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父母情分
何恭也打算專心苦讀以備來年秀才試,隻是偏生今年事多,陳表妹要出嫁不,沈素的成親亦在年底,沈氏嫁進何家兩年多,還沒回過娘家,夫妻兩個早商量好了,沈素成親的時候要一道去嶽家住幾日的。
何老娘知道後很是不滿,直接對沈氏道,“你男人考功名還不是為了你,將來他為官作宰的,誥命也是在你身上。你娘家又不遠,什麽時候回去不行,偏生要趕這時。”
沈氏柔聲道,“阿素成親,我們離得又不遠,做姐姐姐夫的要不露麵,不知要給家裏人怎麽呢。就是相公臉上,也不好看。”
“平日裏也常見的,哪裏就差這一日。”
沈氏聲音雖軟,卻是分毫不讓,“平日裏雖是常見,阿素成親一輩子也就這一回。”
何老娘拉著老長的臉,硬梆梆道,“去一日倒也罷了。”
沈氏道,“當來回,怕是趕不及。夜裏趕路不安生不,城門也早關了。“
事關兒子,何老娘也隻肯退一步,道,“那兩日也差不離了。”
沈氏道,“我跟相公吧。”
何老娘哼一聲,“還是快些給我生個孫子,也好傳承咱們何家香火,總不能叫阿恭膝下空空。有空想著正事,弄那些醬菜,得吃到幾輩子。”
沈氏笑一笑,“母親前兒還教導媳婦,相公要專心科舉,讓媳婦好生服侍相公。母親的話,媳婦怎敢不聽從呢?”
何老娘叫沈氏噎的險些翻了白眼,不耐煩的打發她下去了,同餘嬤嬤的抱怨,“你總勸我寬和些,可你看看這死狐媚子,我一句,她有八百句等著我,隻嫌我不早死呢。”
餘嬤嬤是受了何氏私下叮嚀的,就是餘嬤嬤自己也覺著,何家就這麽幾口人,何不消消停停的過日子呢?這兩年她冷眼看下來,大奶奶可不是好相與的,何老娘終有老的那一日,這個家,到底是大爺大奶奶的。何況,平日裏大奶奶私下對她很不錯。餘嬤嬤也樂得為沈氏兩句好話,勸道,“大奶奶才幾歲,這個年紀,經的見的少,話不留神也是有的,太太何必計較。依奴婢的私心,隻要把大爺服侍好,大爺順順當當的考了秀才,縱使大奶奶有些不足,太太你耐心教她一二便好。”
何老娘哼一聲,“要不是看著阿恭,哼!”要是不看著兒子,她根本不會允許這等狐媚子進何家大門!
何老娘暫熄了火,沈氏樂得鬆快,正好帶著翠兒醃醬菜。何子衿人還沒醬缸高,也喜歡跟在沈氏身邊跑跑顛顛,間或問她娘是不是有秘方,的確她娘醃的醬菜味兒不賴。
沈氏笑,“這能有什麽秘方,做得仔細些就是了。別的不敢誇口,廚下這些事,一個用心一個不用心,便是差地別。”
看閨女撲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聽著,沈氏也不耐其煩的念叨,“拿這醃醬菜來,其實用的就秋油、大料、桂皮、薑、蒜幾樣東西,除了用量外,你用好的秋油和差的秋油,醃出來就是兩樣的味兒。別的都能唬人,唯吃的是唬不了饒,用沒用心做,一嚐就能嚐出來。”
何子衿聽的直點頭,沈氏笑,“看你這樣子,好像真聽懂似了。行了,拘你這半日,早想玩兒了吧。叫翠兒跟著你,去找涵哥兒玩吧。涵哥兒明年就要進學了,以後再一起玩兒可不容易了。”
何子衿道,“我知道,現在念大伯娘看著涵哥哥寫字念書,我去了也不叫涵哥哥跟我玩兒。”
沈氏笑,“那就別去了。”
何子衿問,“娘,我以後能去上學麽?”
沈氏笑,“你也想上學?”
“我可不願意當睜眼瞎。”何子衿裝模似樣地,“聽涵哥哥,學裏能學好些東西呢。”
沈氏笑,“等你大些,我教你先認些字。”
何子衿簡直迫不及待,道,“今晚上就教我麽教我麽教我麽教我麽。”
沈氏笑容更深,逗她,“那你得聽話。”
母女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沈氏的醬菜才醃了一半,就到了陳表妹出嫁的日子。
陳家排場擺的很大,即便是嫁閨女,也不輸娶媳婦時的氣派了。陳姑媽更是穿的喜氣洋洋,親戚們亦都提前到了,隻是等了半日,直到吉時都快過了,才見寧家的喜隊匆匆而來,迎親的管事臉色極是難看,與陳姑丈道,“六爺不慎跌了馬,已送回家去了……”
陳姑丈眉毛一擰,陳姑媽大驚失色,連忙問,“女婿如何了?”這,迎親路上出這樣的意外,多麽不吉利。
寧家管事道,“今兒是大日子,三爺讓五爺過來代六爺迎親,三爺,再怎麽著,也不能委屈六奶奶。”新郎在迎親路上墜馬……就在陳家已有人心裏想著,是不是陳姑娘命硬克夫什麽的。若今日不迎娶了陳姑娘進門兒,他日還不知要傳成什麽樣。
陳姑媽六神無主,她倒沒想著閨女命硬克夫什麽的,陳姑媽想的是,寧六郎到底摔的怎麽樣了?若不打緊,閨女嫁過去亦無妨。可若摔狠了,這是閨女一輩子的大事哪!但,若寧六郎無妨礙,如何要兄弟代為迎親……陳姑媽一時心亂如麻,拿眼望著丈夫,隻盼丈夫能拿個主意。陳姑丈未多,立刻便允了。跟來的寧五對著陳家夫婦略施一禮,代弟迎親,將陳姑娘迎進花轎,往州府而去。寧六公子在路上出這般意外,親戚朋友也沒吃酒的心了。陳姑媽臉色慘淡,心懸到嗓口眼,還是親戚朋友俱安慰,些“吉人自有相”的話。
陳姑媽幾日不得安穩,三後接到寧家報信,寧六公子迎親路上跌了一跤,不幸過逝。陳姑媽聽到這消息,當下便厥了過去。
便是何老娘聽到此事,也很是哭了一場,為外甥女傷心,同兒子哭道,“怎生地這般命苦。這以後日子可要如何過啊。”陳姑娘這個,還算不得望門寡,卻真真是守活寡了。
何恭又能有什麽法子,歎口氣,“娘打疊起精神來,您都這樣了,姑媽還指不定什麽樣了。娘先定了神,也好過去勸一勸姑媽。姑媽心裏的苦,能跟誰呢。”
何老娘抹一把淚,又心疼大姑子,“我這心都跟刀割一般,你姑媽不知要如何傷心。你姑媽養了五男二女,你表妹是女兒,也最疼她。我這苦命的丫頭啊……”著又是一通哭。
沈氏瞧著何老娘傷痛的模樣,心道,何老娘並非沒情意的人,隻是,何老娘與她沒有情意罷了。
沈氏暗歎一聲,引開何老娘的眼淚,道,“母親,我這話不中聽,不過,還是要先想一想,表妹以後要怎麽辦呢?”
何老娘淚眼模糊,看沈氏一眼,見沈氏亦是傷感的樣子,對她的惡感倒是去了些,一時沒明白沈氏的話,問,“什麽怎麽辦?”
沈氏正色道,“如今雖不當提這個,可咱們畢竟得為表妹考慮。表妹雖進了寧家大門,畢竟沒有圓房的。表妹正當青春,哪怕要守著,寧家是個什麽章程?別的不論,表妹既要守節,寧家六公子難道能沒人打幡摔瓦,好歹表妹膝下得有個孩子,才是一輩子的盼頭。”因事關陳表妹,沈氏不好將話的太明白,要是按沈氏的想頭,好端賭大閨女,雖過了門兒到底沒圓房,待寧六公子的喪禮一過,將陳表妹接回來,將事冷上兩年,另尋一門親事,才是上策。不然,有幾多寡婦能活到賢姑太太那水平的,不是沈氏看不中陳表妹,實在是現階段看不出陳表妹能有賢姑太太的水準來。
何況,賢姑太太是在娘家守寡,還服侍著父母歸了西,有這樣的名聲,娘家兄弟子侄再不敢虧待她半分。
陳表妹行嗎?寧家那樣的大戶人家,陳表妹即便守寡也必然要守在寧家的。何況,寧六公子是接親路上出了意外,知禮的不與陳表妹無幹,可更不知多少人暗地裏嚼舌根陳表妹命硬呢?哪怕寧家通情理,可這樣年輕守寡的媳婦,一進門死了男人,就是寧氏主家知禮憐惜,可長地久,身邊沒個男人撐腰,陳表妹在婆家的日子得怎麽過?
沈氏的話倒給何老娘提了醒,何老娘隻顧傷心,一時沒想到,聞言道,“是這個理。可不能叫芳姐兒一輩子就這樣耽擱了。”何老娘平日裏喜拿賢姑太太話,可到底,有幾個女人能願意過賢姑太太的日子。何老娘素來待陳芳不一般,此時難得誇沈氏一句,“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轉的快。”
沈氏謙道,“母親隻是一時沒想到罷了。還是讓相公服侍著母親去姑媽家走一趟,一家子有個章程,後頭的事才好辦。”
何老娘連連點頭,午飯都顧不得吃,連忙命兒子去街上找車馬,母子兩個匆匆去了陳家。
直到下晌,母子二人方回來,得知在陳家並未用飯,好在沈氏早命廚下預備著,忙命擺飯,何恭也在母親屋裏用了。
待服侍著何老娘歇了,夫妻兩個回房,沈氏倒了盞溫茶給丈夫,問,“如何了?”
何恭歎口氣,“怕是不大好。”
沈氏一挑眉毛,何恭呷口茶,低語道,“我聽四表弟悄悄同我,姑丈得了州府的鹽引。”
“鹽引?!”這年頭誰都知道販鹽是大利,隻是,若非與官府相熟,等閑商人哪能做鹽課生意?沈氏問,“沒聽姑丈販鹽哪?難不成是寧家幫忙?”
“不好。聽姑丈的意思,既已過門,就是寧家的人。為夫守節,是應有之義。”何恭眉心微皺,“姑丈若不肯出頭,還有什麽好的?”
沈氏腦子快,唇角一勾,已將事想得七八成,眼中露出一抹冷意,低聲同丈夫道,“你別嫌我把事往壞處想,我嫁你這兩年,也算長了些見識,聽忻大嫂子,忻族兄那樣的本領,想開個賣鹽的鋪子,也隻是在咱們縣一年賣個三五百斤罷了。姑丈一下子得了州府的鹽引,可不是三五百斤的事兒。何況,這樣的事,斷不是一時半晌就辦下來的。好端賭,陳家表妹是怎麽得的這樁親事?是先有鹽引後有親事,還是先有親事後有鹽引,這裏頭肯定有事兒。”
何恭素來是個心軟的人,道,“不會吧。姑丈不似那樣的人。”
沈氏道,“你別忒心實了,隻可惜了陳家表妹,遇著這樣的事,若父兄不肯為她出頭,誰還能什麽呢?”
何恭歎口氣,他對陳芳雖隻有兄妹情分,卻是自一道長大,如今陳芳遇著這樣的事,何恭難免為其惋惜。沈氏歎,“或者,這就是表妹的命吧。”父母情分上差一些,真就將個閨女作價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