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帝都風雲之六六
第514章
今夜,帝都城無眠。
何子衿一家子都沒睡覺的心了,阿念晚飯都沒吃,倒不是惦記著曹太後,曹太後幹出毒殺太皇太後的事,是生是死阿念並不關心,阿念關心的是,陛下現在如何了?
親娘做出這樣的事,陛下當真一無所知麽?
阿念想出去打聽吧,全城戒嚴。何子衿勸他,“不急在這一時一刻,你先坐下來。眼下還隻是皇家自己的事,再怎麽,能把陛下怎麽著啊。”眼下太平年景,再怎麽也不可能把皇帝殺了。
阿念在屋裏轉圈兒就轉半宿了,阿曄過去把他爹按到椅子裏坐下,何子衿端盞蜜水給阿念喝,道,“補充糖分,腦子轉得快。”
阿念歎道,“我隻怕有負先帝所停”
阿曄兩隻耳朵都豎了起來,何子衿朝他使了個眼色,想著阿念真是心神大亂,不然,也不能不留心的出這件事來。
阿曄閉緊嘴巴隻當沒聽到,想著這時候問他爹還不如事後問他娘呢。
何子衿道,“你真是關心則亂,你想想,要是此事與陛下相幹,該早有風聲傳出來了。再者,陛下雖偏頗母族,到底還是姓穆的。還有,當初你當朝抽了曹斌大耳光,陛下再偏著外祖父,也不過是將你罷官。陛下不是那等狠心之人,曹太後做得出這樣的事,陛下斷做不出的。”
阿念歎道,“我就盼著陛下一路軟弱到底才好。”要是陛下真有參與此事,那就完了。太皇太後縱是個活菩薩,也不可能容下一位想毒殺自己的帝王。
夜漸深,何子衿讓阿曄回自己院裏歇了。阿曄提著燈籠回房,蘇冰早命丫環備下熱水,服侍著他洗漱過,待二人上床歇下,屋裏阿平也早睡熟了,蘇冰方問,“如何了?”
阿曄道,“隻知道曹太後毒殺太皇太後,再多的就不曉得了,外頭都戒嚴了,曹家算是完了。”
蘇冰縱是已聽聞曹太後毒殺太皇太後之事,此時再聽丈夫起,仍是不寒而栗,低聲道,“你,這姓曹的是不是瘋了!”
“不瘋也幹不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啊。”阿曄感慨,“真真個喪心病狂。”與妻子道,“明兒看看還戒不戒嚴,倘不戒嚴了,你回去問問,看祖母怎麽?太皇太後可還平安。”
蘇冰應了,雙後合什,“隻盼太皇太後沒被那毒婦所害才好。”
接下來的事,對於江家並不是秘密,因為,第二就有內侍過來,第一道口諭是給江翰林官複原職,第二道口諭便是讓江翰林進宮議事。
阿念立刻換衣裳,阿曄道,“我送爹過去吧。”
何子衿點頭,“也好。”對阿曄道,“你也去換身衣裳。”打發阿曄去了,何子衿去屋裏開了箱子,打箱子底兒拿出個紅漆匣子,打開匣子外頭的銅鎖,取出那封先帝托給阿念的信,交給阿念,叮囑他道,“你要覺著是時候,就把這信給太皇太後,也不枉先帝托咱們一回。”
阿念神色有些暗淡,“也好。”
阿念阿曄父子去後,何子衿往朝雲師傅那裏走了一趟,生怕朝雲師傅記掛著太皇太後,何子衿同朝雲師傅道,“阿念官複原職了,可知太皇太後並無大礙。”
朝雲師傅麵色倒還好,問何子衿,“昨你也去赴宮宴了,到底怎麽個情況,與我一。”
羅大儒在一畔旁聽。
何子衿照實了,何子衿道,“當時在宮裏的,不是大內侍衛。那些人,穿黑甲,一看便知訓練有素,絕不是那種擺擺樣子的兵士,當時就把曹家的好幾個誥命逮了出去。”
朝雲師傅喟歎一聲,沒什麽。
何子衿道,“不管怎麽,太皇太後無事就好。”
“是啊。”朝雲道長興致不高,讓何子衿回家去了。
阿念進宮的速度很快,很順利,慈恩宮內,內閣悉數到齊,另則還有過來準備閨女嘉純郡主大婚禮的趙王,餘者便是,左都禦史鍾禦史,大理寺卿杜執,以及阿念了。
翰林宋掌院見阿念一身四品官服,便知他已官複原職,對他微微頜首,阿念過去,站在宋掌院下首。宋掌院悄聲道,“太後太後命你來的?”
阿念點頭,宋掌院便再未多言。
一時,以長泰大長公主為首的,壽陽大長公主、壽婉大長公主、宜安公主都到了。
太皇太後扶著蘇太後的手,最後過來。二位娘娘一到,諸人俯身見禮。
太皇太後道,“平身,坐。”
太皇太後的眼睛往下逡巡片刻,道,“內閣都到了,嗯,禦史台、大理寺,也齊了。藩王都在封地,趙王趕了個巧,你就代表諸藩王聽一聽吧。公主們亦是皇家之人,壽宜、端寧不在帝都沒法子,你們既在,咱們皇家之事,自然有你們的一席之地。文康姑媽上了年紀,長泰皇姐就代文康姑媽一起聽一聽我東穆開國以來,第一樁太後毒殺太皇太後千載難逢之奇事。”然後,指了指阿念,道,“給江翰林放一案,備文房四寶。江翰林曾修過先帝時的史書,你就代筆記下今日之事。以後,也可對後世子孫有個交待。”
阿念起身應是。
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盡管曹家是活不了了,但這樣的太後毒殺太皇太後的醜聞,不論發生在何朝何代,都是醜聞中的醜聞。而今慈恩宮諸人,無疑是要被載入史冊的一頁,尤其諸位大臣,能到慈恩宮來的,無不是當朝重臣,到了這樣的身份地位,大家所求的便不隻是權勢地位,最重要的,還有聲名,史書中的聲名。
韋相是首輔,自然當第一個表明態度,他的神色黯淡至極,一身筆直的身子今日微微佝僂,起身道,“曹氏所行所為,倒行逆施,理不容。隻是,臣請兩位娘娘詳查,此事與陛下斷無半分幹係。陛下偏頗外家是真,但對太皇太後的孝敬也是真。”
雖然阿念私心一直不大喜歡韋相,認為韋相私心太重,但不得不,韋相雖有私心,卻也有忠心,這位老首輔的忠心很對得起先帝所托,此時此刻都願意站出來為皇帝句話。早在太皇太後與蘇太後過來,而沒有看到今年剛剛親政的皇帝時,阿念便有了不好的預福
韋相這樣一,蘇不語當即跟進,道,“曹氏罪責當誅,臣亦不信陛下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還請娘娘明察。”
之後,是禮部葛尚書表示了自己對陛下人品的信任。
第四位是掌院宋學士道,“此事,必得有個分明。曹氏糊塗,舉朝皆知,隻是,臣等未料其喪心病狂至此境地。陛下那裏,倘陛下真有不孝這心,斷不會召江伯爵帶海兵回朝。”要知道,昨日掌控宮闈的就是這位對太皇太後忠心耿耿的江侯爵。雖則是曹氏找死,宋學士對江侯爵也沒有半點好感,暗道真是世風日下,牝雞司晨,怎麽就有這樣的狠人!
待大臣們表達過對此事的看法,趙王突然道,“當初先帝過身前,將朝政與陛下托付於母後,母後這些年,為朝政何等辛勞!為國事何等操心!母後與父皇,結發夫妻,更是養育大了先帝,如今,這樣的一位老人家,被這等不孝毒婦借壽宴之日毒殺,你們可問過母後一句平安,便先為陛下開脫!恕本王直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陛下是不是清白,日後自有分。他若清白,母後難道會冤枉於他!你們,不過外臣!陛下,是母後的皇孫,母後心痛,何勝於爾等百倍!便是我做王伯的,皆痛心皇家竟出慈人倫慘事!汝等心腸,何其冷酷!”
這是阿念第一次見識到上一代藩王的本領,趙王在以秦王為長兄的一代藩王中,居第五,如今不過不惑之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極是出眾,望之仿佛三十許人。趙王甫一開口,便給這幾位重臣一個下馬威。
這等老牌藩王,手段口齒何其老辣。
如蘇不語這樣與太皇太後很有幾分交情的重臣,聽趙王此言,明顯就有些慚然。蘇不語道,“殿下的是,我等乍經此事,六神無主。隻想著,還是得太皇太後拿主意才好,卻是未能多體貼娘娘如今的心情,更比我們失望傷心百倍。”
餘者大臣也紛紛表示,太皇太後您老人家可得保重身體啊,如今這等局勢,都得您拿主意哪。
長泰大長公主更是拭淚道,“我們老穆家,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孽,修來這等不賢不孝的惡婦!”
壽陽大長公主亦道,“當初曹氏子殺妻之事,我就,曹家所謀非,你們這些大臣,當時便磨磨蹭蹭的沒個法。現下如何,曹氏子當初敢殺公主後嗣,如今曹家女就敢毒殺太皇太後!幸而祖宗保佑,不然,怕明兒昭德殿都得叫姓曹的坐了!”
壽婉大長公主更是仿佛完全忘了曾與曹家聯姻之事,她咬牙道,“曹氏以媳婦的身份毒殺婆母,慈毒婦,斷不能留!”
太皇太後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動容,太皇太後問,“依壽婉所言,當如何處置?”
壽婉大長公主起身,一雙眼睛冰冷深沉,她道,“便是在民間,媳婦謀殺長輩,亦是死罪。何況,曹氏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依臣妹看,當賜死!”
太皇太後繼續問,“曹家呢?”
壽婉大長公主額角沁出一滴冷汗,她家與曹家有聯姻,此時此刻,壽婉大長公主哪裏姑上曹家,隻恨不能立刻除了曹家以證清白。壽婉大長公主道,“曹氏所為,必與曹家相幹,若查屬實,便是謀逆大罪!”
太皇太後看向殿中諸人,道,“你們認為,曹氏當如何處置?”
這事兒,大家實在不好。
壽婉大長公主是公主身份,她是皇室的老姑太太,太皇太後的姑子,有這樣的事,她暢所欲言無妨。但,朝臣必然要慎重。還是首輔先開口,韋相道,“曹氏毒婦,辱沒先帝,更辱沒了今上,如何處置都不為過。隻是,臣以為,適逢娘娘千秋,此時殺人,於娘娘清名有礙,不若囚於冷宮,永世不得而出。”若太皇太後答應留曹氏一命,便能明,太皇太後對陛下,仍是留有一絲情麵的。一旦太皇太後鴆殺曹氏,這畢竟是陛下生母,可見太皇太後對陛下的情分也便到此為止了。
韋相的心思,在這滿宮人精看來,並非秘密。
此時此刻,沒人再什麽,包括趙王。
誰都不敢在此時揣測太皇太後的心思,倘太皇太後要與今上翻臉,於大家並無損失。相對的,倘太皇太後仍願意給今上機會,那麽,這也便意味著,今上有重掌大權的機會。那麽,今日在搭中建議賜死今上生母的人,哪怕曹氏幹的這事兒就是淩遲處死也不為過,但,誰知道今上會怎麽想呢?
太皇太後道,“年輕時,我尚真,一向認為,善因必然得善果,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皇家的事,你們又知道多少呢?”太皇太後歎道,“昭明七年,曹氏與戚氏一同入侍,服侍先帝。當年秋,她二人先後有裕我與仁宗皇帝十分歡喜,就想著,先帝大婚後無子,如今兩位側室有孕,也是先帝的喜事。當時,我問過太醫院竇院使,竇院使她二饒產期約摸在五月的樣子。後來,曹氏四月中產下長子,便是今上。戚氏在端午產下次子,就是如今的二殿下。”著看向蘇太後,“太後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蘇太後道,“兒媳記得,兒媳當時聽到宮人回稟,曹氏發動了,兒媳不放心,特意守在曹氏的宮室,待她生產後方到鳳儀宮,親自向母親報喜。母親還問兒媳,本是五月的日子,曹氏如何提前生了。兒媳想著,曹氏當年柔弱,提前生產,或者與其身子有關。”
“不,那是因為,當時曹氏服用的催生的藥物。”太皇太後此話一出,便是趙王都露出震驚之色,更遑論他人。太皇太後道,“民間都五月是惡月,生出的孩子於父母不利。再者,曹氏與戚氏同時有孕,誰先生產,誰就有可能生出先帝的長子。當時我看她生子艱難,仁宗皇帝與先帝又因這個孩子歡喜非常,故而,當時我雖對她早產這事有所懷疑,並未多言。後來,此事雖查了出來,可那時,今上洗三禮已過,將要準備滿月禮了,我猶豫良久,不忍這孩子剛下生就有不名譽的母親,最終還是瞞了下去。現下看來,就因我當年一念之仁,便有今日毒殺之報啊。”著,命人取出當年太醫院院使專用的秘檔,傳閱諸人看,傳到阿念這裏時,阿念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他的眼睛落在那秘檔之內,有太醫院院使的簽名與印簽,還有就是加印的鳳璽,證明此事是當時的皇後如今的太皇太後知道的。
太皇太後把這等舊賬都翻了出來,曹氏是絕對活不成聊。
此時,已無人再為曹氏求情。
曹氏一死,接下來要麵對的,就是陛下的事,陛下於曹氏之事到底知不知情?
太皇太後道,“陛下身體不大好,此事,還是待諸藩王來朝,容後再議吧。”便起身離去。趙王連忙跟了上去,扶著太皇太後,一路隨太皇太後而去。
阿念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先帝的信交給太皇太後,此時見著趙王如此殷勤,阿念頓時明悟,此時此刻,陛下顧不顧不得,非能由他做主。但,先帝可不隻陛下一個兒子啊!阿念當即立斷,抄起今日記錄就追了上去,急呼道,“娘娘,今日所錄,臣已是寫好了,請娘娘閱覽。”
太皇太後駐足,卻是未曾回頭,歎道,“不必了,我信得過江翰林。”
阿念道,“娘娘,臣有事,想單獨回稟!”
太皇太後此方道,“五郎先去吧,明日再進宮陪我話,先帝去的早,也唯有你們是我的主心骨了。”
趙王自責道,“兒臣遠在封地,路遠不知帝都事,倘知母後受礎慢,兒臣與兄長們早來帝都為母後討要一個法了。皆是兒臣們疏失,至母後受此苦楚。”
太皇太後拍拍趙王的手,趙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淡淡的掃了阿念一眼,向太皇太後施一禮,方出宮去了。
阿念隨太皇太後到偏殿話,阿念心意即定,還是請太皇太後打發了無關宮人,阿念方沉聲道,“當年,先帝召臣回帝都,曾吩咐過臣,倘有皇位震蕩之事,便讓臣將此事交予太皇太後。”
話畢,阿念上前一步,將這封他珍藏了足有四年的密信雙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