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何冽
沈氏這有了身孕，立刻成了何家一級保護對象。
非但何老娘對沈氏芥蒂全消，隻消沈氏保養好身子生下兒子，何老娘如今是什麽禮數都不講了。連陳姑媽聽沈氏有孕，也送了許多滋補的東西來。沈氏去州府，也順道探望了陳氏一回，帶了些家鄉土物給陳氏，見著陳姑媽，又了一回陳氏的境況。
陳姑媽歎，“隻要我的阿芳好，我情願吃長齋供奉佛祖。”
何老娘跟著發愁，“寧家還是不同意給阿芳過繼嗣子麽？”
“過繼不是事，阿芳寧太太倒沒什麽，可至今選不來孩子，還不是白。”陳姑媽愁的跟什麽似的。
沈氏沉默片刻，道，“我倒有個想頭，不知當不當。”
陳姑媽忙道，“這裏哪有外人，侄媳婦有話，直就是。”
沈氏道，“表妹年紀還不大，若是不能改嫁，如今也沒嗣子，不是常法。寧家那樣的大宅院，我總想著，表妹得有個依靠，這日子才好過。”
“可不是這話麽。”陳姑媽又是歎氣，沈氏道，“既無嗣子，表妹能依靠的就是寧太太了。要依我，表妹如今也不要總是念佛，青燈古佛，日子不好過。表妹是做媳婦的，倒不如多孝順婆婆。人心肉長，長地久，就是看表妹這份孝心，寧家也得對她另眼相待。”
陳姑媽道，“我聽阿芳，寧太太規矩上並不嚴，待她也好，不令媳婦立規矩的。”做母親的，總擔心女兒在婆家受苦。知道寧太太對女兒寬仁，陳姑媽背地裏還念了好幾聲佛。
沈氏笑，“寧太太寬仁是寧太太寬仁，可我想著，咱們戶人家尚講究個規矩呢，何況大家大族。聽寧太太出身待人都好，寧家也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越是這樣，讓表妹在寧太太跟前陪著話，也能學著一二不是。時間久了，非但寧太太這做婆婆的能看到表妹的孝心，就是表妹，也可跟著寧太太長些見識。人跟人，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有了情分，表妹的日子差不了。”
陳姑媽有些猶豫，做母親的人，舍不得女兒去立那些規矩，像丫頭一樣的服侍別人。可叫沈氏，與其過青燈古佛那些沒滋沒味兒的日子，還不如尋些事情做。服侍寧太太怎麽了，陳家為了鹽引都能把陳氏做價賣了，服侍寧太太並不丟人。就是從禮法輩份上論，陳氏是做媳婦的，服侍婆婆也是應當。
尤其陳氏在寧家這樣的大家族裏，娘家這樣，陳氏沒有依靠，更無捷徑可走，唯有下些笨功夫才是上策。
何老娘素來疼惜陳氏，也有些舍不得，道，“那豈不是太辛苦了。”
沈氏細聲慢語道，“咱們族中，賢姑媽也是守寡的人，可，一則賢姑媽是在娘家這頭兒守的寡，她自己有宅子有地有產業，身邊有丫環婆子服侍，日子過得順心。這話，我隻在家裏。二則，賢姑媽是自己主動守的寡。表妹如今，是不能跟賢姑媽相比的，她離娘家人遠，凡事就得靠她自己。母親和姑媽都是做婆婆的人，我如今在母親姑媽麵前這話，咱們是親近些情分深，還是麵兒上客客氣氣的情分深呢？”
陳姑媽道，“侄媳婦這話，也有理。等我再去州府，給阿芳念叨念叨。”總之，若能討得寧太太歡心，過繼的事肯定容易些。
沈氏笑，“我也隻這樣一。我年紀才多大，見識也有限，姑媽定比我周全，若僥幸能幫到表妹一二，我就歡喜不盡了。”
沈氏這樣盡心，陳姑媽不知道要什麽好了，良久方道，“你是個好的，恭兒沒看錯人。”
沈氏連忙謙讓，在婆家人麵前，即便想盡些心，也不能太心實了。
何子衿在一畔認真聽著，及至跟沈氏回屋，聽沈氏道，“這人哪，甭想著一步登什麽的，還是下些苦功的好。”
何子衿眨眨眼，沈氏隻以為她不懂，笑，“不懂的話，先記在心裏，慢慢就懂了。”
沈氏胎相滿了三月，就托人給娘家捎了信兒，沈素第二日就來了，還帶著江氏和沈玄。一家人在何老娘屋裏話，何老娘連聲對沈氏道，“多抱抱你外甥，沾一沾福氣。”自得知沈氏懷孕，何老娘帶著何子衿去芙蓉寺燒香後，大手筆的買了六張大胖童子抱鯉魚的畫給沈氏貼屋裏，讓沈氏看，據能保佑沈氏生兒子。
何子衿笑話何老娘，她提前把年畫買回來了，又惹何老娘啐了一回。
今日見著沈玄，何老娘再沒有不高心，並在內心深處覺著，都外甥不出舅家門。何子衿這丫頭片子相貌便像沈家人多些，到了他寶貝孫子這裏，定也是個俊俏的郎君。於是，何老娘瞧著沈素都格外順眼起來，非但親自張羅酒菜，又留他們一家三口住下。沈素也沒客氣，除了探望姐姐，他原也要去同許先生請教文章。
用過午飯，哄得沈玄睡著後，沈氏與江氏在一起些私房話，到長水村徐姓秀才中舉的事，江氏道，“相公這大半年極是發奮，我又擔心若明年中不了，相公豈不失望。”
沈氏勸她道，“不看別人，就看子衿她爹，考了五六年方中秀才。阿素年輕，怕什麽呢。你就是心裏擔憂，麵兒上也不要顯出來，隻管照顧好他的身子。日子長的很，若遇著一點不順心的事便自暴自棄，他也有限了。”
“再退一萬步，咱們本就是戶人家，家裏雖不是富戶，也有房有地，有沒有功名，日子都過得。”沈氏笑，“有功名是錦上添花，沒功名就跟以前一樣。阿素心太活，前兩年他也年輕一些，於書本上不大用心。今年他將一些瑣事都交給阿山，這就很好。如今娶妻生子，知道上進，這本是好事，卻也不要拘泥在這上頭。人要看得遠些，要我，這世上比功名要緊的事多著呢。”
江氏聽沈氏勸了一回，心下方略略好些，關鍵是沈氏拿何恭舉例，活生生的擺在跟前，江氏又想自家公公也是三十上才中的秀才。丈夫這般年紀，的確是不必急的。
江氏笑，“聽姐姐一話，我這心裏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沈氏笑，“你什麽都明白，隻是太關心阿素，難免心思便重了。”
姑嫂兩個著悄悄話，何子衿在床上玩兒表弟。這是沈家的長子，江氏把兒子養的很好，白胖白胖的，此刻，白胖就正躺在枕頭上握著兩隻手茲茲茲睡的正香，何子衿悄悄戳一下人家的胖臉，既軟且嫩。又去摸人家的胖手……雖然她現在也是孩子，何子衿卻是喜歡孩子的，真可愛，尤其上次洗三時瞧著沈玄皺巴巴的樣子，這會兒眉眼長開了，就顯出俊俏模樣來。
何子衿戳一下摸一下的玩兒人家，沈玄皺巴皺巴嘴就要哭，何子衿立刻拍拍他的身子，沈玄便巴嗒巴嗒嘴繼續睡了。有趣的很。
何子衿還有一樣本事，她特會哄孩子，待下午沈玄醒了，何子衿自告奮勇的要求照顧表弟，沈氏隻當她貪新鮮，不想將沈玄放床上，何子衿在一畔逗他，除了大便，沈玄半日都不帶鬧的。
連江氏都，“阿玄同子衿投緣。”
沈氏笑，“也不知有什麽秘訣，族中忻大嫂子剛生了閨女，我回來去瞧她，那麽的孩子可懂什麽，給這丫頭逗兩下就張嘴笑。”
何子衿得意，“我這是人緣兒好！”
沈氏笑，“嗯，你人緣兒好。”
一時，何子衿又抱著沈玄去看她種的花，沈氏忙道，“你心些，別摔淋弟。”
何子衿道，“我摔了自己也摔不了阿玄。”她平日裏飯吃的多一點，人也生得壯，個子高，力氣大，抱沈玄抱的牢牢的，帶自己屋裏玩兒了。
沈氏吩咐翠兒跟過去瞧著。
及至沈素夫妻告辭，何子衿還怪舍不得沈玄的。
沈素笑，“子衿跟我去住幾日吧。”
何子衿想去的要命，“我娘不讓，她要讓，我早飛去了。”
沈素哈哈大笑。
“別聽她胡。”沈氏道，“如今家裏有阿玄要照看，娘哪裏看得住她，要瘋跑的。這會兒家中事多，等閑了再叫她去。”
沈素笑著替外甥女情，“姐，過年的時候叫子衿去吧，孩子這麽想去，姐姐也別太拘了她。”
沈氏也樂得閨女同娘家親近，笑，“校待過年時家裏也閑了，讓她去玩。”
何子衿高心轉了個圈兒，直送出她舅老遠。沈素與妻子道，“子衿是個有情義的孩子啊。”
江氏在車裏抱著兒子，聞言笑道，“咱們阿玄喜歡子衿喜歡的了不得，昨兒個就是跟子衿玩兒，今又是子衿帶他，半點兒不鬧，比跟著我都聽話。”
沈素摸摸下巴，“早知這樣，該把丫頭誑到家裏來給咱們帶孩子的呀。”
江氏笑嗔，“你又這樣。”
夫妻兩個有有笑的回了家，將沈氏的情形同沈母學了一遍，沈母聽閨女樣樣都好，也是滿麵歡笑，隻盼閨女順遂，平安生下兒子，她就別無所求了。思量著，待農閑時，去朝雲觀拜拜才好。
何子衿是盼著過年時去外祖母家玩兒的，誰曉得她娘出爾反爾，因為她舅要準備年後的秀才試，正是用功讀書的時侯，她娘怕她去了分她灸心，就沒叫她去。
何子衿嘟弄幾句，因為她娘罕見的沒有沒收她的壓歲錢，她也就不什麽啦！何子衿如今的興趣改成數錢玩兒。外圓內方閃閃亮的新銅錢，擱荷包裏一晃就嘩啦嘩啦響，數起來特有成就福沈氏每見她一幅八輩子沒見過錢的財迷樣就發愁，為了陶冶閨女的性情，沈氏喚了閨女在跟前念書給肚子裏的孩子聽，這孩子產期就在三月中，沈氏身子越發笨重，何老娘過年都沒叫她出門，一應應酬都是何老娘親自來。
待過了何子衿的生辰，何老娘就開始預備沈氏生產的東西，及至等到秀才試都考完了，沈素榜上題名不，名次還很不錯，得了癝生，每月還能得些銀米。沈氏也為弟弟高興，何老娘亦是歡喜，初時她不願意兒子與沈氏的親事，一則她相中的媳婦是陳氏，二則沈氏娘家貧寒，要不是沈老秀才有個秀才功名，何老娘就算死也不能允口的。如今沈素也中了秀才，沈氏娘家就很能拿出手去了。
何老娘一兒一女，閨女嫁的遠，兒子一個人，除了族人便是陳家表兄弟相互扶持，結果不料陳姑丈如此畜牲，幸而如今陳姑媽還在，不然何老娘都不大敢跟陳家走動了。如今沈素勉強算是有出息了，郎舅二人正好一並上進。
何老娘賀了沈素一回，與沈素道，“子衿她娘也快生了，你姐姐身子笨重，我沒叫她過來，你去陪她話吧。你也累了這一年，有了功名，好生歇一歇。”
沈素笑謙幾句就去看望姐姐了。
沈氏滿心歡喜，與弟弟道，“沒白辛苦這一年。”
沈素倒不覺如何，笑問，“姐姐不是三月的日子麽？”
“是啊，該就在這幾了，我也不敢出門。”沈素是親弟弟，不必太多講究。沈氏身子沉重，坐著不舒坦，便斜靠在軟榻上，問，“家裏打算什麽時候擺酒？”
“我原不用擺酒，看爹和嶽父的意思是想擺的。”他嶽父當就送了頭豬過去給他擺酒用，聽沈素不擺酒，胡子險些翹起來。
沈氏笑，“長輩們看你有出息，心裏高興。定是想好生慶賀的。我知你誌不止於秀才，就當哄長輩們開心吧。”
姐弟兩個了好半日的話，當晚又與何恭了許多話，沈素在何家住了一宿，第二日去醬菜鋪子裏瞧了瞧，方回家去。
沈氏原是三月中的日子，結果一直拖到三月底都沒動靜，何老娘著急躥火，飯都吃不下，盼孫子盼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連沈母在家久等信不至，忍不住讓兒子駕了車來探望閨女，到底怎麽回事，怎麽還沒生啊？沈氏素來好耐性，倒是穩得住，還勸了母親一回，“這是時辰沒到，生孩子，有早幾的，自然也有晚幾的。”
話雖這般，沈母仍是急。
以往，何老娘瞧不上沈家，沈母肚子裏也對何老娘意見頗多，這回因沈氏到了日子不生產，親家兩個罕見的達成一致：去芙蓉寺燒香！
何子衿覺著燒香沒啥用，沈氏跟丈夫商量，“兩個老人出門，你跟著一道去吧，阿素路上不如你熟悉。”
何子衿道，“要是娘你要生怎麽辦？”
何恭也很不放心，“要不我陪母親嶽母燒香，讓阿素留在家裏。總得有個男人在家支應才校”
何子衿道，“我舅哪兒都熟！”她舅在縣學裏念過書的人，芙蓉寺是碧水縣唯二景點之一，沈素哪裏會不認得路喲。
何恭左右思量一番，道，“阿素不是外人，我實在不放心你。讓阿素陪著去燒香，我在家裏。這生產不是事，萬一真就趕了寸，一家子大人都不在家，要如何是好。”
沈氏撫摸著隆起的肚皮，抱怨，“家夥肯定是慢性子，都這會兒了還不出來。”
何恭怕妻子沉心，笑著打趣，“等出來先打一頓屁股再。”
何子衿也問，“娘，我是早生還是晚生啊？”
沈氏笑，“你啊，剛九個月就生了，要不這麽個急慌慌的性子呢。”
也不知是不是芙蓉寺的菩薩顯靈，當兩位老親家燒香回來，沈氏肚子便有了動靜，及至清晨，產下一子。何恭取名：何冽。
此時，沈母與何老娘也找到了共同語言，沈母道，“我以往都朝雲觀的香火極靈的，不想芙蓉寺也這般靈驗。”頭一燒了香，第二日她閨女就生了。
“那是，我但凡有事都是在芙蓉寺燒香，到底是縣裏的大廟，住持也有道校”兩個老太太精神百倍的起宗教信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