來,「……姐姐,姐姐,主子這是要幹嘛呀?」


  月桂伸手輕輕刮月桐鼻尖兒一記,「你想啊,那恆謹這個人,金貴么?」


  月桐想想,迅即搖頭,「這個人曾經是克勤郡王,有了那個世襲罔替的王爵,他才是金貴的,金貴到都敢直接衝撞主子的轎輦,還能影響到宗室王公們的意見;」


  「可是當他被革了王爵,沒了『克勤郡王』這頂王帽,他就不金貴了。」


  月桂滿意地點點頭,「就是這麼回事。主子自早已不將恆謹這個人放在眼裡,可是主子卻不能不將『克勤郡王』這個王家放在心上。」


  「皇上懲治了恆謹一個人,不等於整個克勤郡王家就都臣服了,一旦恆謹回京,他若再上竄下跳,挑唆克勤郡王家現任郡王,乃至其他族人的話呢?主子自有的是法子懲治他自己,可是克勤郡王家那麼多人呢,又是世襲罔替的王爵,主子哪兒能一網打盡不是?」


  月桂深吸口氣,「所以啊,主子還要收攏克勤郡王家整個兒的心,這才能叫最後的大獲全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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