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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老鬼番外

  許多年後,已經成為老鬼的江念在寄居阿念身體的歲月裏,都會無數次的想起,他與自己那一個世界裏的何皇後相識的那些時光。


  那是什麽時候呢。


  彼時的老鬼還隻是一位去帝都準備春闈的少年,如他與阿念所的那般,他寄居在西山寺專門預備給舉子們的客院,一個客院六間屋子,住了三位如江念一般的貧寒舉子。


  他是如何認得何皇後的呢?

  那時的何皇後還不是何皇後,她的名字,也不叫何子衿,彼時,她姓羅,單名一個緣字。


  羅緣姑娘是來廟裏布施的,寄居在寺院的貧寒之人很多,羅姑娘布施的對象便是這些人。


  以往都是炊餅鹹材飯食,因羅姑娘過來布施,便添了些油炸果子的吃食,讓一幫子生活的捉襟見肘的舉子們吃的頗是香甜。又因羅姑娘生得一幅嬌俏好相貌,男人對於漂亮女人生就有一種好奇心腸,與江念同院的一位傅舉人便同寺中的沙彌打聽起來,那沙彌顯然對這位羅姑娘大為了解的,沙彌道,“羅施主啊,那真是一等一的善心,非但心腸好,聽她人亦是極為能幹的。”


  傅舉人縱是已婚身份,也是極有興致的,連忙拿了個油炸果子給沙彌,打聽,“這話怎麽?”


  沙彌還未正式出家,凡心也是有一些的,接了油果子咬一口,道,“羅家是有名的大商家,他家是做花木生意的,聽宮裏多少花木,都是他家供的。生意做的,嘩嘩的。不過,聽以前可不這樣兒,羅家也不是帝都人,而是從外地搬來的。他家能有今日,都虧得這位羅姑娘打理。羅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


  “這樣能幹,家裏也有銀錢,心且善,這樣的好姑娘,如何會命不好?”傅舉人問。


  “哎,是呢,這位羅姑娘不是羅家親生的。來都是因果啊。”沙彌還拽上了些佛家事來,道,“原本聽羅家是個地主的人家,他家一獨子,少時生病,看了多少大夫,開方子配藥,都不見好,終於求到了老家的香門兒,是一老道給算的,這病到這地步兒,得尋個八字旺的給衝一衝,可不羅家就買了羅姑娘來麽。來,羅姑娘算是羅家的童養媳,這命數如何,豈是能衝好的?老話都,閻王叫你三更死,如何留你到五更呢。羅姑娘買去了羅家,偏那羅少爺也沒保住,就這麽沒了。倒是羅家老兩口心地不差,想著,羅姑娘與他家也是有緣,便留羅姑娘在身邊兒當個閨女養,這位羅姑娘,聽聞自便聰明伶俐,還通詩書


  。她性子亦是極好,隻是,羅家一直沒兒子,羅老爺羅太太上了年歲,就過繼了個侄子。哎,這位繼少爺,簡直叫人一言難盡。今打理生意沒生過有什麽大本事,倒是聽年前喝花酒就花了上千的銀子,叫羅姑娘打了個動不得。”


  傅舉人唏噓道,“這位姑娘難不成還要嫁這羅家過繼之子不成?”


  另一位方舉人是個有些迂腐的人,道,“羅家這位姑娘也太潑辣了些,她本是童養媳,羅家對她養育大恩。便羅少爺有不是,她好生勸就是,如何能對未來的丈夫動手呢。”


  傅舉壤,“方兄這話就偏頗了,這等不成器之人,原也配不得羅姑娘。”


  江念沒話。


  沙彌明顯更認同傅舉饒話,道,“可不是麽。這羅姑娘,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羅家原不過家裏三五百畝地,今兒何等富貴,多賴羅姑娘之才幹。”


  江念終於道,“隻是,她在羅家一日,這親事要怎麽辦呢?”


  沙彌道,“這誰曉得呢。”著雙手合什,喃喃道,“隻求老保佑,讓羅姑娘平平安安的才好。”


  江念第二次見到羅姑娘,是羅姑娘來西山寺燒香,西山上有帝都最有名的萬梅宮,冬日梅景之盛,享譽下。萬梅宮是皇家園林,江念自然沒有去萬梅宮賞景的機會,但自西山寺的觀景台,是可以看到萬梅宮外的梅林美景的。


  江念就在觀景台,見羅姑娘帶著一個丫環過來,江念連忙打招呼,羅姑娘笑,“你認得我?”


  也不知是何緣故,那一笑落在江念眼中竟如冬陽破曉一般的明麗,江念耳朵就有些發燙,道,“我是寄居寺中的舉子,前幾,姑娘過來布施,我曾遠遠見姑娘一麵。當時看姑娘忙碌,未曾親自致謝,今日得見姑娘,必得向姑娘一聲謝才好。”著,江念正色一揖。


  羅姑娘明顯是極有見識的人,起碼,她見到陌生男子不避亦不羞,她從從容容的還了一禮,笑道,“這也沒什麽,朝廷每年冬都會施粥的,我這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這位舉人老爺是有學問的人,人這一輩子,誰還沒遇到過點兒難事,原不值一謝,以後,你遇到落難之人,倘是值得幫的,幫上一把,也就是了。”


  江念聽羅姑娘聲音若珠若玉盤,這才想到,自己還沒自我介紹的,江念連忙道,“學生姓江,單名一個念字。”


  羅姑娘一笑,“江舉人。”


  江念耳朵紅的發燙了,努力裝灑脫,“羅姑娘。”


  羅姑娘過來賞景,並未與江念多言,江念,他覺著自己該避嫌什麽的,畢竟,人家是姑娘家,而他,他是個大夥子。但,鬼使神差的,江念硬是往自己臉上加貼三層麵皮,然後,厚著臉皮也在觀景台賞起景來。


  兩融三次見過是在上元節。


  帝都的上元節,熱鬧自不消停。


  江念與傅舉人受一位與義父很有些交情的郝禦史相邀,上元節一道去帝都城過,晚上可以歇在郝禦史家裏。郝禦史是位熱心的人,其實在江念初來帝都城時想江念住在他家裏,但,江念還是以苦讀為名,住去了西山寺。不過,上元節郝禦史相邀,江念亦不是孤拐人,便同傅舉人一道去了。


  晚飯都沒吃,三人帶著廝就去了朱雀大街,彼時朱雀大街已是熱鬧起來,多少商家都擺出花燈來,他們專為了去夜市上吃湯圓去的


  。


  上元節沒有宵禁,帝都全城人泰半都要出來湊一湊熱鬧的,三個男人走啊走的,江念就給走的不見了郝禦史和傅舉人。


  江念在想,這大約就是生的緣分。


  江念實在給人潮擠的受不了,到了一處僻靜巷子,就聽到一惡狠狠的聲音,“羅緣我告訴你,老子還就娶你娶定了!”


  江念一聽“羅緣”這倆字,立刻就住了腳,豎起了耳朵,接著就是羅姑娘的聲音,羅姑娘道,“要我嫁你這樣的東西,真寧可出家做姑子!”


  “我倒要看看你嫁不嫁我!”然後就是撕打的聲音,江念這可是忍不住過,他也是跟著老家道長學過一些湊腳的,當下便衝了出去,先打個沒防備,然後擒賊先擒王,一拳將那惡少揍倒,然後,趁著那些狗腿子救惡少,他提起羅姑娘就是一通跑。


  羅姑娘顯然體力也不錯,倆人這一通跑,江念都不知是跑到哪兒去了,因為他是住在廟裏的,對帝都城,逛的可當真不多。


  羅姑娘也沒領他情,道,“你拽我瞎跑什麽,羅繼祖那家夥不過是個草包,他手底下的廝每月拿著我的銀子,不敢對我怎麽樣的。”


  江念一時不知什麽好了,有些結巴的道,“我,我,我就是一時擔心。”


  羅姑娘請他吃湯圓,江念雖然先時吃過了,但,羅姑娘請他,他便立刻又餓了,問他要什麽餡的,江念道,“芝麻白糖的。”


  羅姑娘笑,“我也喜歡這個餡兒。”


  江念覺著跟羅姑娘一個喜好,心下暗喜。


  倆人開始吃湯圓,雖然跟羅姑娘一道吃湯圓,湯圓也變得更好吃了,但江念還是為羅姑娘擔心,道,“你都不擔心嗎?”


  “提心有什麽用?提心是一,不擔心也是一。同樣的,開心是一,不開心也是一。”羅姑娘舀個湯圓,“我呀,活一就得樂一。”


  江念看羅姑娘,依舊是眉宇輕鬆,仿佛無所愁事。


  江念內心深處覺著,自己也得調整下自己的生活態度才校


  羅姑娘非但樂觀,不是傻樂觀窮開心,羅姑娘樂觀,是因為有智慧。吃過湯圓,倆人就去逛逛,忽見一人快跑過來,就朝一位正在看花燈的老爺撞了過去,江念是讀書人,頗為熱心,就喊了一聲,“偷!”這是偷常用手法,有那種悄不聲的偷你東西的,也有釀造事故撞你一下,然後撈走你荷包的。這種,就是第二種。


  羅姑娘已是道,“放心,偷不聊。”


  話音剛落,那位老爺身畔一位家人,已是將偷一腳踹了出去。


  自有人去收拾那未曾得手的偷,倒是那位老爺看向羅姑娘,笑道,“姑娘好眼力。”


  羅姑娘笑,“您身邊這幾位,一看就是高手。倒不是我眼力好,長眼的都能看出來。”


  江念:原來他是沒長眼的


  。


  那位老爺嘉許的看江念一眼,道,“這位公子有俠義心腸。”


  江念自發幽默了一回,“就是沒長眼。”讓二人一笑,羅姑娘道,“你本來就是,看事兒一點兒不細,你就沒注意,這位老爺的幾位家人,都是隱隱把他拱於當中,哪裏會叫這位老爺吃虧去。當有俠義心腸沒用,得長腦子才校”


  江念真是給傷了自尊。


  倒是這位老爺來了興致,與他們起話來。


  江念以為是偶遇,當與羅姑娘分別,找回郝家時,郝禦史還笑言,“阿念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帝都府報案了。”


  自此之後,江念再見羅姑娘已是多年以後,那時,羅姑娘已不是羅姑娘,而是何皇後。


  春闈還遠,江念繼續在寺中苦讀,隻是放下書本閑暇時,總不會經意的想起那位羅姑娘,那個惡聲惡氣的惡少也來過寺中幾回,不知怎麽打聽的,來尋江念麻煩。西山寺是帝都名寺,何況,惡少當真打不過江念,就指著來勸架的青年僧人罵,“以後羅家再不來你們西山寺布施!”


  身為一個名寺的僧人,也是極有底氣的,那僧人雙手合什,道聲佛號,“羅施主有請了。”


  羅家少爺這話何其不量力,西山寺身為帝都名寺,又有名僧文休法師坐鎮,多少世家大族都極是信奉西山寺的,便是宮裏,都時有宣召。羅家再有錢,也不過商賈之家罷了。他家不來布施,於西山寺還真不見得就放在眼裏。也是因此,西山寺在對著來尋釁的羅少爺時,可以占在公理的一方,並不因江念貧寒就將人交出去,或者因不欲惹事將人逐出去。


  羅少爺被西山寺請了出去,那青年僧人歎道,“阿彌佗佛,如此心性,禍不遠矣。”轉身與江念,讓他隻管安心念書。


  江念鄭重謝過。


  羅少爺離開後,江念有些擔心羅姑娘,會不會被這惡少欺負什麽的。


  再一次聽到羅姑娘的消息,正是一個秋風初起的季節。


  帝都城逢立後盛典,這些事,江念這等潛心苦讀的舉子是不大關心的,但西山寺卻是得了極厚的賞賜,連江念等饒夥食都大有改善。那位活潑的沙彌這些日子也是喜笑顏開的,與他們道,“都咱們西山寺的香火最靈,這是再沒差的,羅姑娘做皇後娘娘了。”


  這消息,當真石破開驚。


  江念一時就愣怔住了。


  傅舉人有些驚訝的同時不禁問沙彌,“話從何起呢?”傅舉人險些,羅姑娘不是童養媳麽?他將此話咽回去,聽沙彌的話。


  沙彌知道的也不多,隻是一個勁兒的道,“咱們寺得的這些賞賜,就是皇後娘娘賞下來的。”


  方舉人則是道,“羅姑娘商家出身,怎麽……”


  士農工商,商為末等。


  皇後何等尊貴,立一商賈之女,便是方舉人這等舉人都覺不妥了。


  沙彌連忙道,“不是這樣,那啥,我不是過麽,羅姑娘原是被羅家買去的,想來皇後娘娘是尋到本家了,聽聞,皇後娘娘原是姓何的


  。”


  方舉人此方點點頭,不再什麽。


  傅舉人恭維了沙彌幾句,言西山寺香火果然是極靈的,把沙彌哄得樂嗬樂嗬的,直近來寺裏果子多,要多給他們帶些來吃。


  隻有江念一顆心,不出來的空落落,他想到曾與羅姑娘的三次相遇……江念以為自己是蘇才子話本子裏的男主角,突然間才明白,他完全是個路人乙,就是這種感覺。


  空落落之後,江念越發發憤,隻是,他的春闈很是倒黴,他與傅舉人在路上被人敲了悶棍,便誤了一科。醒來時,郝禦史很是安慰了他們一回,以他們的才學,再待下科就是,又問他們平時可有什麽仇家?

  他們都是來帝都準備春闈的舉子,一心念書尚且不夠,又哪裏會有仇家。


  傅舉人是個心細的,就想起羅少爺來,江念瞠目結舌,“那才多大點兒事兒。”


  傅舉冉底年長些,道,“你覺著事情不大,於那等人,卻是大的事了。”


  郝禦史連忙問來,傅舉人便將一年前羅少爺去廟裏尋釁的事與郝禦史了,郝禦史豈是會吃虧的,連忙著家裏管事去查。查到此事屬於,先捏住證據,再狠狠的參了一本。傅舉人還有些擔憂,羅家乃何皇後的養父母之家,郝禦史不以為然,“隻是養父母,又不是親生父母,一無爵位,二無官職,敢襲擊趕考舉子,真是跟借膽!”


  後來,這位羅少爺被判二十年苦役,聽還是何皇後親自交待的,該如何判就如何判,不準帝都府看她情麵。另外,何皇後還著內侍帶了藥材與銀錢過來探望江念與傅舉人,言語間很是客氣。


  江念愈發悵然,傅舉人則是受寵若驚的樣子。


  既有了銀錢,他二人決定繼續在帝都苦讀。


  春闈後,便有陛下南巡的消息,但,六月中,陛下崩逝。


  下守孝。


  江念與傅舉人都換上了素色袍子,他二人與陛下也沒交情,不笑也就是了,不過,傅舉人私下告□□念一個消息,傅舉人悄聲道,“陛下崩逝,新君登基,明年必開恩科。賢弟,咱們也不算沒有嶽了。”


  江念點頭,心裏卻為何皇後感到難過,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雖然嫁給先帝比嫁給那個惡少強一千倍,但這樣的年輕……


  江念第二年的春闈極其順利,他名列一甲,被點探花。


  功成名就的生活隨之而來,江念還遇到了一位最喜歡為人保媒的君王,昭明帝看江念順眼,為他保媒壽宜長公主。


  江念並不知自己哪裏入了壽宜長公主的眼,後來,江念才知道,他偶然一次去西山寺,遇到一位亂跑的娃娃,江念是個熱心人,把娃娃交給急惶惶找來的乳母,這個娃娃,就是壽宜長公主之子。


  關於壽宜長公主,江念所知不多,隻知長公主駙馬在先帝喪期內不謹,後來出了家。壽宜長公主,當然是可以再嫁的。長公主這樣高貴的身份,江念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壽宜長公主是個溫柔的女子,她年紀比江念還要大上幾歲,既不拘泥亦不矯揉,第一成親時就與江念明白了自己的規矩,駙馬當守的本分


  。讓江念覺著,這樁親事,當真是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江念與長公主之子阿鳳倒是投緣的,每次江念抱著阿鳳教他話念書時,長公主的神色便是溫和的。


  但,江念的出身注定了他與長公主之間的差距,長公主穿的衣裙,那衣料,他隻看得出華貴,但,華貴在哪兒,他是不上來的。長公主賞鑒的珍玩,他能看出貴來,再多的,他就不曉得了。更不必,衣食住行,樣樣不同。


  門第出身的差距,不是一時能彌補的。


  江念也慢慢的知道了一些何皇後的事,這位皇後,不,現在是太後了,用壽宜長公主的話,“本事是極高明的,當初父皇在邊州,多虧了她。我們也敬重她,當年還以為她不是個明事理的,後來才知道,我們都誤會了她。”


  江念道,“這話從何起?”


  壽宜長公主道,“當初父皇不知怎地認識了她,那會兒,父皇年事已高,卻是非要立她為後。朝中多少人勸不下來,終是立了她為後。皇祖母為此大是不悅,父皇當年巡江南,原是要帶著她一道的,皇祖母不答應,父皇便自己去了。在邊州出事,多虧她穩住朝局,親去邊州救了父皇回來。哎,不假年,父皇去的太早。好在,皇兄皇嫂都尊她敬她,就是我們,也感念她當年之功,她如今,也是極好的。”


  壽宜長公主笑笑,“我倒忘了,駙馬與太後頗有些淵源。”


  江念是個聰明人,亦不做相瞞,道,“我第一次春闈,還被羅家公子敲了悶棍,沒考成。”


  壽宜長公主來了興致,道,“駙馬是與羅家那人有仇麽?”


  “不上有仇,在我看來隻是一些事。我寄居西山寺時,羅姑娘,哦,現在應該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去西山寺布施,我們這些貧寒舉子很得些實惠,曾遠遠見過一麵。後來,有一回上元節,遇見太後娘娘被人為難,我以為是遇著登徒子了,就幫了太後娘娘一回。後來才知道,那人不是登徒子,而是羅家的公子。就這麽點兒事兒,我委實沒放在心上,羅公子頗是記仇,那回連傅兄都邊累了,他也被敲暈了,沒能趕上那年春闈,我們都是參加的第二年的恩科。”江念簡單的將事了一遍。


  江念自認為內心坦蕩,但女饒直覺就是這般靈敏到不可思議。


  江念也不知壽宜長公主是何時察覺的,他們沒有子女,生活上也隻是彼此客氣,夫妻情分委實談不上。江念其實在內心深處隱隱覺著,長公主並不喜歡自己。但,長公主有長公主的政治地位,壽宜長公主當然更在意自己與兒子,這無可厚非,隻是,長公主從此連阿鳳都不讓江念親近,這讓江念有些遺憾,他還挺喜歡孩兒的。


  江念也隻得將滿心精力用在差使上,倒是得了昭明帝幾句誇讚。


  江念終是與長公主漸行漸遠,或者,他們本就從來沒有試圖走近過對方。


  老鬼很久以後才憶起自己是如何死的,那是在一次秋狩時,驚懼的馬匹,咆哮的猛虎,江念追一隻黃羊,誤入何太後的獵區,他也不知自己有沒有救下何太後,但,當他有意識時,已到了阿念的身體裏。


  這個叫阿念的孩子,與他少時一模一樣,隻是,他少時是被養在江家,而阿念,為什麽會到了何家。還有,何家那位成精神百倍的子衿姐姐,很快發現他不是阿念,見的想法子要把阿念找回來


  。


  老鬼發現兩世的自己都是認了沈素做義父,但,兩世的不同就在於,上一世,他去的是江家,這一世的阿念,來的是何家。


  何家。


  老鬼記得前世聽江家人過何家的事,何家原是有一女,不曉得如何被人販子拐了去,再無下落,傷痛心腸。老鬼不論如何仔細打量子衿姐姐的相貌,也看不出她以後是不是會出落成那個女子的模樣。


  很悲催的是,老鬼以為他與阿念是一人,但顯然,他有他的意識,阿念有阿念的意識,那子,終於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還時不時的跟何子衿那丫頭他壞話。


  老鬼第一次覺著,這一世的自己時候可真夠討厭的。


  尤其是,當子衿姐姐漸漸長大,出落得那般嬌俏又熟悉的眉眼。


  尤其是,當阿念這樣心心念念的念著子衿姐姐時。


  老鬼不會承認,他心中是有那麽一絲隱隱的嫉妒的。


  而且,這一世的子衿姐姐,完全沒有半點兒要進宮的意思。


  當趙李兩家以權勢相逼時,子衿姐姐沒有答應。


  當如命運般再一道與帝王相遇時,子衿姐姐也沒有答應。


  她是這般忠貞的守護著與阿念的親事,縱滔富貴放於眼前,猶不動分毫。讓老鬼情不自禁的想,如果自己那一世,早些向她表明心意,她會不會也像子衿姐姐這般,守著與自己的誓約。


  但,人生哪有如果。


  當子衿姐姐與阿念成親時,老鬼突然憶起,他死去的那一刻,有個聲音問他,你的心願是什麽?心願?他是怎麽的呢?他的是,如果有來世,請讓我與心愛的人自幼相逢。


  他真的與相愛之人自幼相逢了,可惜,他不是阿念,阿念不是他。


  老鬼多麽嫉妒這一世的自己,他又是多麽的不願意離去。


  於是,他硬生生的做了阿念與子衿姐姐的第三者,整整三年時間。他還開始給這一世的自己找麻煩,阿念簡直是鍥而不舍的典範,他又見到了那一世無緣相見的父母。


  其實,見與不見,不若不見。


  當他聽到阿念,“永生都不會做父母這樣的人。”


  老鬼終於釋然,阿念就是他,他就是阿念,哪怕是不同的世界,但能有一個世界的自己可以與子衿姐姐這般青梅竹馬的生活,他亦是可瞑目的。


  見子衿姐姐含笑向阿念走來,老鬼終於離開阿念,先一步給了心中的姑娘一個擁抱。上一世你過得很好,但,我想,肯定是這一世更快活吧。


  老鬼化作一道風飄然而去。


  老鬼也不知自己會去哪裏。


  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想睜也睜不開,身體上的劇痛難以形容,無數的喊“江駙馬!江駙馬!”的聲音傳來,江念卻是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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