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親娘的審美觀
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碧水縣離州府不算遠,坐車也就一一宿的路程。可想一下,闔縣的舉人進士加起來,一隻手便數得過來,可見文風頹靡。
其實,碧水縣這地方臨山近水,就何子衿穿來這十多年,還沒見著鬧什麽旱災澇災啥的,雖沒到風調雨順的境界吧,起碼人們都能過活,可見,是不錯的地界兒。隻是,何老娘有記憶時起,就是鬧兵荒,打仗,民不聊生的日子。如今這才安定了沒幾十年,據何子衿分析,該是東穆太祖終於把前朝幹翻,自己做了江山,隻是,這也沒幾年呢。據,何恭沈氏成親的那年,太祖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啥的,還免了三年賦稅……不過,這些事,除簾官兒的,碧水縣的升鬥民是素不關心的。
如今修養生息幾十年,碧水縣山青水秀,人們日子也還過得,卻是一直沒有一所正經的書院。
縣學,縣學也是有的,學諭大人就是管著縣學的事兒。一般縣學裏念書的都是秀才,名額也是有限的,縣學的名額是三十人。隻是,看何恭這做秀才的在家做阿念阿冽的啟蒙老師就知道縣學的情形了。有個學諭大人,也是三打魚兩曬網。
何恭剛剛要辦縣學,何老娘這不大懂衙門事兒的都糊塗了,道,“不是有縣學麽?你一個月還得去一回。”
何恭笑,“不是那個縣學,是縣裏要辦書院了。讓孩子們念書的地方,胡老爺牽頭願為山長。縣裏拿不出太多銀錢,鄉紳們也願意捐銀子,陳家出了一千銀子,忻族兄出了八百兩,胡家出了六百兩,縣太爺出三年的薪俸,咱們族裏也捐了銀子,略有些臉麵的,都捐了錢。”
何老娘聞關心銀錢的事情,忙問,“你也捐了?”
何恭笑嗬嗬地,“我們秀才一人五兩,算是杯水車薪吧。”
何老娘道,“原來叫你們去是捐銀子啊!捐那許多做甚!傻!五兩銀子能買三頭大年豬了!”
“娘有所不知,咱們碧水縣,聽前朝時也是有書院的,文學昌隆的地方,隻是前些年兵火戰亂,不要書院,縣學現在也不成個樣子。咱們縣裏,還是這兩年,才出了一二進士。如今是皇上下旨,讓各地重辦書院,以興文道。”何恭很有耐心的同老娘一書院的重要性,“現下讀書的孩子是越來越多了。不是各家自己請先生,就是像咱家這樣的,自家人來啟蒙,待大些再去私塾念書。倘縣裏有書院,由縣裏出麵兒延請名師,受益的還是孩子們。咱們阿念阿冽都能去上學了,出點兒銀子就出點兒吧,咱家也還出得起。以後孩子們都要去書院念書呢,再者,縣令大人了,凡是捐銀子的,將來書院建成後勒石以記。”何恭不算太有虛榮心的人,但想到能在石頭上記上自己的名兒,心裏也是歡喜的。
何老娘嘿然道,“怪道那缺德帶冒煙兒的陳老賊舍得出一千銀子呢,原來是要把名兒刻石頭上呢。”何老娘很知道陳姑丈,如今有錢了,就好個名兒。不過,也不是沒好處,縣裏修橋鋪路啥的,陳姑丈時有捐贈。
故此,雖陳何兩家疏遠,陳家在碧水縣名聲也還不錯。
聽老娘這般評價陳姑丈,何恭心裏頗是讚同。
沈氏這才插空兒問,“相公中午可用過飯了?”
“縣太爺請大家吃茶商量書院的事兒,大家一直在書院來著,哪兒姑上吃飯,倒是喝了一肚子茶水。”妻子這一問何恭也覺著餓了,笑,“給我弄些吃的來。”
沈氏笑,“幸而叫周婆子留了飯。”
不用沈氏吩咐,何子衿就顛顛兒跑去給她爹端午飯去了。
何老娘叫兒子回自己屋用飯,有媳婦服侍著,舒坦。
沈氏先叫翠兒去打水,服侍著丈夫洗過手臉。打發翠兒下去,何恭悄與妻子道,“唉,今兒個真有件掃心事兒,有人咱子衿那花兒賣了大錢,還打趣我捐的少,不知是不是無心還是有心那話。”
沈氏挑眉問,“誰的?”
“許師弟。”
沈氏問,“許青?”許舉人算是丈夫的啟蒙先生,許舉人二子一女,女是將與許誌定親的丫頭,長子許青,這字還與沈氏的閨名重了。好在沈氏自嫁了人,別人都能何恭媳婦或是何家大奶奶稱呼她。許舉人兩子,長子許青,次子許菁,許青早早中了秀才,因自家與許家是時常來往的,過年過節過壽的,何家都會備禮。何恭較許青年長三歲,可不就是正經師兄弟麽。
就是因這話是許青的,何恭才貓不準是有心還是無意。
沈氏柳眉一挑,“又不是三歲孩子,什麽該什麽不該難道也不知道?你慣來好心的,殊不知他人心下存了歹意。他也是當爹的人了,比你上幾歲,可也有限的,家裏兒女雙全,難道話也不會講?這是眼紅咱家,以後提防著他些。”
何恭歎口氣,“許師弟以往與我也不錯,這幾年卻是性子愈發古怪了。”
“上回史太太來就許家酸文假醋,這話咱們不好,許先生畢竟待你不錯。”沈氏道,“何況他家可是舉人門第,論家境也比咱家強些的。這人心也忒窄了,怎麽就見不得別人好呢?”倘私下打趣也還罷了,這麽大庭廣眾的出來,定是刻意的。
何恭歎道,“以前在先生家念書,論起來,許師弟年紀雖些,卻是比我和阿素都強些的。他中秀才也比我們早,這好幾年中不了舉,許師弟心裏也急的。隻是他何必總盯著比他強的瞧,就跟我比,我大他好幾歲,不也沒中舉麽,還不如他呢。真是的,中不了舉,難不成日子也不過了?”
“這叫什麽話。一樣是秀才,難不成你大幾歲就比他差了。”要不急丈夫的功名也是假的,隻是這功名的事兒,哪兒是那樣容易的,如今家裏日子也不錯,兒女雙全,夫妻恩愛,就這日子,沈氏也過得有滋有味兒。嗔一句,沈氏道,“許青不識好歹的那樣,你沒給他兩句聽聽?”
何恭道,“我還沒,忻族兄就了,這是縣裏大事,老爺們兒有銀子出銀子,有力氣出力氣倒罷了,豈能要人家姑娘賣花兒的錢,傳出去不好聽,好似縣裏男人不中用似的。我也了,那是咱閨女的嫁妝錢。許先生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呢。”
“那也是許青自己話不檢點,這還是師兄弟呢,張嘴就吭你,還是忻族兄厚道。”沈氏對何忻的印象自鬥菊會後便又回轉了過來,這會兒更覺著何忻人好,想著過些何家娶大奶奶,她過去幫襯幫襯才好。
夫妻兩個著話兒,何子衿在外頭偷聽夠了,便敲門進來,從食盒裏給她爹拿出飯菜擺幾上,何恭瞧著閨女這身喜慶鮮亮的大紅襖,笑,“咱閨女,穿啥都好看!”
何子衿把菜擺上,機伶的拿著一壺燙好的酒,給她爹斟酒,“如今兒冷,爹,喝一口兒吧,別喝多,喝多我娘念叨你。”
何恭直樂,“還是閨女好啊。”
沈氏問,“你弟呢?這刷牙的刷哪兒去了?”
何子衿道,“他正換牙呢,一刷,刷了一個下來,是下頭的牙,剛扔屋兒頂上去了。周嬤嬤,後街李家子來找他們,不知做什麽去了。”
男孩子,正是貪玩兒的年紀,往日裏有何恭看著念書,傍晚還得出去玩兒一玩兒呢。
何子衿跟她爹打聽,“爹,是每個縣都辦書院麽?”
“哪兒那麽容易呀,有的縣太,有的縣太窮,再者,一個縣辦一個書院,能有幾個學生?我聽,五六個縣才有一個書院,縣令大人是極力爭取,還有胡大人也幫了不的忙,才把這書院落在了咱們縣。”何恭笑,“以後你兄弟阿念他們念書多便宜,不然倘去別的縣念書,還得住書院裏,家裏也掛心,是不是?”
何子衿由衷道,“縣太爺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可不是麽。”何恭是讀書人,自是欣喜的,抿一口酒,樂,“有了這書院,子孫後代都沾大光了。”
何子衿道,“那這書院肯定得建的挺大吧。”還得有外縣學生住書院裏。
何恭點頭,“起碼得容得下七八十人。”
“光咱們縣,像阿冽阿念他們這念書的也不止二三十人呢。還有各村裏念書的孩子,其他縣的孩兒,像爹你的,五六個縣才這一個書院,隻容七八十人,如何夠使?”何子衿又道,“再者,不別的縣,就咱們縣,像許先生這樣的舉人,是自己在家開私塾。還有大戶人家,自己請先生在家教子弟。難不成一下子都能去書院念書?”
何恭笑著夾筷子鹵肉,慢慢嚼了,“私塾如何能與官家開的書院相比,別個不,光先生就不能比。這回也不隻是請咱們縣有學問的先生,除了胡大人自薦為山長,聽胡大人還把芙蓉縣最有學問的錢先生請來了。就是許先生,也答應在書院任職。先生的事兒不必你愁,有胡大人和縣令大人張羅著,肯定是有的。再者,你以為是個想念書的就能來書院讀書?得先考試,考上了,才能去書院念書。”
“這些得抓緊著些,到時考書院去。”何恭喜滋滋的。
沈氏給他布菜,道,“那這有了書院,縣學的事兒怎麽著呢?”
何恭道,“縣學跟書院不是一碼,縣學還是各縣的事兒,沒啥大變化。不過,咱們縣這書院辦起來,請了那些有學問的先生過來,就是過去請教,也便宜許多不是。”
何子衿笑,“咱們縣可要興旺了。”
“是啊。”何恭笑眯眯的再抿一口酒。
待用過下午飯,喝了茶,在屋裏略歇一歇,何恭就出去把阿念何冽自外頭拎回來,與他們了縣裏要辦書院的事兒。嚴令兩人要加倍用功,就繼續精神百倍的教兩人念書了。
沈氏從櫃子裏找出兩塊湖藍的料子,絮叨,“要是去書院,可不能跟在家似的這樣隨便棉褲棉襖的到處跑,得做兩身新衣裳才成。”
何子衿道,“書院才開始建,明年能建好就是快的。”
“冬人們事兒少,縣太爺抽些壯工,尋霖方,這眼下又有銀子,蓋房子能慢到哪兒去。”沈氏這會兒才有空,“還沒問你呢,頭晌去胡家,胡家姑娘好相處不?”
“都挺和氣的,就是覺著不是一路人。”何子衿道,“她們在家幹的事兒,跟我和三姐姐在家做的事兒不一樣,其實不到成塊兒去。”
沈氏笑,“這也是有的,聽大戶人家的姑娘,每就吃喝打扮,別的啥都不用幹,都有下人幹了。”
何子衿道,“我想著,那也沒意思。還不如咱家這樣呢。”
沈氏笑,“你倒樂嗬。”
何子衿跟她娘,“娘,到時去打聽打聽,書院辦在哪兒吧?”
“打聽那個做甚?總歸是咱們縣裏唄。”
何子衿道,“書院要是蓋新的,不會是什麽熱鬧地兒。可書院蓋成了,似我爹的,連上學生老師,也得百十口子人呢。這書院的事兒,一般人摸不著。不過,書院外頭的房子地啥的,買一些無妨,不別的。章嫂子打燒餅的手藝是家傳的,聽她娘家兄弟多,也不隻她一個會打燒餅。到時置個門麵兒,打燒餅賣醬肘子也行啊。”
“就這百多饒書院,一能賣幾個呀。”
何子衿笑,“娘,這才是剛開始呢。咱們這地方,有山有水的,多好。聽就是以前打仗打的民不聊生,如今下太平了。你想想,以前一個村兒裏讀書的有幾個,現在有幾個?就是縣裏,也是念書的越來越多,咱們縣這樣,別個縣肯定也這樣。那書院周圍,現在冷清些沒事兒,房子地的肯定不貴,你打聽打聽唄,有合適的買點兒。要不,拿我的錢買,買了算我的。我自個兒學著打理,以後上手也容易。”
沈氏摸著衣裳料子,也沒做衣裳的心了,閨女,“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省著些使吧。你那個花兒,我想過了,物以稀為貴,你要每年都弄十來盆的賣,以後肯定越來越便宜。”
“嗯,花兒的事兒不急,不物以稀為貴,倘每年都能賣那大價錢,眼紅的人就更多了,我想明年看看再。”何子衿膩歪在她娘身邊,拱一拱她娘,“房子地呢。娘,你替我打聽打聽,成不?”
“知道了。你比那蓋房子的還急呢。”沈氏抱怨,“等我問問再,甭成瞎想著買這兒買那兒,還是置田產最可靠。是不比開鋪子賺錢快,貴穩當。”
何子衿再拱一拱她娘,沈氏笑,“知道了知道了,看把我拱下去。”
“榻板擋著呢,拱不下去。”
香香軟軟的閨女坐身邊兒,沈氏拉起閨女的肥手,自個兒瞎歡喜,“這人哪,有沒有福氣,先看手。”何子衿生的似沈氏,哪兒都秀氣,就手腳不大秀氣,譬如她時候胖,手腳跟著胖,也不顯啥。如今年紀漸長,她也瘦了,結果,手腳還是肥肥的。何子衿這輩子就羨慕她娘這修長秀的手,也不知她這手怎麽長的,又短又粗,既不秀也不美,半點兒不像她娘。
一聽沈氏這話就知道是親娘哪,看她閨女哪兒都好,沈氏就摸著她閨女的肥手兒誇上了,“手心肉多,一看以後就是拿錢的手。”沈氏這些年頗注意保養,伸出自己那細白柔膩,十指尖尖的手,立刻將何子衿肥手比成短粗胖,沈氏還能眼瞎似的,“不像我,你看我這手瘦不拉唧的,一看就是幹活兒的手。”
何子衿長歎,“這才是親娘的審美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