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謝郬懷揣著高瑨給她的一封信出宮。
高瑨給她的吩咐是,讓她回凝輝宮找姜嬤嬤,讓姜嬤嬤掩護她出宮一趟,把懷裡這封信送到城南一處老宅中。
而高瑨不知道的是,出宮這件事沒人比謝郬更有經驗,根本用不著找姜嬤嬤幫忙,她自己就能搞定。
精準避過宮中巡邏侍衛,謝郬在心中暗暗鄙視了一番沈天峰。
他把明澤宮所有宮人都撤走的行為,意圖很明顯,就是想軟禁高瑨,讓他孤立無援,但他只是對明澤宮下手,對宮裡其他崗哨的排布居然絲毫未曾改變。
但凡他把宮裡侍衛們的巡邏路線或者排兵布防稍微改一改,謝郬都不能這麼輕鬆的出入宮廷。
沈天峰是傻子嗎?肯定不是。
而他之所以不改變宮內布防,謝郬想來想去,無非就是兩個可能。
第一個可能,他有自信。自信這宮中所有的侍衛、守衛,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因為全然掌控,所以不需要去做調整和更改;
第二個可能,則是他讓人去改了,只不過改的人陽奉陰違,明裡應承沈天峰調整和更改,實際上卻不作為。
謝郬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是趨向於第二種可能的,這算是本能的判斷。
憑她對高瑨和沈天峰的了解,沈天峰看似官居一品,風光無限,但實際上手中並無多少實權,在文官里他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表面上的話語權,但在武官里的影響力,估計連老謝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宮內守備換防是內宮軍務,沈天峰若是憑一個不知道真假的陛下口諭就能完全接管的話,皇帝都不知道要被造|反多少回了。
而那些宮內守衛之所以對沈天峰陽奉陰違,而不直接幹掉他,背後定然還有推手,而想通了這麼多關鍵點,背後推手是誰就不用說了吧。
高瑨在懷疑蘇別鶴和蘇臨期的關係之後,就猜出了兩人的身份,知道他二人與南疆的關係,既然查到了南疆,也就不難查到他身上攝魂蠱和沈天峰是怎麼回事。
與其說沈天峰的這一場謀划是他自主而行,不如說是被高瑨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為,他自以為憑藉攝魂蠱就能控制高瑨,為所欲為,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高瑨才是那個捕蟬人,他要沈天峰膨脹,繼而將他背後的勢力連根拔起。
老謝之前誇高瑨是個運籌帷幄的大將之才,說他對朝廷的把控程度比所有人眼中看到的還要深的多,那時謝郬不信,現在終於有點信了。
謝郬出宮以後,找到了高瑨說的那個地址,是一座看起來非常普通的民間老宅,門檐下掛著兩隻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燈籠,陳舊的門扉上,門神的顏色也褪去。
懷著疑惑,謝郬在門扉上敲了兩下,果然如高瑨說的那般,無人應答,於是她便按照高瑨吩咐的,從東邊的牆頭翻入,高瑨讓她翻入后便站在牆下不要妄動,自然有人出來與她接應。
謝郬按照高瑨的吩咐做了,等了片刻,果然從堆積如山的瓷壇瓦罐後頭走出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老人。
「老人家好。」
謝郬主動與他打招呼。
那奇怪的異族老人不知是聽不懂謝郬的話,還是不願搭理,他就那麼站著,用他那雙略帶渾濁,卻又洞察世事的眼睛盯著謝郬。
謝郬想向他走去,耳中卻聽見一道『嘶嘶』,警覺向後退了一步,循聲望去,只見在兩側的瓦罐上,不知何時居然盤著兩條碧青的蛇,都不用看它們那詭異的倒三角頭,單單這種顏色就足以證明它們的毒性。
幸好她收回了腳步,要是剛才不管不顧衝過去,現在那兩條蛇估計已經掛她身上了。
異族老人的防備心讓謝郬無奈,只得站在原地,將懷裡的信取出,說道:
「我沒有惡意,是有人托我來送信。」
說完之後,謝郬將手中的信件加上內力擲向老人。
老人接住信,低頭看了一眼,大概是認出信封上的『親啟』兩個字,還沒看信件內容就對謝郬說了句:
「進來。」
說完之後,他不知怎麼發出一道尖細的哨音,盤在瓦罐上的兩條碧青蛇便鑽回了瓦罐堆中不見蹤影。
謝郬隨著老人入內,老人坐回他的躺椅,手邊放著一罐熱氣騰騰的茶,看樣子是剛泡好了想喝的時候被謝郬打擾了,怪不得這老頭脾氣不好。
他沒讓謝郬坐,謝郬便站在廊下等候。
那老人將信件抽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后,神情疑惑的把信合上,兀自在那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人在。
「你過來。」異族老人對謝郬招呼。
謝郬走上台階,卻不敢離那異族老人太近,老人問謝郬:
「你是什麼人?」
謝郬不解:「我?我是宮裡的內侍。」
老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謝郬,像是對她的身份有所質疑,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把信件放在茶壺旁,走進屋內,不知道要幹什麼。
謝郬站在他小屋的迴廊下面,小屋三面窗戶都開著,稍微一探頭就能看見他的忙碌身影。
屋子格局就和普通的民居差不多,分內室和外室,內室有屏風隔著,看不到具體,但外室卻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整面牆上都是格子櫃,比中藥鋪子的葯格子櫃要小,看起來密密麻麻的。
藥鋪的格子櫃外還會寫上藥草的名字什麼的,以防用錯,可這老人家的格子櫃沒有寫任何標註,但這並不妨礙老人配比的速度,可見平日里這位也不幹別的,就搗鼓他的這些葯了。
很快,老人給抓了一副像是葯一樣的東西出來,裡面各種謝郬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一團一團,詭異的很。
老人把藥包好,交到謝郬手中:
「這是一副,用十六碗水煎成一碗,引血后子時服用。一共七副,兩天一副,還有六副我來抓。」
謝郬看著藥包里那一整個干蠍子的屍體,問:「這都什麼?」
「殺蠱葯。」老人也不瞞她,直接回道。
謝郬想起蘇別鶴對她說過的話,說是高瑨已經服用了攝魂蠱的解藥,那這個又是什麼?
「是之前的葯不見效還是怎麼的?」謝郬問。
老人目光落在那副葯上,渾濁的眼球中也有些費解:
「照理說是不該的。正好你今日來了,別急著走。」
攝魂蠱的事情謝郬確實想弄清楚,遂問他:「好,您有何吩咐?」
老人看了一眼謝郬,正要說話,就聽見他家院子的後門忽然被敲響。
但敲法跟謝郬的敲法不一樣,這個人敲的是後門,謝郬敲的是前門,並且這人敲門有特定頻率的,謝郬數了一下,五聲短的兩聲長的。
老人走到廊下,將垂在屋檐下的一根繩子向下拉動,就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
喲,居然還是一扇半自動門。
「去裡間待著,我不喊你出來,你別出聲。」老人對謝郬指了指屋子裡間的方向。
謝郬將藥包好放進衣襟中,然後迅速按照老人的吩咐閃身進了他的內間。
內間與外間有個擋光的屏風,謝郬湊在屏風中間的縫隙向外觀望,等待片刻后,就看見一個穿著斗篷,鬼鬼祟祟的老熟人進來。
沈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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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峰不知有人在暗處窺探他,除下斗篷后就在那老人對面坐下,問:
「毒老邀我前來,可是想通了?」
被他喚做『毒老』的老人默不作聲,將放在他茶壺邊上的一隻黑色的小盒子遞給沈天峰,說:
「你不是都控制他了,還要這些做什麼?」
沈天峰將黑色小盒子收下,不放心般打開看了看,整整一盒的蠱丸讓他很滿意,蓋上盒子,放入自己的袖袋中,說:
「毒老有所不知,下在高瑨身上的攝魂蠱像是出了問題,他雖短暫受我控制了兩日,可兩日之後,竟然又找回了些神智,如今我也拿不准他的狀態。」
說完之後,沈天峰將系在腰上的一隻袋子取下,從裡面拿出一隻半個手掌大小的銀色鈴鐺來,鈴鐺周身刻著奇怪的圖案和花紋,周身還有些擺布奇怪的氣孔。
鈴鐺上有氣孔不會影響鈴鐺的聲音嗎?謝郬心想,不過很快她就有了答案,因為她發現那鈴鐺好像沒有鐺舌,是個搖不出響的空鈴鐺。
「毒老,您再演示一遍這鈴鐺的操作給我看看,我懷疑是不是我搖鈴的手法不對。」沈天峰客氣道。
毒老接過鈴鐺,演示前煞有其事對沈天峰問:
「上回請沈太師幫忙將安格部落首領處死,你拒絕了,後來只能我們自己動手,我家少主原本已經下令不讓我管貴邦之事,老夫念在往昔情分上,再教你一回,助你們完全控制小皇帝,屆時沈太師可不要忘了你我的承諾,助我少主復國。」
毒老的話說完之後,沈天峰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毒老放心,我都記著呢。您趕緊教吧。」
謝郬冷哼,不用看沈天峰的神情,聽他語氣就知道在敷衍,怪不得南疆人這麼快就願意倒戈跟高瑨合作。
毒老拿起鈴鐺,往特定的方向甩了幾下,謝郬在屏風后看著他的手勢,明白他是想用甩動時的風拂過鈴鐺上的氣孔,讓它發出聲音。
謝郬聽了一會兒,果然聽見那奇特的鈴鐺聲從腦中傳來,這聲音果然就是那晚在太師府,她和高瑨一同聽見的鈴聲。
沈天峰就是用這個控制高瑨的。
卑鄙小人。
謝郬站在屏風后抨擊沈天峰的人品,腦中盤算著一會兒要不要尾|隨沈天峰,把他這個鈴鐺直接給偷來毀了,這樣就算南疆的解藥一時半會兒起不了作用,高瑨那邊也不用擔心被控制。
聽了沒多會兒,鈴聲就停止了,也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謝郬再次彎腰從縫隙中向外看去,就聽外室傳來那老人的聲音:
「出來吧。」
謝郬將半個腦袋探出屏風,看見沈天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遭了暗算。
「您這是……」謝郬拿不準這老頭什麼意思。
「把他翻過來。」老人吩咐謝郬。
謝郬猶豫著上前,先探了探沈天峰的脈搏,知道沒死才趕忙動手,把他從趴著的姿勢改換成躺的姿勢,蹲在他身旁仰頭看著那老頭,問:
「您要幹什麼?」
老頭沒說話蹲下身來,將捏在手裡的一隻瓷盒子打開,瓷盒子里竟是一隻艷紅艷紅的小蠍子,謝郬見了只覺有點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見過,不過不是紅的,是藍色的小蠍子,同樣詭異就是了。
老頭將紅蠍子取出放在沈天峰的胳膊上,紅蠍子尾刺入他的皮膚取血。
謝郬蹲在另一側,看著老頭這般行徑,不解問他:
「您取他血,是為了給陛下解蠱嗎?」
老頭隨口『嗯』了一聲,謝郬不懂這些南疆蠱毒,便不多嘴,比起這個,她倒是對沈天峰拿過來的鈴鐺很感興趣。
起身走到桌前,將那鈴鐺舉起來揮舞兩下,但遺憾的是,經她手揮出的鈴鐺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她輕聲嘀咕一句:
「奇怪,怎麼沒聲音?」
取血的老頭聞言道:「這又不是能發聲的鈴鐺,自然無聲。」
謝郬輕笑一聲:「我知道要特定方向才能讓它出聲,剛才我又不是沒聽到。」
正在取血的老頭忽然轉過身來,渾濁的雙眼盯著謝郬,看得謝郬頭皮發麻,看躺在地上毫無知覺的沈天峰,謝郬全身戒備,生怕自己也中了這老頭的招,被他放倒。
老頭疑惑問:「你說剛才……聽見鈴聲了?」
謝郬斟酌過後,輕輕點了點頭:「聽見了,又如何?」
你們自己搖鈴的時候讓我聽見的,又不是我要聽的。謝郬心中如是想。
老頭面上卻越來越疑惑:
「這鈴是控制攝魂蠱專用的鈴聲,只有施蠱人和中蠱人才能聽見。你這丑貨能聽見就有鬼了。」
謝郬:……
被老頭的話說得愣在當場,謝郬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她在哪裡看見過那隻會吸血的蠍子。
那是謝郬還未入宮的時候,剛被蔡氏接到京城,藏在將軍府中學規矩,學扮演謝苒,雖然這件事是她自己答應的,但每天學那些繁雜的規矩也是很煩。
於是謝郬有時候夜裡會偷偷溜出去轉轉。
有天晚上,她想去看看成天在朝堂中跟老謝作對的沈天峰是個什麼模樣,便夜闖太師府。
誰知她去的不巧,那天晚上沈天峰全家都去了宮中赴宴,謝郬在沈天峰的書房裡轉了一圈,被他放在書架上的一隻錦盒吸引目光,便過去將蓋子打開,想看看沈天峰會在自己的書房裡藏什麼好東西。
誰知那錦盒一打開,就有一隻通體寶藍的蠍子爬出來,在謝郬的手腕上蟄了一下,當時把謝郬嚇了一跳,趕忙一甩手把蠍子甩掉,倉皇而逃。
她一邊暗罵沈天峰在書房養蠍子,一邊急急忙忙跑去藥鋪抓解五毒的葯。
後來謝郬雖然服了解毒的葯,但也擔心餘毒不清,好在後來身體沒什麼反應,才知道那蠍子估計沒什麼毒,便不把這件事放心上了。
要不是今天看見老頭用紅蠍子取沈天峰的血,謝郬還想不起來這回事呢。
謝郬發愣的時候,老頭已經取好了血,將紅蠍子重新關入瓷盒之中,將之送到謝郬面前,叮囑道:
「這個你收好。你們小皇帝信里說攝魂蠱的解藥效用不佳,我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為之前用的是陳血,我配第一回的解藥之前,沈天峰的血已經放置一段時間,最終效用打了折扣。」
「今天這血是新取的,需儘快將之引入葯中,當可見效。」
「不過這葯有七副,我今日出手為你們取了他一回血,剩下六回血,就要你們自己取了,總之取血后,一定要儘快引血入葯,可聽懂了?」
謝郬似懂非懂問:
「那這血怎麼取?有什麼講究沒有?」
老頭說:「我先前取血的步驟你不是看見了?不難,打開蓋子,讓蠍子爬在他手臂上就成,我這紅頭蠍有靈性,自己會取血的。你煎藥的時候,把它放在水碗中,它自會放血。」
「哦。還挺神奇。」謝郬暗自記下步驟,將瓷盒打開看了一眼,竟被裡面蠍子的模樣嚇了一跳,因為先前還只有小拇指那麼大的蠍子,此時竟長得有一個手掌那麼大。
「哇,這是吸了多少血?」謝郬忍不住問。
老頭回道:「唉,下蠱一滴血,解蠱一盆血都不夠。我給你們皇帝配的上一副葯,用的是當初沈天峰下蠱時我私藏的備用血,沒想到血也會失去效用……」
謝郬此時已經了解了大概,當初她在沈天峰書房裡遇到的那隻藍蠍子,應該就是沈天峰用來給高瑨下蠱取血的蠍子,那蠍子蟄了她一下,所以她就成了施蠱人,或者說,謝郬成了主要施蠱人,後面沈天峰肯定也用那藍蠍子取了自己的血,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引入沈天峰血的解蠱藥效用不佳,因為沈天峰根本就不是主要施蠱人,謝郬才是。
所以,謝郬能聽見這鈴鐺的聲音。
所以,高瑨的蠱毒要完全解除的話,光有沈天峰的血是不夠的,主要還是要謝郬的才行。
「剩下六次怎麼取?」謝郬問。
老頭重哼一聲:「我管你們怎麼取!反正方法已經告訴你們了,這紅蠍也給你,我再去抓六副葯給你帶回去,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一刻鐘后,謝郬拿著七副葯和一隻紅蠍子翻出牆頭,不敢耽擱,趕回宮中。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可以解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