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吻
自從將手抄佛經送到賢姑太太麵前,沈氏便隔三差五的帶著何子衿過去,與人起便是,“姑媽佛法精深,為人慈善,且姑媽不嫌我愚鈍,我有不懂的,正好請教姑媽。”
事實上,沈氏對佛事沒半點興趣,賢姑媽是看何子衿順眼,沈氏又是個聰明人,極會討人喜歡,與這樣的人來往,並無不愉之處。
轉眼便是何老娘的壽辰,何子衿也在她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了姑媽何氏。
何氏的眉眼與何老娘有五分相似,不算什麽美人,論相貌隻是尋常,但,何氏的智商絕對甩何老娘三條街。何氏待沈氏非常親近,對何子衿也好,一見何子衿抱著便不撒手了,笑道,“看這模樣長的,可真俊。唉,我做夢都想生這麽個閨女,多好,閨女貼心。”又問兒子,“翼兒,妹妹好不好看?”何氏嫁到芙蓉縣馮家,因離得遠,嫁了這五六年,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
馮翼不過四歲,雖單名一個翼字,何子衿看著馮表兄圓滾滾的身材,想著這胖子即使長了翅膀,恐怕也飛不起來。馮翼生得圓滾滾,眉眼不差,隻是有些黑,此時正被何老娘摟懷裏親香著,聽到母親問他話,黑胖表兄伸長脖子去瞧母親懷裏抱著的女孩兒,點頭,“好看!”遂散思維想了個恰當比喻,“妹妹像牛乳糖!”這樣白白的,瞧著還軟軟的。
何子衿:你才像牛乳糖,你們一家子都像牛乳糖……
因閨女回娘家,何老娘心情大好,笑嗬嗬地,“一個丫頭片子,什麽好看難看的,還是奶娃子呢。”
何氏不同意老娘的話,道,“娘,看你的,丫頭就沒好看難看了?要時候跟醜八怪似的,長大能好看到哪兒去?你看子衿,這眉眼,多俊俏,不是我讚自家侄女,我也見過不少孩子,像子衿這樣俊俏的,一百個裏頭也沒一個。”
沈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姐姐也太讚她了。”
何氏笑,“本就是實話。”命丫環取出個漆紅的匣子來,與沈氏道,“子衿周歲,我也沒能來。我心裏就喜歡閨女,如今一見子衿,隻恨不能她是我生的才好。這是我早就讓人打好的,給子衿帶吧。”
沈氏連忙道了謝,何子衿也謝過何氏,沈氏是做舅媽的人,自然也有見麵禮給馮翼。何氏又讚何子衿懂事,連沈氏一道誇了一遭,“我聽為著母親過壽,弟妹早早操持不,還特意抄了經書供在賢姑媽那邊。弟妹孝順,也教導的子衿懂事。”
沈氏笑,“都是我們該做的。相公常,母親辛苦這些年不容易。”沈氏素來會話,知道姐弟感情好,自己不居功,連忙將丈夫拿出來。
何氏果然笑意更深,道,“賢姑媽等閑人都不見的,這也是弟妹投了賢姑媽的眼緣。”
沈氏笑,“拜佛時都‘心誠則靈’,我想著,約摸是緣分。就是子衿,我也常帶她去,她雖懵懂,受些薰陶也是好的。”
“唉喲,這可是好,咱們子衿的福氣。”何氏是個明白人,何子衿常去賢姑太太那裏,若能堅持下來,以後名聲就格外好。何氏隻在弟弟何恭與沈氏成親時見過沈氏一麵,當時隻覺著是個機靈人,如今看來,沈氏不光是機靈,聰明也是盡有的。婆婆麵前亦是禮數周全,再看弟弟身上,從頭到腳的齊整,就是何子衿,也教的有禮貌。這樣的媳婦,哪怕娘家略差一分,也是無妨的。
何氏既喜沈氏,起話來自然更加投機。
第二是正日子,親戚朋友的來了大半,沈氏既要忙著招呼客人,又請了個本家嫂子幫著照看廚房,才堪堪周旋開來。倒是陳姑媽也回來給何老娘賀壽,何老娘問陳氏怎麽沒來,陳姑媽唇角不自禁的往上一翹,又連忙抿了抿唇,撫著腕間翠綠欲滴的翡翠鐲子,做出淡定模樣,仿佛很隨意的了一句,“剛定了人家,不好再到處走動。”
何老娘連忙問定的哪家,陳姑媽道,“州府寧家。”
何老娘不大清楚州府寧家是哪家,何氏卻是個懂眼的,連忙問,“姑媽的,可是族中出過首輔的寧家?”
陳姑媽極力想低調一下,卻發現自己怎麽都低調不起來,下巴不自覺抬高,唇角浮起,眉開眼笑,“可不是麽,就是那個寧家。本家嫡係排行第六的公子,身上有秀才功名。唉,可圖什麽呢,就圖孩子上進。”
一聽陳姑媽家閨女陳表妹定了寧氏嫡支的公子,周圍的人知不知道的都紛紛奉承起陳姑媽來。何氏也跟著諸人了幾句陳表妹有福之類的話,又問,“是誰給表妹的親事,這可真是一門好親。”
陳姑媽笑,“倒不是外人,你姑丈在州府做生意,與你姑丈相熟的一位寧三爺,因是實在交情,他對咱也知根知底,方托媒人定了親事。”
何氏再三道,“表妹好福氣。”先前母親的心思,何氏不是不知。隻是,弟弟一意相中了沈氏。何況,那時隻是兩家長輩有意,親事卻是未定的。後來弟弟與沈氏成親,聽陳表妹很是傷心了一場,何氏也歎了幾回氣。如今聽陳表妹有了好姻緣,何氏也為陳表妹高興來著。
何老娘的壽宴,沈氏早半月前就開始預備,何家雖隻是富之家,起碼雞魚肘肉還吃的起,鮮果茶點也都齊備,請了相熟的親戚族人過來,很是熱鬧了一日。
沈氏早給何氏一家預備了屋子,何氏難得回娘家一趟,讓丈夫帶著兒子住,她自與老娘一屋,也是有些自己的心思。
熱鬧了一整,何老娘有兒女奉迎,極是開懷,隻是到底有了年紀,晚上便有些倦了。母女兩個靠著涼榻私房話兒,何氏道,“我在婆家,有時遇著族人過去,時常打聽著家裏。常聽人弟婦賢良,我沒親眼見,到底不信。如今見了,才算是信了真。”
何老娘將嘴一撇,“你也就看個麵兒罷了,知道什麽。”
何氏之所以提起沈氏,就是見老娘對沈氏似是不喜,才出言試探,也是想著勸一勸老娘的意思。聽老娘這樣,何氏道,“娘你這又是想左了,看個麵兒怎麽了,能看個麵兒的媳婦便是百裏挑一了。不別人,就是我在婆家,難不成能將婆婆似娘似的那樣待麽?我在婆婆麵前,也就是弟妹這樣了。”
許多話,何老娘是沒法跟兒子的,卻是想同女兒念叨一二。何老娘道,“你是不知道,仗著那幅狐媚子模樣,把你弟弟迷的暈頭轉向。你弟弟,哼,我就不樂意他,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隻拿著那狐媚子當心肝寶貝,他眼裏還有誰!”
何氏笑勸,“娘這是哪裏的話啊。弟弟弟妹情分好,難不成是壞事?就是誰家成親,那大門口對聯上還得寫一句‘百年好合’以示吉利呢。”
何老娘憤憤,“難不成你不知道,當初我都跟你姑媽好了你表妹的。你表妹多老實,又是我看著長大。咱家艱難的時候,你姑媽也沒少幫咱家,可你弟弟這不爭氣的,偏叫狐狸精給迷住了!我一想起這事,便覺著對不住你姑媽,也對不住芳姐兒!”
何氏歎口氣,“人家都,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要我,這也不怪弟妹,怪隻能怪弟弟跟芳表妹沒緣份。娘聽我一句,人都得往前看,弟妹既嫁進來,就是咱家的人。她到底品性如何,不在人,要看她怎麽做。娘隻看弟弟身上多麽周全妥帖,便明白弟妹是用心的服侍弟弟,隻要她把弟弟服侍好了,咱就不用挑剔她別的。”
“再者,娘總是想著姑媽如何,可之前到底沒把事定下來。如今弟弟這都成親兩年多了,娘還那些陳穀子爛芝麻做甚。你沒見姑媽芳表妹的親事也定了麽,還是州府有名望的人家兒,這也不算委屈芳表妹了。”何氏苦口婆心,“芳表妹有了好前程,娘也略寬一寬心。隻看著子衿,也該給弟妹些麵子。”
何老娘嘀咕,“丫頭片子罷了,咱家可是三代單傳。”
何氏立刻拉下臉來,道,“娘這話當真沒良心,我也是丫頭片子!”
何老娘笑,對閨女卻是要低頭的,軟了口氣道,“我就隨便一,瞧你這丫頭,還生氣不成?你娘我待你如何,你心裏沒數還是咋地?今可是我的大壽,不奉承你老娘幾句,倒跟我擺起臉子來!”
何氏嗔,“誰叫娘你當著丫頭的麵兒就瞧不起丫頭呢。娘怎麽這樣,子衿可是姓何,咱們何家的骨肉,娘你倒歪著眼睛看她。瞧子衿長得多俊哪,我都恨不能帶回家去。”
何老娘嘀咕,“就像她那個娘。”
“像她娘怎麽了,要我,像她娘才生得俊呢。要是像她祖母,那可就慘了。”何氏剛完就被老娘拍了一記,何氏笑,“我這是實話,我就是像了娘你,才長成這樣。”
何老娘罵,“像我怎麽了像我怎麽了像我怎麽了!你就是像我,方有這樣的福氣!”她家女婿可是舉人出身。
何氏直笑出聲來,母女兩個極是歡樂。
沈氏看著家下人將宴席上剩的東西收拾完,因今日宴請,何家桌椅不足,有許多是借來的,都令人擦洗幹淨還了回去。直至收拾停當,沈氏方拖著疲憊的身子去休息。
何恭給沈氏捏捏肩,“累了吧?快躺躺。”
沈氏斜靠著床頭,道,“就是腿有些酸。我命翠兒送的醒酒湯,你喝了沒?”這種場合,何恭再沒有不應酬的。
何恭抬起沈氏一條腿放在自己腿上,沈氏想將腿抽回,被何恭按住,給她輕輕揉著,道,“喝了。”
沈氏又問,“丫頭呢?”
“跟翼兒玩去了,沒事,有餘嬤嬤瞧著呢。”何恭道,“這些,真是累了你。”
沈氏笑,“母親一年隻過這一次大壽,老人家年紀大了,看重這個,咱們縱使累些,隻要老人家心裏高興了,這也值得。倒是你,很該去姐夫那邊瞧瞧,姐姐姐夫難得回來一次。”
妻子這般賢良孝順,何恭眼神愈發柔和,“這還用你,我看姐夫有了酒,方辭出來。素弟也喝的不少,令人送了醒酒湯,他已睡了。”這的沈素,沈素生了個俊美聰明相,念書上,還不如何恭呢,更不必與馮姐夫相比。沈氏是個機靈人,沈父一輩子也隻是個秀才,為了科舉,家業都填進去大半,也沒考出個一二三來。沈氏想得明白,這世上,如馮姐夫這樣青年中舉的百裏無一,這得是家裏祖墳風水好,命裏應了文曲星的貴人,世間大部分人還是尋常人。沈素念書分平平,倒是喜與人交際,故此,但有機會,沈氏都叫淋弟來,不別的,多認識幾個人也沒壞處。
“阿素就是這樣,他有酒量吧,每次喝了酒必然要睡覺。他沒酒量吧,他還能喝一點。”沈氏笑,“這也是我的私心,我想著,姐夫難得來一趟,又是舉人功名,科舉上的門道肯定更熟一些,正好,咱們都不是外人,阿素念書遠不及你,你帶著他好好跟姐夫請教一二才是。沈氏也隻一,待何恭應了,她又道,“我聽,姐夫為了下科春闈,想著早些去帝都準備著,可是真的?”
何恭道,“自然是真的。許多人都是一中了舉便去帝都的,不為別的,帝都裏有學問的先生多,就是請教起文章來也更方便。”當然,這得是家裏有錢的,不然,似他們這離帝都遠的,路費便是不開銷。
“那姐姐呢,是不是也跟著一道去?”沈氏有些口渴,端起手邊幾上的白底藍花瓷盞喝幾口,問。
“自然是一道去的,不然誰照顧姐夫呢。”何恭道,“就是翼兒,姐姐也打算帶著去帝都長些見識。”
沈氏點頭,“這是應當的。不論夫妻父子,終要守在一處才是親。”
何恭笑,“很是。”
夫妻兩個了幾句話,沈氏委實太累,不知不覺便沉沉的睡了去。何恭握住妻子的手,低頭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