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皇后-薨逝

  430、


  【上一章筆誤,是嘉慶二年,不是乾隆二年啦,謝謝親們提醒】


  每逢節慶,天下百姓可以歇息、團聚,皇上反倒更加忙碌。


  只因為身為天子者,肩上還扛著太多祭祀禮儀的重責,要代表天下萬民向天、向神明祈禱護佑。


  正月十五前的半個月里,正月初三起,皇帝便要為祭太廟而進齋宮齋戒三日;

  接下來是親耕禮,又要為祈谷禮,而再入齋宮齋戒三日。


  十五天里,在齋宮裡齋宿就有六日。待得忙完這兩項重大的祭祀之禮,就已經到正月十三了。


  按著歷年的慣例,正月初三起,皇家一家子人便都要從宮裡挪到圓明園去,在園子里慶賀上元節。


  皇家一家子人都去了園子,皇后卻不得不繼續留在宮裡養病。


  綿寧的福晉舒舒雖說新婚,可是既然已經進門兒,伺候婆婆就是兒媳婦的責任,故此舒舒留在宮裡。只是不能到榻邊去侍奉,只是留在自己所兒里,每日接太醫院的稟報。


  一直到正月二十八日,因次日是孝儀皇后的忌辰,皇帝才奉太上皇,帶領一家人回到宮中。


  廿廿剛進宮坐下,太醫院的信兒就送到了,說是皇后的病情——怕是要預備起來了。


  說是「預備起來了」,就是要給病人預備裝老衣裳了。


  廿廿嘆口氣,明日就是孝儀皇后額娘的忌辰了,皇后也在這時候兒走到了路的盡頭了。不能不說,或許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拎回宮的時候兒,太上皇下敕旨,二月初一日要御門聽政,二月初二日要經筵……這些皇上和二阿哥都必定要親身參加的,便是皇后崩逝,亦不能免。


  廿廿垂眸想了想,「我現在去看看皇后,你們說,成么?」


  星楣先急了,上前一把抱住廿廿的手臂,「主子別去!不是每個人臨死之前都會其言也善……她要是就趁著自己要死,做個套兒,冤賴給主子,那可怎麼才好?」


  星桂靜靜看著廿廿,半晌緩緩道,「奴才想著,主子忍了這些個月都沒去看她,實則就是主子心裡有數兒,不想靠她的邊兒;可是主子這會子忽然想去了,那必定是主子自己心下已經想好了。」


  「主子既想好了,便去吧,左右奴才們都仔細著就是。」


  廿廿欣慰地點點頭,「我便是去看她,也不進她的殿門,就隔著門裡門外告個長別吧。」


  她沒那麼多話要跟皇后說,皇后的說辭她也都聽夠了。


  她此去,不過是為了皇上而去,是為了自己身為貴妃的責任而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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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仁宮裡,正月里的寒風蕭瑟料峭。


  廿廿站在月台上,回望周遭。


  「……主子娘娘,您說這樹要幾月才能綠起來?」


  高高在上的皇后,怕也是等不到樹再綠的時候兒了。


  聽聞廿廿來,舒舒便也趕忙趕來了。只是貴妃額娘站在月台上,她自不敢上階,便也在階下甬路旁站立陪著。


  殿內原本一片死寂,在聽見貴妃來請安時,都沒有什麼動靜。一直到此時,廿廿問出這樣一句話來,那殿內才傳出一陣猛烈的咳嗽來。


  廿廿聽得出來,那是傷咳。


  就憑這咳嗽,廿廿也知道,皇后這是傷了肺了。


  北地寒冷,兼之冬季封閉燒炭取暖,故此北方的人們最怕的就是得這樣的病。尤其是老弱病殘之人,一旦肺也這樣傷了,一來每到冬日便是喘不上氣來的痛苦,二來這病也是醫不好的。


  皇后能熬過大半個冬天,一直熬到了這正月底,已然不易。


  「敢問貴妃主子……您這是何意?」窗內,終於傳來話語聲,卻不是皇后自己的,而是含月的。


  廿廿靜靜地眯了眯眼,「是主子娘娘要你這麼問本宮的么?若不是,一個奴才膽敢如此以下犯上,自己跪下掌嘴!」


  含月悲憤的聲音從窗內傳出來,「自然是皇後主子要奴才問貴妃的!貴妃主子方才那般的話,難道不是以下犯上?」


  廿廿輕輕勾了勾唇角,伸手捻著衣襟紐子上掛著的荷包、垂下的穗子。


  太上皇過年賞的荷包,為了以示謝恩,這樣的荷包都是要戴在身上的——自然不能掛在腰上,得掛在衣襟紐子上,高高兒的。


  「主子娘娘必定是聽了妾身方才說這樹,著急了。無妨,妾身早已替主子娘娘預備好了——內務府花房裡,按妾身的吩咐,燒著旺旺的炭火,便是還不到節氣,可是卻也已然催著早春的花兒都開了。」


  「妾身這就吩咐他們都送過來,就擺進主子娘娘的寢殿內,叫那春天啊先一步來給主子娘娘請安。」


  殿內又是一陣猛烈的傷咳聲,顯是皇后急著要說什麼,卻衝口而出之際,就化作了咳嗽。


  廿廿輕輕閉了閉眼。


  夠了,不必再說了。


  廿廿只退後三步,在月台上執妃嬪之禮,鄭重地給皇後行一回大禮。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們兩人這一生的孽緣,到此,終了。


  行完了禮,廿廿幽幽道,「主子娘娘請放心,妾身會代主子娘娘在太上皇跟前盡孝、在皇上身畔輔佐、盡心儘力撫養二阿哥和四公主去。」


  「妾身,告退。」


  廿廿說罷,霍地轉身。


  轉身之前是行貴妃之禮的嬪御,轉身下階時,眼角已然高高挑起,眸光凌然。


  這一轉身之間的微妙變化,廿廿自己都未必覺察,可是站在階下的舒舒卻都看得真真兒的。


  舒舒微微一晃,便急忙本上前來,親自扶住廿廿的手,「額娘,媳婦送您回宮。」


  廿廿輕笑,偏首看舒舒,「怎麼,不留下來為皇后侍疾了么?」


  舒舒毅然搖頭,「媳婦先送額娘回宮,回頭再來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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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二日,經筵過後,初四日皇帝再為祭社稷壇而進齋宮齋戒三日。


  二月初七日,皇帝親祭大社大稷,祭祀之後直接從社稷壇去了圓明園,並未回宮。


  正是晌午,皇帝頭午行祭祀大典也有些累,廿廿這便服侍著皇帝歇晌。


  外頭忽然傳來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宮裡的規矩,歇晌是必須的,而且一般小事也是不敢打擾的。


  可是外頭的動靜確實大了點兒。


  廿廿看看時辰,到未時了。她拍著皇帝,讓他別被驚醒,自己則趕緊披衣起身,撩開帳子下地,自己走到隔扇門邊兒上,輕聲問外頭的星桂,「發生何事?」


  星桂先深吸口氣,才輕聲回,「宮裡送信兒來,說——皇后崩。」


  廿廿也有那麼一瞬,手扶著門扇,周身動彈不得。


  是心下早已有數,可是當這事兒真的發生了的時候兒,她也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的。


  她緩緩抬眸望了望天上。


  初七日,是個好日子。


  七七……你乖乖的,陪著皇瑪母,替額娘給皇瑪母在天上,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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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廿穩當了穩當,這才轉身回炕邊去,撩起帳子來。


  皇帝尚在沉睡,被冷不丁因帳子撩起來而鑽進來的光給晃了眼,長眉微蹙。


  廿廿推,「皇上,醒醒。」


  皇帝難得安睡,這便被驚醒之時還頗有些小孩子氣,噘著嘴嘟囔,「什麼事兒啊~~」


  廿廿屏住一口氣,「主子娘娘她,崩了……」


  皇帝便也是一怔,滿眼的睡意也唰地一下子全都褪去。


  廿廿回身親自取了衣裳來,伺候皇帝穿上,「二月尚且春寒料峭,皇上趕回宮去,騎馬之時迎著風,萬萬注意保暖。」


  「還有,」廿廿仰頭望住皇帝,「皇上還請節哀順變……我隨後安排好太上皇和綿愷,就也儘快趕回去。」


  皇帝卻按住廿廿的手,「你還是留在園子里,太上皇那邊不能沒人侍奉。況且老三還小,別叫他受了驚嚇。」


  二月了,綿愷該種痘了,日子也就在二月里。


  廿廿點頭,「好。爺慢慢兒的,一切都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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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分了兩頭兒,皇帝回宮去,廿廿則奔著太上皇寢宮來,將此事稟告太上皇。


  這會子太上皇也剛回來,頭午八十七歲的老人家還親自赴玉泉山龍神祠祈雨,晌午也正歇著呢。


  廿廿便沒敢如同推醒皇帝一般叫醒老人家,只在殿外安安靜靜地等著。


  倒是御前的太監們都不敢怠慢,還是小心翼翼地叫醒了太上皇。


  太上皇睡眼朦朧地起來,叫廿廿進來,看一眼廿廿,隨即又將眼睛閉上了。


  「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啊……非要這個時候兒來說啊?」


  這不喜歡被叫醒的模樣,父子兩個,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廿廿忙行禮道,「回太上皇阿瑪,宮裡傳來信兒,說皇後娘娘她——崩了。」


  太上皇只是微微一凝,隨即便又是常態了。


  「什麼崩了啊?她叫什麼崩?」老爺子卻先不樂意了。


  廿廿也有點傻,皇後身故,那不叫「崩逝」那叫什麼呀?


  《周禮》中有雲,天子身故為「崩」,諸侯身故為「薨」,故此也唯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太上皇這幾位的身故才能稱為「崩逝」。


  皇后之死,理應稱為「崩」才是。


  太上皇看廿廿發傻,這便哼了一聲,「嗣皇后薨逝,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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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皇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說出來,廿廿心底下都是轟然一聲。


  皇后之死,卻降格為嬪妃級別的「薨逝」,這在大清後宮的歷史上,也唯有前頭那位不廢而廢的皇后輝發那拉氏了吧?


  更何況,眼下這一位還是皇上的元妻嫡后,而且是太上皇他老人家自己個兒選給兒子的啊……


  看廿廿發傻,太上皇哼了一聲,「小前兒挺精挺靈個小丫蛋兒,怎麼長到廿歲上,卻腦袋不轉個兒了?去吧,別在朕跟前這杵著了,眼下該你忙的事兒可多了去了,回去吧。」


  廿廿只得循例道,「太上皇阿瑪,您老人家千萬節哀。」


  太上皇卻惱了,「嘿我說你個小丫蛋兒,你哪隻眼睛看見朕哀了?」


  廿廿沒轍,可不敢招惹這老爺子,這便趕緊行禮告退就是。


  ——其實也不是不敢惹,她從小到大也不是沒惹過,而是此時這事兒突發,她也需要回去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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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廿回到自己寢宮,不大一會子的工夫,太上皇關於皇后的敕旨,已然由宮殿監曉諭各處。


  太上皇敕旨道:「嗣皇后薨逝,所有應行典禮原當照例舉行,但皇帝侍奉朕躬,而臣民等亦皆禮統於尊。著改為輟朝五日,皇帝穿素服七日,遇有奠醊,再行摘纓。」


  「俟目送奉移靜安庄后,皇帝即換常服,回圓明園。」


  「皇帝之皇子、公主、福晉,及派出孝之王公阿哥等,均照例成服。所有王公大臣、及官員兵民人等,俱素服七日,不必摘纓,照常薙髮。」


  太上皇老爺子先給皇後身故明確定了級別:薨逝。


  然後將皇后喪儀規格,全都降低。


  若是皇貴妃喪儀,皇帝尚且應當輟朝五日,素服十日;而太上皇只准皇帝為皇后素服七日。堂堂皇后,喪儀竟是連皇貴妃都不如。


  旨意傳遍後宮,諴妃帶著春常在都趕忙來廿廿宮裡問示下。


  ——按說,皇后崩逝,嬪妃也應當素服,齊集舉哀才是。


  可是這會子她們都在圓明園,皇后卻是死在宮中的,這到底要不要立即吩咐備車馬趕回去?


  廿廿只得將皇上臨回宮之前的示下轉述一遍,「……皇上的意思是,他回宮主持皇後身後事,可是太上皇在園子里不能無人侍奉,倒叫咱們先以太上皇為重。」


  諴妃便也嘆了口氣。


  廿廿握了握諴妃的手。


  儘管諴妃沒直說,廿廿也都明白。


  若說與皇后的恩怨,倒是諴妃與皇后的日子最長,那長長的二十多年的相處時光,種種的恩怨,都在這一朝這麼一下子都去了,倒叫人心下說不清悲喜,只剩下百感交集。


  諴妃緩緩道,「太上皇能將先孝賢皇后的衣冠傳給咱們的主子娘娘,可惜卻沒能將孝賢皇后的喪儀也傳給她去啊……」


  春常在靜靜道,「當年喜塔臘氏的始祖與富察氏的始祖,曾共居在沙濟城中……這二位後來都曾貴為中宮,且有婆媳之緣。只可惜,身後哀榮卻是不同。」


  廿廿輕嘆一聲,對諴妃道,「主子娘娘既薨逝,三公主的婚事自是要推遲。」


  諴妃捏了捏廿廿的手去,「我早有準備的,那孩子自己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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