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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地方,他興師問罪

  炎熱真正開始退去,是在九月即將中旬,白露至。


  夜晚開始會有水汽凝結在地面和葉子上,清晨的時候依然可見,古人以四時配五行,秋屬金,金色白,故以白形容秋露。


  白露至,預示著孟秋結束,仲秋開始,是真的要轉涼了。


  這一日課少,情天去了一趟寺廟。


  年代久遠的寺廟有專門接待香客住宿的地方,沐老夫人跟周齡已經在這裡住了些日子,情天第一回來看看。


  正遇上寺院晚課,鐘聲渾厚幽遠,令人心情安寧。


  殿內除了僧人,最靠近門邊的後排蒲團上還有一些香客,在唱誦聲里虔誠拜佛。


  情天慢慢在院中走,點了香,燃了一排小小的蠟燭。


  同樣是在一個C市之內,有的地方上演著看不見血的爭鬥,有的地方卻寧靜如隔世。


  有時候人的休息不是重在睡覺,而是讓心靈得到放鬆。天天奔波於沐氏,面對那些利益相關,來這裡覺得身心都能放鬆下來。


  後來晚課結束,情天先見到的是周齡,她是剛才在殿中後排跪拜的香客其中之一。


  情天記得她以前不太信這些,陪祖母來應該也是出於一個兒媳的孝道,但今天看到周齡跪在那裡,情天覺得,這半年來沐家的變化,能讓很多人都變了。


  「嬸嬸有什麼心愿?」


  情天與周齡在院中走,檀香裊裊,身邊偶有僧人香客擦肩而過。


  周齡唇角淡淡揚起,神色平靜得顯得有些落寞:「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希望菁菁好好上學多聽話一些,希望……她爸能在另一處安好。」


  還有一件她沒說,為自己所做的那件事,請求心安。


  她不後悔自己的行為,只是被逼得沒有辦法的她手上沾染了一條人命,終歸是會在內心深處有不安,所以當初會提議隨著沐老夫人一起來寺廟裡住一住。


  情天看著周齡:「會的,都會的。」


  周齡笑,帶著她繞過旁側的迴廊,去見沐老夫人。


  ……


  寺廟的條件比不得家裡,香客的房間很簡單,但沐老夫人這一間顯然已經是寺院里最好的,乾淨整潔。


  周齡在這裡的每日都會抽空燒燒香,也會跟著僧人們一起做晚課,但沐老夫人年邁又行動不便,來了這裡也多是躺在房裡,只有耳朵能聽聽寺廟裡的鐘聲和隱隱的唱誦聲。


  有時候狀態好,她也會讓張媽推著她出去,在寺廟裡逛一逛。


  這裡確實不如家裡好,相比沐家更是沒得比,但勝在,在這裡的日子,她不會再覺得如在家時那樣孤單害怕,心慌到睡不著。


  她是心懷懺悔的,張媽有時候推著她經過殿前院中,她讓張媽跟周齡燒香,她就在旁坐在輪椅里,顫巍巍的手裡握著那一串平日戴在手腕上的檀香珠串,心中默念很多人的名字,逐漸就會被燃起的香火熏得眼睛濕了。


  看到情天來,她的目光變得平靜了許多,沒有怨沒有怪,但那些隱藏著的愧疚也沒有讓人看見。


  人老了有時候很固執,錯了不肯認,不肯面對,好像一旦面對了自己的錯,就要面對曾經因錯造成的無數個悲劇。


  祖母現在連目光都不敢對上自己,情天低眸淡淡勾唇,算了,人一輩子能計較的事情有很多,但真的都去計較了只是讓自己不開心,何必呢。


  她安靜坐在房裡看張媽照顧祖母,偶爾跟周齡說一兩句話,從傍晚到太陽西沉,窗外暮色院中只剩霞光滿天。


  情天離開時,天邊雲彩就像是打翻了的顏料盤,顏色斑斕,餘力就一直等在院門邊樹下,這時,周齡追了出來。


  她遞給情天一枚小小的黃色,情天看著她手裡,這樣的一枚,不久前曾經得到過,是季玟茹從寺廟給求的平安符。


  周齡說這是老夫人給她的,情天沉默接了,點頭,「嬸嬸,我走了。」


  ……
-

  關於系裡秋季採風的路線,原本有兩個選擇。


  一是雲南麗江,二是位於新疆的阿克蘇,被譽為「新疆的江南」的地方。


  對於美術系學生來說,採風也算是必要課程之一,外出走動可以提高眼界,收集創作素材,體驗民俗風情激發創作靈感,系裡向來重視。


  或許是因為麗江早已足夠有名,而路途又不算得很遠,很多人都已經曾經與家人或者自己旅行去過,總之,這兩條路線里,同學們對於麗江的嚮往顯然寥寥無幾。


  那麼剩下的另一條路線,阿克蘇則逐漸成為大家口中熱議的話題,好像在同學們的心中,它已經是定下的最終路線。


  果然,在經過兩天的意向投票之後,系裡決定了第二條路線為研一新生第一次採風的目的地。


  新疆實在是個太遙遠的地方,從C市到阿克蘇,乘坐火車連帶中轉一共需要幾乎兩天兩夜的時間,藺君尚得知的時候,臉色黑了,直接電話撥給了農卡。


  一聲「農導」讓農卡脊背發涼,果然,是因為採風路線的事情打來興師問罪了。


  電話中男子聲音沉冷,問說這路線是誰出的主意,農卡哪敢說,這是系裡幾名導師商討決定的,包括他自己。


  「這是課程,藺董。」農卡嘆息,念書有念書的規矩,路線雖然確實遠了一些,但導師們能將它列為候選讓同學們去選擇,必定有其值得的意義。


  「聽說你們打算讓學生乘坐火車,兩天兩夜?」


  電話中男子聲線低沉攝人,彼時農卡懷裡夾著畫冊,站在系裡食堂邊,就要到午飯時間身邊學生人來人往,他不得不往旁走幾步,思忖道:「要不,讓情天別去了。」


  當初情天身體情況被爆出來,農卡是知曉這事情的,也知藺君尚對情天的擔憂,只能這麼道。


  電話那頭男子冷哼,「說得輕鬆。」


  之前是他鼓勵情天參加,正好當給她自己放鬆的一個假期,誰知道C大會這麼折騰,選了條這麼遠的路線,這會他哪能又阻止不讓她去。


  「把你們此次參加採風的所有人名單,包括導師學生,名字信息全部發給許途。」


  農卡一怔:「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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