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完結章
第516章
阿念回家的時間並不晚,他的精神頭兒也不錯,較之宮裏剛出事時六神無主的焦急樣,阿念重新恢複了往日風采。
何子衿看他這氣色,就知道那信定是已交予太皇太後,不然,斷不能這般輕鬆。
阿念換了衣裳,打發了下人,方與子衿姐姐道,“先帝之深謀遠慮,常人所不能及啊。”然後,與子衿姐姐細了慈恩宮之事,包括先帝信中所寫內容,阿念探花出身,基本上看了一遍便記了下來,故而的十分詳盡。阿念道,“先帝能得帝位,以往,不少人都,是因先帝為太皇太後所養育的緣故。這樣,也沒差。可是,先帝能有這樣的才幹,可見太皇太後在先帝身上花費了多大的心血。”
“這樣的心血,便是親生母子,怕也多有不及之處。”阿念不禁感慨,道,“當初我還人之心,擔心太皇太後謀權。我的眼界,還是太窄。虧得先帝臨終前提點於我,讓我隻管跟著太皇太後走。先帝目光長遠,心胸豁達,不愧一代明君。”
何子衿遞了溫水予阿念,道,“正因太皇太後對先帝悉心教導,方有今日先帝托付江山哪。一還一報,大抵如此。”
阿念正在喝水,聽到“一還一報”四字,險些嗆了,擺擺手道,“快別這一還一報了。”悄悄將曹氏當年幹的事與子衿姐姐知道,阿念道,“這蠢笨婦人,就一門心思的鑽營,當初能用催產的藥物,如今做出這種滅絕人倫之事,也不為稀奇了。”
何子衿有些不解,道,“太皇太後可不像那樣心軟的人。”一碼歸一碼,太皇太後心胸才幹世間少有,而且,為人性情不可謂不寬和。但,寬和與聖母是兩碼事,像這種替曹氏瞞下催產之事,要是別個人一時不忍心瞞下來,有可能。何子衿的認知裏,太皇太後從不是這樣的人。”
阿念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道,“姐姐你沒留意,當初曹氏產子之時,是昭和八年,彼時,先帝身份尚隻是皇子。我聽,當初仁宗皇帝是病重之時方擇定皇儲,曹氏產子時,先帝並非儲君。先帝隻是幺子,秦王是長子,倘先帝內闈暴出催產之事,這是有傷顏麵之事,更有甚者,先帝內闈不謹,都是輕的,倘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先帝風評必然下降。”
何子衿恍然大悟,“想來,當年太皇太後為著先帝的儲位,方將此事瞞下的。”
“我猜這是第一原因,”阿念道,“太皇太後的城府,深不可測。她雖將此事瞞下,太醫院院使的秘檔中,此事卻是有當時竇院使的簽押,還有太皇太後親自用了印的。這件事,倘當年太皇太後全為私心,何必要用鳳印,畢竟,這就坐實了太皇太後瞞下此事的事實。可反過來,又讓人覺著,太皇太後此舉也不算不光明正大了,起碼,沒讓太醫院背鍋。我猜,當時是為了先帝,先帝畢竟是太皇太後一手撫養長大,先帝才幹出眾,太皇太後希望能推他一把,故而瞞下此事。這些年,先帝在時,曹氏還算乖巧,太皇太後也就沒再提這事。但沒想到,先帝因病過逝,諸皇子年少,最終立皇長子為新君。機緣所在,這件事就成了太皇太後手中的一個把柄。”
阿念道,“太皇太後一還一報,當初她一時心軟,為曹氏隱下催產之事,遂有今時曹氏毒殺之事。但,何償不是太皇太後知催產之事,故而,防範曹氏甚深。真的,叫誰想,誰能想到太平盛世,敢有太後毒殺太皇太後這樣的事呢。”
何子衿道,“還是咱們百姓家太平些。”
“是啊。”
曹家伏誅後,緊跟著就是一批官員的落馬,朝中地方空出好缺無數,阿念都想著是不是再謀個外放。不過,通政司通政出缺,吏部直接調了阿念到通政司做了四品通政,雖然與先時做翰林一樣是四品,但,通政司何其要緊部門,簡直是直接從冷板凳到了熱炕頭兒啊。因有了新的職司,阿念隻得息了外放之心,三家卻是不想放過這等機會,湊到一處商議,阿念道,“機會難得,現在但凡曹家一黨,最輕的都是丟官,先時曹家夥同李尚書安排的那一批,都是好缺。如今空出來,搶的人可不少。想外放,現在是絕佳機會。”
沈素道,“是啊,阿玄阿朱都有意謀一外任,我想著,全在帝都呆著,帝都職司有限,我熬這些年,還算有些嶽,如今在正四品上。他們願意外出看看,做些實務,倒也好。”
何恭想了想,道,“這話的是,我看俊哥兒、興哥兒的心也活了。”
阿念道,“重陽在大理寺兩年,也算有些經驗了,我瞧瞧,有沒有知縣,縱是個縣,能做正印官也好。”
沈江何三家能看到的機會,帝都大部分人都看得到,好在,三家謀的都不是低品官缺,陸續的也都有了消息。重陽那裏,也謀了北昌府下頭的一地知縣,就是地方有些窮,比當年沙河縣還要差些。不過,重陽在北昌府多年,父母也都在那裏,重陽是極願意去的。尤其,這可是做知縣,正經一地父母官兒。
三家人既高興所謀職司都有了著落,卻又要麵臨著又一次子孫兄弟的分離。
何老娘約了女眷們一道去西山寺上香,給即將外放的孩子們燒幾柱平安香,何老娘還去地藏王那裏燒了香,悄悄與自家丫頭道,“聽,曹家三族都殺完了。哎,你,我以前來西山寺燒香時,心裏詛咒過他家,還求菩薩讓他家倒黴,如今他家算是倒大黴了,是不是我詛咒的緣故啊。哎,主要是他家先時太可惡了,咱家這些人做著官兒,他家使絆子,評的都不是好評,多可恨啊。可我也沒想到這麽靈,他家這都死完了。”雖則曹家可恨,但死的這樣斷子絕孫的,何老娘上了年紀,心下也並不全然都是歡喜。
何子衿立刻道,“祖母你可真會想,曹家做的壞事多了,難道就你一人咒過他家?再者,他家幹的事兒,不是誰咒出來的。兒媳婦毒殺婆婆,尋常人能做得出來?這事兒是你燒幾柱香給燒出來的?”
何老娘道,“要不老話,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要底下媳婦都跟前太後似的,這做婆婆的,早死絕了。”
“可不是麽。”何子衿順著老太太的話安慰了一番,老太太心下寬敞不少,起碼不會認為曹家倒黴是她老人家當初燒香燒的。
下山時,何老娘坐的是滑杆,秋風送爽,何老娘解了心事,精神頭兒很是不錯,與沈老太太道,“你孩子們哪,為著孩子們的前程,咱們也不能攔著孩子們不叫外放,可這心裏地,到底心裏記掛。”
沈老太太笑,“是啊,隻得多添幾兩香油錢,請菩薩好生保佑他們,做好官,一輩子順順遂遂的。”
何老娘很是認同老親家這種法。
沈氏江氏在後頭起孩子們各自放外的情形,要怎麽收拾行禮,幾年一任,何時便可歸來。總之,孩子們還沒走,做父母的已開始掐著手指計算歸期了。
分離的日子來得很快,何沈兩家再加上重陽,五人都要外放。如今朝廷是抓了人立刻就得有官員補上,故而,就職文書辦得飛快,當然,你赴任的日子也得抓緊。
好在,家裏在謀外放時,就提早就開始收拾東西,聘請師爺,安排忠心的下人,隨著孩子們一同外任。何子衿也忙著準備給弟弟和表弟、表外甥路上用的東西。阿晏就急吼吼的家裏來了,滿麵春風的跟他娘道,“娘,嶽父答應把吳姐姐許配給我了。娘你趕緊去跟嶽母商量我跟吳姐姐定親的事吧。”先時城裏戒嚴,雙胞胎也很緊張了幾,如今家裏一切平安,他倆就重新開始往郊外跑了。
何子衿正看單子呢,道,“我跟你,多往外祖家、舅祖父家去,你這又往吳家去了?”
阿晏道,“外祖母、舅祖父知道我在籌劃娶媳婦的事兒,都叫我抓緊哪。”
看兒子一幅急的了不得的模樣,何子衿隻得放下禮單,先兒子的事,“吳夫子真的答應了?不會是哄你吧?”
“怎麽是哄我,當著曹家的麵兒,嶽父親自了,把吳姐姐許配於我。”阿晏口齒伶俐,接著就把事俐俐落落的明白了,道,“娘你不曉得,吳嬸嬸的娘家曹家不是跟帝都曹家連了宗麽。這回帝都曹家夷三族,他家真是險之又險,好在沒牽連上他家。不然,真不知要怎麽著呢。就這樣,曹老爺的官兒也丟了,曹公子的功名也革了。他家就又往吳姐姐家去,地的賠禮道歉,想重續姻緣,嶽父不大樂意,正趕上我在呢,嶽父就,已是把吳姐姐許配於我了。娘你先去把這親事定下來,不然,嶽家的麵子不大好看,畢竟,嶽父把這話兒都出去了,咱家不能不接著呀。”
何子衿聽曹家這事兒,都覺著稀罕,有什麽臉再去吳家求姻緣呢?
何子衿早也相中了吳姑娘,見吳夫子都主動了,阿晏又這樣的喜歡吳姑娘,何子衿笑道,“成,咱們這就過去。”立叫丸子備了四樣禮,一樣首飾一樣衣料一樣茶一樣酒。
何子衿便攜著兒子往吳家去了,何子衿到時,曹家人還沒走。何子衿一來,曹家人原本不大好的麵色就更難看了。隻是,如今江家徹底翻了身,曹家則是丟官兒的丟官兒,丟功名的丟功名,兩家已不可同日而語。
吳太太見著何子衿,連忙出來相迎,麵兒上很有幾分尷尬,笑道,“嫂子來了。”吳姑娘隨著母親一並出來,更是忍不住的羞窘。
何子衿笑道,“還叫什麽嫂子,該叫親家了。”
吳家其實有些不好意思,吳家這樣的人家,當真是人品正直,要是江家正倒黴的時候許下兒女親事,如今江家重興旺起來,倒也沒什麽,吳家隻有替江家高心。但,江家興旺之後,又是吳家主動提的親事,吳家心裏便有些過意不去。
何子衿並不在乎這個,當初阿念得罪了曹家剛來聞道堂時,其實,肯與阿念親近的人家,也就是徐吳兩家。倘吳家當真是勢利人,當初就不會親近失勢的江家。
於是,百忙之中,何子衿先與吳家交換了信物,給兒子定下親事。待擇吉日,再行大定之禮。至於曹家如何,隻聽是回了家鄉,後來便不知其音訊了。
阿冽俊哥兒阿玄阿朱重陽外放之後,何子衿又給阿昀定下了徐家姑娘。此時,江家因阿念為四品通政,雙胞胎又是秀才,倒有不少人家打聽雙胞胎親事,更有趣的是先時在大街上裝不認識阿晏的易翰林,竟重提兩家親事。把阿念氣得,“竟不知還有此落網之魚。”竟有人這般三番兩次的侮辱他兒子,這不就是侮辱他麽。阿念風頭正盛,家裏親近的都是翰林這一塊兒的,阿念走了走關係,把易翰林發配到了冷衙門去了。
至於這其間的朝中之事,以阿念在朝中地位,完全充當了一位看客。
今上因病於後宮修養,至於病愈的時間,或者是遙遙無期。
韋相辭去首輔之位後,兵部柳尚書升任首輔。
有趣的是,唐大缺朝寫了封奏章,那奏章倒不是用來參饒,而是用來讚饒,讚美的人還不是別人,正是唐大饒師傅,吏部尚書李九江大人。唐大人從他師傅如何絕親棄友打入逆黨身邊調查曹家的逆謀大案起,那溢美之詞,真是滔滔不絕,用唐大饒話,這是何等的品性,何等的犧牲,何等的無私,何等的偉大。
唐大人謳歌了他師傅大半個時辰,把新任首輔柳首輔鬧得都有些懷疑,朝中有李尚書這樣偉大的存在,他是不是要把首輔之位讓賢啊!
被謳歌的李尚書都有些聽不下去,對唐道,“行了,先正事,你這個以後再。”
唐大人肅容道,“難道還李尚書一個清白之身不是正事,李尚書犧牲名節,忠心為國的大義,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唐大人堅持把謳歌他師傅的文章讀完,主要是,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後沒有表示反對,之後,太皇太後重賞了李九江,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對這位當朝重臣的看重。
當然,李九江先時都能師徒反目、自立門戶,來取信於曹家,進而調查曹家謀逆之事,便是太皇太後不賞賜,人們心裏也明白,李九江定是太皇太後心中第一心腹之臣無疑。
轉眼又是一年冬來到,這一年,有好大的雪。
瑞雪兆豐年。
西山萬梅行宮的梅花開得極俊,太皇太後興致更佳,於萬梅宮開賞梅宴,帝都新貴雲集。何子衿有幸與阿念同往,夫妻二人漫步在這梅花林中,何子衿笑,“這景致真好。”
“是啊。”阿念悄聲道,“第一次來時,沒姑上看,這回好生賞一賞。”
何子衿看阿念如此輕鬆的起與生母第一次相見之事,便知他心中舊事全消,再無芥蒂,何子衿一笑,“好。”
夫妻二人攜手看景,一時,遇著今年新襲爵的戚國公夫婦,戚國公夫人與何子衿話,眉眼間格外和悅。戚國公那裏則與阿念寒暄,大家幾句場麵話,戚國公便道,“二殿下的經學先生年邁致仕,正想尋一位學識淵博的經學先生。”
阿念笑道,“為殿下講學之事,何其要緊。下官剛到通政司,怕一時難以分心,反誤令下功課。”
戚國公微微一笑,想再勸幾句,見阿念意已定,也隻得作罷。
戚國公夫婦去後,工部右侍郎韋侍郎過來,起韋德太妃所出六皇子的史學師傅辭官,問阿念的意思。阿念依舊是婉拒了。
何子衿尋思著,朝中這些人精,定是尋蹤覓跡的各有各的猜測吧。
隻是,阿念再不願介入皇家之事。
阿念道,“咱家有咱家的日子要過。”
何子衿點頭,“好。”
何子衿望向行宮重樓,那裏,琉璃瓦鋪就的金頂,飛簷佇立著仙人騎鳳的脊獸,陽光白雪之下,是巍峨的皇家氣派。何子衿甚至可以遠遠看到,那重樓之上的一抹穠紫。
今,下貴紫,由何人起,沒人不清楚。
穠紫之畔,尚有一青衣之人。
那抹玉青之色,讓何子衿隱隱覺著眼熟。
實際上,此時此刻,與太皇太後同在這瓊樓最高層的,就是何子衿的熟人,朝雲師傅。
自瓊樓向下,萬株梅林盛放,林間徜徉之人,莫不是朝中顯貴,衣香鬢影間,不出的富貴風流。朝雲道長神色間頗多感慨,“自少年離開帝都,一晃幾十年未曾登上瓊樓了。”
太皇太後道,“先時聽人回稟,舅舅偶有過來這裏賞景。既來了,為何不到這瓊樓看看。”
“這裏,是至尊所在。我少時,也不過是隨著母親過來。而今,是隨娘娘過來。”朝雲道長道,“當年,我的母親,一朝離開,就再未來過。娘娘,不要走她的老路。”
太皇太後有一些冰雪樣的眼睛,帶著然的清透與洞悉。盡管豔陽明媚,但,冬季的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席卷而來,在這高高在上的瓊樓之頂,似乎更見風雪冷厲。太皇太後的回答似乎就裹挾在這風雪之中送到朝雲道長的耳際,太皇太後,“好。”
朝雲道長退後一步,躬身輕施一禮,扶著內侍,緩緩離去。
朝雲道長自瓊樓下來,心情難免有些沉重,但,一出瓊樓便看到自家女弟子正在站在不遠處的一株梅樹下朝他揮手,笑的一幅陽光燦爛樣,朝雲道長立刻也不用人扶了,老胳膊老腿兒的嗖嗖嗖幾步就過去,與女弟子有有笑起來。
冬日豔陽之下,北風挾碎雪之中,又一個風華絕代的年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