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立場
待自寧家告辭離去時,也沒見著那添妝禮,把何老娘鬱悶個好歹,心,這樣大戶人家,怎的還話不算話哩~真是的,白奉承半日。
於是,何老娘的一腔怨念就轉變為對寧五太太的評價,她老人家在回別院的車上就忍不住同陳姑媽道,“我雖是頭一次來,覺著,他家老太太是個好的,為人也和氣,就是那個五太太,瞧著就刁鑽,可不是好相與的。”
別看何老娘這話帶了些私怨,不想卻正對陳姑媽的心坎兒,陳姑媽道,“可不是麽,以前我就聽阿囡,這個五太太慣會拔尖兒要強的。寧家前頭四個兒子都在外做官,就這個五老爺五太太兩口子在老家盡孝,他家老太爺老太太年歲大了,府裏的事兒可不就是這兩口子了算唄。也就是阿囡這脾氣,不爭不搶的老實頭,一心一意的就在老太太身邊服侍。前年子衿重陽節來參加那個花會,好心去府上請安,他家老太太趕巧了不在家,這五太太就連見咱們子衿都沒見一見。後來他家老太太可是不樂意,嗔著五太太她怠慢了親戚。現下啊,他家老太太身邊的事兒,多是阿囡在料理,府裏的事,是五太太管。”
何老娘道,“這也好。看他家老太太像個明白人,隻要咱們阿囡別吃了虧就好。”一拍大腿,“唉呀,大姐,我想起一件事來著。”
看何老娘這模樣,陳姑媽忙問,“啥事?”
何老娘奇怪的問,“我覺著大姐家就是富貴人家了,我常聽人,大郎他爹做鹽商賺的銀子海了去,就是縣太爺也比不上大姐家富庶呢。可你這寧家,能做多大的官兒呢,怎地他家就比大姐家更富貴呢。”別看何老娘沒啥見識,寧老太太身上穿戴的,她也不認得,可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哪怕何老娘不認識人家身上的貢綢頭上的美玉,也知道那都是極好的東西。不要她比不得,就是大姑姐也比不得呀。那何老娘就納悶兒了,陳家哪兒來得這樣的財力呀!
陳姑媽其實具體也不上人寧家靠啥發的財,隻得含糊道,“妹妹想,不管商人再怎麽有錢,還不是要給當官兒的管著,就知道了。”
“哦。”何老娘似懂非懂的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何子衿笑,“祖母,就是我娘那的醬鋪子,每年還得孝敬縣衙兩成分子呢。”
何老娘這下頓悟了,道,“原來是下老鴰一般黑啊。”看來州府這大官人家與她們縣城的官兒也沒啥區別嘛。
陳姑媽哈哈笑,“這樣也對,隻是別往外就好。”畢竟她家與寧家是親家,現在更有利益勾連。
何老娘立刻保證,“大姐放心,我嘴最嚴了。這也不是能往外的事兒。”
待回了別院,老姑嫂兩個也有些累了,何老娘道,“姐姐去歇歇吧,一會兒咱們再話一樣的。”
陳姑媽也沒客氣,道,“嗯,妹妹也歇一歇,今兒歇好了,明日咱們去給三丫頭置衣料子。”
何老娘響亮應了。
何子衿三姑娘兩個自然是跟了何老娘回去,陳姑媽瞧著弟媳婦身邊兒倆丫頭扶著,自己身邊隻有丫環,再威風氣派總少了幾分熱鬧,不禁暗道,該把三妞四妞帶來的,女孩子家,是得多出來看看,見見世麵也好。
何老娘回屋後,先喝了兩碗茶,同姐妹兩個道,“這寧家燒的飯菜,是挺好吃的,沒白來一回,比咱縣裏碧水樓不差了。”她平生頭一遭進這樣的大戶人家,還在人家吃了午飯,跟人家老太太、太太的了半晌話,雖然添妝禮沒到手,何老娘心裏還是很歡喜的。
三姑娘道,“先前聽妹妹寧家怎麽富貴,他家飯菜味兒是好,可我看吃的東西也尋常。不過是青菜豆腐雞鴨魚肉,也就是比咱家裏講究些。嗯,點心的花樣也好。其他的,也沒什麽稀奇的地方。”
“對對對。”這話正對何老娘的心坎兒,何老娘道,“沒去時我還以為他家得吃什麽上海裏見不著的東西呢。今兒才知道,他家吃的,咱也見過。”非但見過,老娘還常吃哩。何道,“那什麽猴兒菇燉野雞崽子湯,還呢,猴兒身上也能長出菇來,原來就是咱們山上的刺菇麽。嘿,這州府人就是新鮮,管刺菇叫猴兒菇。”這刺菇她老人家是常見常吃的,以前是老頭子去山上采來著,如今丫頭片子隔三差五的去山上,菌子木耳銀耳啥的多的是,何老娘偶爾都會想著偷偷去賣給幹貨店,奈何丫頭片子不準,便隻能自家放著吃了。
何老娘又道,“我以前還聽人,富貴人家都不得聊,山珍海味堆山填海,原來也不是真的。”甚至用的都不是大盤子大碗,不管什麽盤子碗,似乎都比她家裏的一號兒,問何子衿,“去歲你來寧家,也吃的這個?”
“嗯,他家的素鵝全州府都有名的好吃。”何子衿笑,“別看瞧著也是尋常吃食,配料可不一般,祖母的山珍海味,你雖看不到,吃也吃了。我聽師傅但凡大戶人家,煮一盅豆腐湯,那湯都是用山珍海味各色珍貴物什文火熬十二個時辰,慢慢把那些東西的精華熬到湯裏去,再用那湯做調羹燒菜,故此,便是青菜豆腐,味兒也不同尋常。祖母別看今吃的東西,你平日也吃過,這一餐,得頂咱家半年的夥食開銷了。”
“唉喲,我的乖乖,還有這等事!”何老娘瞪大眼睛,頓時覺著,吃了人家這麽好的東西,添妝禮啥的,沒有也罷了。
何老娘這輩子,再也沒吃過一頓能抵自家半年夥食開銷的飯啊。這開辟地頭一遭,真把何老娘給驚著了,她老人家雙手合十道,“阿彌佗佛,這輩子真是值了。”
何子衿道,“這算啥,哪我發達了,請祖母吃好的!”
何老娘嘖嘖,“你,咱們一家子也沒你這樣大口氣的,你祖父活著時可不這樣,他最實在不過,有十分隻七分的人。你這樣愛吹噠,倒跟你曾祖母像。她找媒人去我家裏提親,硬吹牛自己家裏有二百畝上等田,我就信了,等來了你們老何家才知道,原來就一百五十八畝四分田,一百畝都是中等田,隻有五十多畝算是上等田。”
何老娘瞧著自家丫頭片子直歎氣,“老太太要是活著,可是找著知音啦。你倆話兒,定能到成塊兒。剛這兩年掙了幾個錢置了幾畝地不用打饑荒了,就口氣大過去。還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不?”真是愁死了。
何子衿還沒反駁,三姑娘已是笑的不成了,鬧得何子衿自己也笑了,道,“我也就吃一碗幹飯,怎麽啦怎麽啦!”
何老娘笑,“吃一碗就吃一碗唄。還吃得起,吃吧吃吧。”
第二日用過早飯便去綢緞莊買衣料子,三姑娘做過繡娘,認識的料子委實不少,她自來深受何老娘的人生觀影響,對於這次來州府置辦料子,心裏早有盤算。並不多挑綢緞,反是選了些上等絲棉,何老娘摸了摸那料子,道,“嗯,又軟又滑,還貼身。”陳姑媽看了也好。三姑娘早算計好了,她聽胡文過,胡家每房的主子按季官中給做衣裳,她略做幾身新婚穿的就行了。以後官中給做,她也就不用自己花錢置衣裳了。不過那是外頭大衣裳,像裏衣之類,胡文的現在是胡老太太房裏丫環給做的,以後少不得交到她手裏。這些絲棉料子,做裏衣正好。
這麽想著,挑好料子,又在邊兒上的絹花鋪子買了兩匣時心絹花,再到針線鋪子配了些繡線,便差不離了。
因三姑娘來前就把想買的東西早尋思好了,故而,采買極順遂,隻半日便已料理妥當。陳姑媽私下同何老娘道,“這丫頭是個心裏有數的。”
何老娘大言不慚,“就這點兒像我。”
陳姑媽:……
何子衿見一處茶館外有個夥計在支起的爐子上烤個沙陶罐,不禁問,“爹,這是做什麽呢?”
何恭笑,“烤茶呢。”
“還有烤茶?”
何恭笑,“少見多怪了吧,要不要去嚐嚐?”
何子衿頗有興致,就聽何老娘一聲大吼,“家裏啥茶沒有,去喝那個做甚!又亂花錢!都給我家去!明兒個還得去拜神仙呢。”
何恭笑道,“娘,出來這半日,姑媽也累了,就坐著喝杯茶吧,我請客,如何?”
何老娘不領這個情,“還不都是老娘的錢。”看在大姑姐的麵子,不那麽堅持了。
陳姑媽何老娘,“啥叫你的錢,都是俺們老何家的,你出嫁從夫。”娘家侄兒看出她這做姑媽的累了,想叫姑媽歇一歇,看這老婆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都嫁她們老何家這好幾十年了,連她這個人都是老何家的,還敢錢是她的~真是沒了理!
何老娘心,切,你娘家啥樣,自己不知道啊?甭裝傻啊!窮家破戶的,當初要是沒她老人家帶來的三百畝田的嫁妝,要不是她旺夫旺子,有今日?
姑嫂兩個默默的互相鄙視片刻,跟著何恭去茶館兒喝茶了。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頭一回喝烤茶,覺著比平日裏喝的茶更香一些。何恭笑,“普洱茶講究年份久些的反珍貴,烤茶用普洱最好,烤的時候能激發出茶香。現在有些熱了,待冬吃烤茶更相宜。”
何子衿點頭,何恭問,“姑媽覺著口味兒如何?”
陳姑媽笑,“是比平日裏的茶香一些,要不是阿恭,我還不知道茶還能烤著吃來著。”
何恭道,“聽還有地方會把炒熟的糯米放進去,泡出來就是茶米糊糊。”
何老娘道,“那不就是粥麽。”
陳姑媽道,“跟粥怎地一樣,粥裏沒茶味兒。”
何老娘肚子裏道,真個瞎講究。
何恭:……
既是花錢喝的茶,何老娘一連喝了五六碗,直喝得茶罐裏再泡就是清水了,她老人家才作罷。夥計熱心道,“要不再給您來一壺?”
何老娘問,“要錢不?”
夥計,“不免費。”
何老娘,“那就不用啦,你去吧,我也喝飽了。”
夥計:……
待歇好了,一行人坐車回別院,何老娘還與陳姑媽道,“阿恭對大姐比對我更孝順哪。看,還特意請大姐喝茶來著。”
陳姑媽笑,“這孩子就是像他爹,仁義。”都是她們老何家的優良品質啊。
何老娘:什麽仁義,就是傻唄。
待回到家,才知道寧家人來好半日了,陳姑媽忙問,“什麽事?”以為是她閨女有什麽事呢。
管事回道,“是給表姑娘送添妝禮的。”
何老娘簡直喜從降哪,陳姑媽亦笑道,“也不知道他們過來,請來到我院裏相見吧。”何老娘、何子衿、三姑娘自然也跟著一道去了。
來送添妝禮的管事媳婦何子衿還認得,乃寧五太太身邊兒得力的管事媳婦趙媽媽。趙媽媽一見陳姑媽何老娘連忙請安見禮,陳姑媽笑,“坐吧。也不知道你來,可是有事?”
趙媽媽笑,“是老太太、太太打發奴婢過來給表姑娘送添妝禮。”
何老娘已是喜不自禁,嘴上仍道,“您家老太太、太太總是這般客氣,有勞你跑這一趟。”
“都是奴婢份內之事。”趙媽媽奉上禮單。
何老娘粉兒有派頭的給自家丫頭個眼色,何子衿上前接了,何老娘笑嗬嗬地對趙媽媽道,“跟您家老太太、太太,多謝想著,我們明去拜神仙,定給她們上兩柱香,都是善心人,保佑她們長命百命。以後要是有機會去我們那兒,可一定得家去啊,咱們可不是外處。”
最後,陳姑媽給了趙媽媽個賞封,趙媽媽恭恭敬敬的告辭。自從前年何子衿上門兒,她奉命招待沒把人招待好,趙媽媽可是吃了回掛落。又打聽著人老何家雖自家土鱉了些,可好幾門親戚都是做官的官老爺,自此,趙媽媽對碧水縣人民客氣不少。
趙媽媽走後,何老娘笑,“怪道都大戶人家講禮法呢,為人好不,連咱們這鄉下地方來的,人家也不瞧。”昨兒真不該寧五太太壞話,原來人家沒忘。何老娘又道,“我這都是沾了大姐的光啊。”
陳姑媽笑,“是妹妹自己嶽好。”
“不然,要是不有大姐,誰知道我是哪根蔥呢。”何老娘給寧五太太描補幾句,道,“唉,就是他家五太太,昨兒我瞧著是個好強的人,如今瞧著還是知理的。隻要她講理,我也就能放心咱們阿囡了。守著個理字,日子便過得。”
陳姑媽:你還真有奶就是娘啊~知道什麽叫立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