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北昌行之六十四
第376章
餘巡撫想到阿念竟對自己身世一無所知,但轉念再思, 倒覺這也並非壞事,倘阿念真知曉一些什麽,這心怕就要長草了。餘巡撫自然看中阿念與太子殿下的關係, 當初讓嫡長孫女與何家結親,未嚐沒有此間緣故。當然, 這也是何家門風寬厚, 阿冽也不算無才, 餘巡撫方能定了決心, 不然,便是再看中,餘巡撫也不見得就真舍得拿嫡長孫女下嫁。
關係是關係, 本事是本事, 這是兩樣,缺一不可,不然,想往上走也難。現成的,太皇太後娘家承恩公府胡家就是一例, 家裏全仗著太皇太後, 先帝在時,胡家還算興旺,畢竟,這是先帝舅家。今上一登基,胡太後升了太皇太後,可胡家的光景倒不似先帝在時了。無他,家族人才凋零,就一位有才有能的,還早早的被先帝賜府分了家的,便是老南安侯了,這位老侯爺憑軍功封侯,卻偏生是個怪胎,今上登基那年,他也不過六十幾歲,於官場上還是壯年,便官兒也不做,爵也不要,就將爵位讓給長子,自己去給先帝守陵了。
當然,這位侯爺軍事才幹過人,哪怕去給先帝守陵,今上但有軍機要事,也都會把他從帝陵召回,聽一聽他的意見。正因有這位侯爺在,承恩公胡家方得以保全家族在權貴間芨芨可危的地位。
與胡家相對的是皇後娘家承恩公謝家,謝家也就是餘巡撫的嶽家,到嶽家,餘巡撫很是有幾分自得的。大舅兄雖已過身,但生前亦官至一部尚書,入閣為相。二舅兄外任,致仕前也做過一任總督的。正因嶽家顯赫,餘巡撫年輕時官運坎坷,在家守孝足有十年,在老家將祖父母與父母的孝守完後,還能立刻出仕,所倚仗者,就是嶽家了。當然,餘巡撫自身功名夠硬,回老家守孝前他是二榜傳臚,僅次於探花之位罷了。倘不是當初回家守了十年孝,餘巡撫此生成就當不止於巡撫之位。
但回過頭來,北昌之地因是處苦寒,這裏並不設總督位,他雖為巡撫,於政務上,便是北昌最大,頭上還沒個總督婆婆壓著,豈不暢快。
餘巡撫依多年為官的經驗,很是看好阿念這隻潛力股,難得的是這隻潛力股還有著不可言的血統。依餘巡撫看來,阿念做官上已是不錯,這六年在沙河縣,不論啥都是超額完成,也沒見人家如何嘔心瀝血,事實上,聽江縣尊時有陪著媳婦踏春爬山滑冰之恩愛雅事,覺著人家過得悠哉悠哉的,偏生人家治內安穩,人口田地均有顯著增長,還能抓人販子繅山匪。就是在府中官場風評,江縣尊也不錯,自從餘家與何家聯姻,江縣尊也算巡撫大人家拐著彎兒的親戚啦,可人家來府裏,以前啥樣現在還啥樣,一點兒都不盛氣淩人狐假虎威擺臭架子啥的。既會做官,也會做人,簡直是不想升官都難。
當然,想升官,初時是容易的,如江縣尊,自縣令升到同知,餘巡撫就能幫著在折子裏美言一二,其實,不必美言,把江縣尊這六年的建樹拿出來列一列,就夠閃耀的。不過,官場上,越往上越難哪。如餘巡撫這樣,多年在北昌府的辛苦,嶽家這樣的背景,自己在官場多年的經營,哪怕在北昌府政務上基本上他了就算的,到底最終未能踏入總督的門檻兒。
以至,最終止步於巡撫之位。
餘巡撫就很看好阿念,非但會做官會做人,還與太子殿下身負一半的相同血脈。
餘巡撫認為,阿念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而與何家的聯姻,在得知六皇子為東宮太子的那一刻,餘巡撫才算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重擔:這也是他為子孫家族所做的,最後一樁重要的決斷了。
雖然看阿念啥都不知,餘巡撫還是留了阿念午飯,並到自己既將致仕之事,餘巡撫笑道,“以後就是你們年輕饒下了。”
阿念笑道,“我等唐突子,還需老大人多多指點,有時您一句話,我們便能少走多少彎路。”
餘巡撫笑道,“再也是老生常談,無非就是好生做人好生做官,這些道理,你都曉得,是不必我多的。這北昌府,我呆了大半輩子,這裏呀,就是我第二個家鄉。阿念,你既有毅力且沉得住氣,肯吃辛苦於簇經營,你以後的成就,必遠勝於我這等老朽,我唯一的希冀,就是希望將來一日,你能好生治理簇,這百姓們再富庶一些,不要讓別個人一提到北昌府就是,唉喲喲,那等苦寒之地。這種口吻,真是聽夠了。”餘巡撫著笑出聲來,眼角沁出一滴淚珠,住了幾十年的地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他的青春,理想,野心,都耕耘在了這片土地。這種感情凝聚在一處,結成這一滴不盡道不盡的眼淚,甚至讓阿念心裏覺著沉甸甸的。阿念想,或者,這位老大人對這片土地的感情並不遜於這位老大饒勃勃野心。阿念正色道,“我自打出來做官,一言一行皆受大人指點。大人所言,必不敢忘。”
餘巡撫拉著阿念了不少北昌府的事,包括官場上的一些事,餘巡撫道,“我的致仕折子已是遞了上去,若所料未差,當是田參政接我的位子。你明日去張知府那裏,先拜見張知府,再去尋文同知,準備交接之事。你沙河縣的事務,也需料理好,估計朝廷馬上就派人接任沙河縣的職司了。”
阿念連忙應了。
待酒過三巡,餘巡撫微醺,阿念親自扶了餘巡撫進去,餘太太笑嗔,“這老頭子,一把年紀還吃醉酒。”
阿念笑道,“老大人今日高興,多吃了幾盞。”
餘太太見阿念身上酒味也不輕,臉上泛紅,命丫環上了醒酒湯,留阿念吃了兩盞醒酒湯,又歇息片刻,方令他去了。
阿念來北昌府,每出去必有酒場,上峰留吃酒,哪裏能不吃的。到了文同知那裏,阿念也得設宴敬老前輩,文同知是轉任晉中為官,依舊是同知,但晉中富庶,自然非苦寒的北昌府可比,故而,文同知亦是氣色過人,直接就他這裏都收拾的差不多,隨時可以準備交接,阿念便命三喜帶人與文同知手下李師爺交接事務。別人家都是幕僚啥的,一般能做幕僚的,起碼也得三十往上,三喜這才二十出頭,至於三喜手下的人,更年少,年紀最大的十八,最的還有十五的。文同知手下的李師爺都,“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三喜笑道,“不過是奉老爺之命做些力氣活,大叔過譽了。”
阿念一直沒幕僚,先時想找,在帝都城沒找著,人家嫌北昌府苦寒,略有些本事的不願意來,那些沒本事想混飯的,阿念也看不上。後來,到了沙河縣,阿念仍是想尋幾個師爺,想找個合適的太難了,後來把羅大儒請了來。羅大儒不愧大儒之名,連師爺的職司都精通的。隻是,羅大儒半輩子坎坷,今好容易與好友重逢,讓教一教江何兩家的孩子,羅大儒是很樂意的,畢竟,孩子比大人可愛多了。讓他幫忙縣衙的事,他也能跟著出幾主意,但錢穀刑名之事,這些太細致的,羅大儒一則年歲大了,二則,他也不願意去操這個心。
阿念也是個心眼兒靈通的,既是羅大儒不願,他買了些年機伶子,不是用來做活,就是用來教認字,然後,訓練錢穀刑名之事的,找不著師爺,請羅大儒幫著分門別類的訓練幾個得用的子,比師爺也不差什麽。至於幕僚,大事找羅大儒出出主意,事就用手底下的人,用上幾年,都煉練出來了。
文同知是個清雅人,不尚俗務,手下一應事務都是這位李師爺做主。阿念這交接之專業,所有文書,必得各司印鑒簽名俱全,所有賬目,必得清爽幹淨,包括所有在庫盤點,其行事之俐落、仔細、有條不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大族派出的累年老吏過來主持的交接。
李師爺一看這架式,很是與阿念親近了一番,阿念不似文同知,不尚俗務,阿念就是個俗人,與李師爺打聽起同知手下之事來,也的頭頭是道,一看就知道人家是做過準備的。李師爺這眼瞅著要隨文同知外任了,阿念與他打聽,現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何況,看江同知行事,就知是個清明人。李師爺在外闖蕩,亦知多與人行善之理,拈著三縷狗油胡就一筷子好菜,一盞好酒的與阿念絮叨起這同知之事來。還把自己輔佐文同知多年的一本秘賬給了阿念,上頭都是同知衙門三節兩壽如何走禮的記錄,李師爺笑道,“這上頭的例,也是前任張同知傳給我們大饒,用了這幾年,再無錯漏。隻是此一時彼一時,今年府裏調離任不少,聽聞老大人也將致仕,新來的大人何等性情,還得大人多斟酌。”一任一任的上官,性子不同,禮物也要有相應的調節。
阿念收了那秘賬,笑道,“虧得李兄想著我,李兄何時與文大人啟程,弟好過來相送。”
李師爺道,“待大人這裏交接好,我等就要隨大人去晉中赴任了。”
阿念歎道,“這麽快,以往我來府裏總是匆忙,不得與李兄深交,今始知你我性情相投,卻不想李兄就要遠去晉鄭此一去,不知何年再見了。”
李師爺也是感慨,“是啊。”怎麽自己就沒遇到江同知這樣的精幹主家呢,雖然眼下主家啥事都聽自己的,李師爺卻更青睞江同知這般懂俗務會做官的,何況又與餘巡撫有親,縱餘巡撫要致仕,聽餘巡撫兒子在帝都已是三品侍郎。這位江同知既會做官,又有靠山,將來前程必是不凡。此一想,更添遺憾,覺著自己遇人不淑,沒得好主家。
阿念打聽得李師爺要走的日子,必要去送一送的。
此次他來北昌府,子衿姐姐打點了好幾匣子上等紅參讓他帶著,就是為了走人情用的。待得交接妥當,文同知離任時,北昌府官場自然也有一番送別,阿念便打點了兩匣紅參,一匣是給文同知的,一匣是給李師爺的。給李師爺的那匣,上麵是紅參,下麵則有一暗格,是一層銀錁子。
李師爺一接這匣子就知裏頭不凡,李師爺要推卻,阿念道,“此次晉中,路遠山高,不知何日再見老兄。這幾年來往北昌府,我與老兄也是略有交情,老兄與我推卻,就是外道了。”他這次來,交接的痛快順遂,李師爺不愧安安穩穩輔佐文同知六年的人,文同知那就是個擺設,庶務皆由李師爺打理。阿念每年來府裏交夏糧,都是與同知衙門打交道,深知這位李師爺在細務上的本事。隻是,彼時不好結交,就是結交,也就是正常的打點,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文同知離任,官場上人走茶涼,以往多少與文同知親近之人,此次前來送別的不過寥寥數人,這寥寥數人裏,還多是同知衙門裏看著新同知來送舊同知,過來拍新同知馬屁,消息靈通跟著來的。阿念待文同知與李師爺卻依舊如往,很是與文同知唱和幾句,文同知是個清雅人,見阿念送的是紅參,他體弱讓他補身體的,文同知又做了兩首酸詩,此方與阿念道別。
阿念亦道,“山高路遠,前輩一路保重。”
文同知上了車,阿念又送李師爺上車,李師爺道,“願賢弟你官運亨通,倘有緣法,隻盼他日再見。”
阿念點頭,“隻願與老兄再見之期。”
文同知一行遠去,待得事後,文同知與李師爺道,“江同知是個厚道人,惜先時未能深交。”雖清雅些,文同知亦是識得好歹。
李師爺笑道,“厚不厚道,先時官場之上,難以看清。如今大人離任,方知人心。”
文同知深以為然。
阿念這裏一氣辦好交接,便同張知府請了幾日假,回沙河縣接媳婦孩子們去了。
阿念還給媳婦帶了個驚霹靂的大消息,“先時咱們在家猜的,真有七八分準。先時我還不敢相信,餘巡撫見我就同喜同喜,把我聽的,汗毛險豎起來。你,先時嶽父嶽母險遇山匪,是不是受了這牽連?”
何子衿道,“咱家這都外放到北昌府來了,再,以前在帝都也是做窮翰林,啥都沒摻和過,跟皇室的事兒挨不上邊兒,綁架咱爹娘做甚?”
阿念也想不透,他與子衿姐姐道,“看餘巡撫那樣兒,做太子的那個必是與我有利的。哎,虧得餘巡撫那般心喜,也不想想,福禍還兩呢。這事兒,我猜,不是太子那一幫的人,就是太子仇家幹的。”
“太子的人不大可能吧,我聽謝皇後十分能幹,謝皇後無子,誰要做太子,想必都得過得了謝皇後這關。要是個能著山匪綁架臣子的人,謝皇後不會那般沒眼光,選這樣的人做太子吧。不別個,以後這人倘登基,得是啥樣皇帝啊。何況,既敢對咱爹娘下手,這事朝雲師傅就會知道,朝雲師傅知曉,陛下與皇後便會知曉。發生這事兒前,太子不沒立呢。這要是立太子前太子幹這事兒,太子這除非是失心瘋,不然豈不是現成把柄。興許是太子仇家幹的,恨烏及屋,很有可能。”何子衿道。尤其,對於一個庶出的皇子做太子,於謝皇後這位嫡母而言,最重要的或者不是才幹,而是厚道與良心。起碼,現在,太子係便是裝,也得裝出厚道與良心來。不至於做下勾結山匪綁架朝臣的事。
阿念同子衿姐姐商議,“等咱們回了北昌府,姐姐有空私下同弟妹打聽一下,這位太子殿下的生母是哪個,哪裏人氏什麽的。”
子衿姐姐悄聲問,“你不會覺著是那誰,生母,下的手吧?”
“這不大可能,要是她下手,也是衝我來,怎麽會衝嶽父嶽母來?”
兩口商量一回,也商量不出個子醜寅卯,想去尋朝雲師傅問問吧,可朝雲師傅明顯是個過氣權貴,雖沒人敢惹,但朝雲師傅對於現在宮裏的事也知之不多。於是,還是打算先搬家,剩下的事,以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