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被說服的父親以及他的決定
「嗯?不過我能不能問一下,叔叔口中所說的低俗,是如何定義的呢?」楊一眼神明亮的盯著姜建漠,沒有了先前那種對人對事都淡然沉穩的架勢,言語中lu出些鋒芒。
這位書記大人不想出手相助也是正常,但是這麼評價他的書,未免讓楊一有些接受不了。現在的這摞稿子,並非是他毫不費力得到的剽竊之物,而是融入了自己無數的努力。雖然說出版的事情未必非得求到這位書記大人的門下,但被人蔑視后灰溜溜離開,和自己主動瀟洒告辭,是關乎到人生尊嚴的問題。
低俗?呵呵!
楊一表現出的這種bi人神態,姜建漠自打主政越州以來,還沒有在其他人臉上看到過,就算是和自己政見不同屢有爭執的市長曹建國,面上也是一派和氣。但是書記大人此時不但沒有面帶慍se,反而在心中好笑——這小子總算現出些少年人的心性來,要是他還能保持bo瀾不驚的模樣,說不得自己就要閉門謝客了。
不過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示,更沒有回答楊一的問話,而是又拿起稿子隨意瞟了幾眼,然後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我的評價不對?」
雖然也是有意打壓一下這個男孩,但姜建漠本身對這些稿子也不是沒有看法,在這位正統的歷史系科班生的眼中,楊一的這本書里,cha科打諢油嘴滑舌的地方太多,個人痕迹太重,也就顯得輕佻,而失去了歷史的厚重感。
看到姜建漠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楊一自然知道這是這位書記大人的心理戰術,只怕這種心理戰術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還異常管用!如果是其他一個文學小青年被這位學者書記這麼一番批評,恐怕腦子裡早luan成了漿糊,哪裡還有心思分辨,更遑論反駁了。
但是對於看穿了姜建漠心思的楊一來說,這些構不成所謂的壓力,從後世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重生而來,就是他最大的優勢和依憑。所以對於書記的這番做派,楊一隻是漫不經心一笑,似乎很是嗤之以鼻:「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
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把視線迎過來的姜建漠,楊一沒有等他接話,而是故意拉長了聲調:「說——起——」
姜建漠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這個用來比喻情況紛繁複雜的俗語,最開始出現的時候,尤其是在他們歷史人的圈子裡,卻是用來形容人們面對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所出現的那種茫然和不知所措。
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咱老百姓不愛看那些虛頭巴腦的假正經。
看到自己父親不大不小地吃了個癟,姜喃在旁邊笑得那叫一個貴族化,粉潤的雙chun微抿,眉眼輕舒,大家閨秀的氣質盡顯無遺。
只是楊一早早見識過了她的彪悍,彈煙灰的手法比自己都要熟稔,哪裡還敢把這丫頭當成一般淑女看待。
想笑就笑,憋出內分泌失調就有的完了!楊一嘴角撇了一下。
這個存在時間不過千分之一秒的表情被姜喃準確無比地捕捉到,於是視線相交時送上來一個「恩將仇報老娘沒完」的凌厲眼神,然後瞬間繼續微笑。
「那只是些不懂歷史的人吃不到葡萄而已,徒惹人笑。」姜建漠對於楊一的說法不置可否,但這個回答本身就顯出了他的不甘心。
「那為什麼老百姓就這麼喜歡那些野史稗聞呢,難道真的只有低俗的戲說才能引起大眾的興趣?中國人的愛好就這麼上不了檯面?」楊一反問,不僅是為自己正名,也是為了那些漸漸淹沒在故紙堆中的歷史。
姜建漠笑著搖搖頭,似是不屑爭辯。
楊一也不理會他的表情,鐵了心要給市委書記上一課,於是毫無避諱地聳聳肩:「本來歷史家們應該承擔著以史為鑒,教導後人的責任,但是就是因為你們老舊的觀念和死板僵硬的敘事方式,把絕大多數人推離了歷史!姜叔叔你既然是歷史系大學生,對於黃仁宇先生的《萬曆十五年》應該是耳熟能詳的?」
姜建漠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悠悠來了一句:「至今未有定論。」
楊一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黃仁宇在學術圈子裡毀譽參半,到現在還爭論不休,這也是事實,不過這卻不影響他繼續演說的信心:「固然是沒有定論,但是這位先生對歷史知識在普通民眾範圍的普及和傳播,所起的作用大不大?而他所傳播開來的知識,絕大多數符不符合歷史事實?」
這一下倒是讓姜建漠也不得不承認楊一的話有些道理,是以心中對於楊一也少了幾分戒備,多了些許認可。
原來以為這個男孩只是把歷史當故事來讀,但是從他對史學界的認識來看,卻像是下了一番工夫的,這讓一向主張嚴謹治史的姜建漠也不由在心中點頭。
「既然叔叔不太認可黃仁宇,那麼錢穆大師的觀點呢?不知一國之史則不配作一國之國民,您也不認可?」楊一看到事情有了轉機,開始拉更大的虎皮。
「大師的話固然有些許偏頗之處,但總得來說還是對的。」姜建漠頓時有些被牽進了圈套的感覺,心下苦笑連連,從黃仁宇繞到錢穆大師,這小子是做好了功課來找茬的。
卻也說不出半分反駁的話,如果說黃仁宇的身上還存在爭議,那麼一代國學大師錢穆的觀點就不是那麼好隨意批駁的了。
「對啊!」楊一點點頭笑道,語氣中卻全然沒有少年人佔了上風后的得意,目光清澈,表情坦然:「但是現在的歷史書籍讓人看一眼的興趣就欠奉,難道真的是大家的錯誤嗎?歷史本身是這麼的豐富多彩,這是任何小說都比不了的!但是為什麼人們就是不愛讀呢?」
姜建漠漸漸陷入沉思,而楊一的語氣也ji昂起來,似乎天生就有一種引起他人心聲共鳴的魔力:「生活比小說更離奇,而歷史就是遠去先人的生活,那為什麼不能讓歷史更生動活潑一點?優美的文筆和多姿的敘事?這些從來就不是歷史的敵人!從來就不是!我們現在所欠缺的,就是嚴肅又吸引人的『戲說』,只有脫下裹在歷史身上的沉重外衣,才能真正讓中國人了解中國的歷史!」
楊一的話語,其中的蠱huo性和煽動力不可謂不強,但也是因為都說到了點子上,才會有這種振奮人心的力量。不過姜建漠見多識廣的一方父母官,可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會被戳中g點的小青年,心中已經微微動搖,臉上依舊沒有表示。
「更何況,連白香山的詩歌都追求『老嫗能解』,那些歷史學家們,怎麼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楊一最後祭出了最有力的論點,算是總結收尾。
「哦,你的意思是,你這個稿子,能比得上白詩了?」姜建漠奇道,臉上首次帶上了笑意。
而這也正是楊一想要造成的效果,先前的演說固然ji越快意,但這件事始終是找人給自己幫忙,最後收尾處小小的自矜一下,也算是緩和氣氛。
「不敢自誇,但總要有個方向努力,不是嗎?」
「好,那就看看你的稿子有沒有這種能力。」姜建漠不動聲se地起身出門,片刻后又回到客廳,只是身後跟了兩個人。
一個年輕幹練的小伙,一個四五十上下的農村fu女。
「這是我的司機小王,還有負責家政的黃嬸,你不是推崇讓歷史走近老百姓嗎?那就讓他們先給你把關。」姜建漠其實心中已經勉強認可了楊一的說辭。是以雖然對這份稿件仍有芥蒂,但在女兒和女兒的同學面前總歸是要講道理的,於是乾脆拉了司機和保姆來給自己做台階。
把一疊稿紙分成兩份,遞給有些局促的兩人:「來,幫忙看看好壞。」
「這怎麼能行,我一個鄉下人,哪裡看得懂這個啊!」保姆黃嬸連連擺手:「我給您把唐秘書叫來您看怎麼樣。」
那個部隊轉業的大頭兵司機也是漲紅臉不敢接。
「放心,這稿子就是給老百姓看的,讓小唐來反而沒用!快拿著,這是任務!」姜書記這個大帽子一壓下來,兩人沒法再推辭,只好猶豫著接過稿子看了起來。
……
半天的工夫,直到姜家父女在楊一的堅持下,去餐桌上吃過了晚飯再回來的時候……
「哎,黃嬸,你看完沒有,我還等著看後面呢!」
「個mao頭小子,你急啥急啥!我眼睛不好使看得慢,你再等一會兒……」
楊一姜喃相視而笑,剩下姜建漠在一旁心情複雜著,心忖這小子的稿子就這麼吸引人么?隨即又想到自己最開始看的時候,也是差點陷進坑裡,沉yin了一陣,片刻間就有了決斷。
有意思的少年也許不多,但他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出現——在他們父女有了隔閡的時候。
所以自己可以幫他一次,但他必須要付出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