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謝郬睡著的時候,感覺有那麼點涼。
往常夜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便會下意識往中間靠靠,不過今天卻沒有,因為潛意識裡清楚,今晚她一人入眠,就算往中間靠了,也汲取不到溫暖。
不過不礙事,謝郬想,她皮糙肉厚,涼點不打緊,反正從小到大涼了十幾年也沒見出什麼問題,怎的跟人同床共枕一兩年就變嬌氣了呢?
要這麼嬌氣,她回到邊關以後怎麼辦?漫漫後半生,怎麼辦?
謝郬在睡夢中不太清醒的想著,深覺有理,便翻個身打算繼續睡去。
誰知一翻身就覺得有點不對了,她手和腿落的地方怎麼不像是床板呢?
謝郬的手在那『物體』上遊走,直到摸到一片皮肉才猛然驚醒,腳下也沒含糊,憤然一踢,便把這不知死活爬上她床的傢伙給踢下了床。
只聽『咚』一聲,那人從床上滾下,謝郬趁機下床,拔出火摺子吹亮燈火,只見晦明晦暗的燈光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床板上爬著坐起身,一隻手肘搭在床沿上,一手扶著額頭,不知道是傷到了還是感覺丟人。
謝郬在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就認出他是誰。
「陛下?」
謝郬趕忙用火摺子點燃燈火,走過去把高瑨扶起來坐到床沿上,謝郬有些手足無措:
「可,可有傷著哪裡?」
高瑨無奈一聲嘆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傷到這裡了。」
謝郬聽后,立刻便想撲上去給他揉揉,可手伸出去一半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踢到他那裡,高瑨見她動作停下,乾脆自己動手,一把拉過謝郬的手腕,將她的手掌貼在自己胸膛之上。
「愛妃好狠的心,差點就謀殺親夫了呢。」高瑨忽然軟了語氣,聽得謝郬頭皮發麻:
【大哥你是紙糊的嗎?】
【我又沒踢你胸口,要不要這麼嬌?】
【矯情!】
心裡這麼想了一遍,謝郬面上堆起一種叫做心疼愧疚的表情,誇張的撲到高瑨身旁: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給陛下揉揉。」
謝郬說完就去拉扯高瑨的領口,一副惡霸強搶民女的做派,把高瑨想挾傷報復的心思完全打敗。
「好了好了。」高瑨按住謝郬的手。
謝郬卻不依不饒,嘴上說著無比關心的話:「陛下,讓臣妾看看您究竟傷了哪裡,傷得重不重,臣妾就是個粗人,下手沒輕沒重的,萬一把陛下打出內傷可怎麼得了?」
高瑨哪裡看不出她的心思,半推半就著讓她把自己衣襟扯開,推倒在床,而謝郬那邊感覺高瑨不掙扎了,反而覺得沒意思,翻身坐到高瑨身上,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怎麼不反抗了?」謝郬問。
高瑨手臂一張,神色坦然:「任君採摘。」
說完這句騷話后,高瑨那志得意滿的神情,幾乎把『不要因為我是嬌花就憐惜我』的潛台詞寫在臉上。
謝郬感覺自己雖勝尤敗。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狗子真是學壞了。】
高瑨嘴角含笑盯著她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問了句:
「想我沒?」
這撩人的語氣讓謝郬耳根發紅,卻又不願老實承認,嘴硬道:
「不過半日未見,有什麼好想的?」
【不說沒覺得。】
【狗子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點那麼回事。】
這兩句心聲聽得高瑨是滿心舒坦,手上微微用力,把謝郬拉到懷中抱住,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我很想你。」
寂靜的夜晚,外面偶有蟲鳴蛙叫,一切都是那麼平靜,靜到能聽見兩人心臟的跳動聲。
謝郬也不知怎的,忽然很想親親這個狗子,許是因為夜深寂靜,許是因為一時衝動,總之,她現在就是想親他,並且也這樣做了。
夜涼如水,床帳中人影相疊。
不知過了多久,安靜溫馨的房中忽然傳來一陣空腹哀鳴之聲,哀哀怨怨,百轉千回……
謝郬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難得的一次主動,居然會因為肚子餓而打斷。
想不管不合時宜高唱空城計的肚子繼續,但先前良好的氣氛被打斷後,想再銜接似乎有那麼點困難。
高瑨看著謝郬那懊惱的模樣,不禁忍不住轉過頭去暗笑,謝郬卻囧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食盒都沒動過,晚飯沒吃啊?」高瑨忍笑發問。
謝郬支吾回道:
「吃了一些。」
高瑨從床上坐起,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問:「吃了什麼?酒嗎?」
謝郬往桌上的兩隻空酒罈子看了一眼,沒再狡辯,高瑨自己把衣服穿好后,繼續幫謝郬整理。
整理好之後,拉著謝郬下床:
「穿衣服,帶你去吃東西。」
謝郬走到窗邊,看了看月上中天的夜幕,說:「這個時辰,你確定嗎?」
高瑨:……
**
兩刻鐘后,兩道人影輕車熟路從將軍府的后牆翻出,儼然不把將軍府森嚴的守衛們放在眼裡。
謝郬穿著一身男裝跟在高瑨身後在京城屋脊上方遊走,夜色中,兩人起起落落,像兩隻緊追不落的大撲棱蛾子,悄無聲息,時高時低,時隱時現。
高瑨今夜沒再顧著謝郬,從將軍府出來,對謝郬說了句:跟上。
說完之後,他故意沒等謝郬,飛身而去。
若是以前的話,謝郬會顧及自己身份,裝個柔弱什麼的,但現在感覺已經沒必要了,畢竟高瑨如今已經知曉謝郬的身手,她能翻出宮禁森嚴的宮牆,能在宮中侍衛趕不及護駕的時候,憑一己之力把十幾個蠱人幹掉,實在沒理由跟不上高瑨的腳步。
所以,謝郬乾脆就不掩飾了。
管高瑨懷疑不懷疑,雖然不知道老謝之後會怎麼安排,但從蔡氏的『託孤』舉動來看,這一天應該不會太遠。
既然她過段時間就要詐死離開,到時候留給高瑨的只有回憶,他還能從回憶中懷疑出什麼子丑寅卯嗎?
高瑨在前面飛檐走壁,開始還時不時向後看去一眼,確保謝郬能跟上,看了幾回就不高興看了,他怎麼會擔心一個能在沼澤林中如履平地的人跟不上他呢?
兩人一前一後,從貴人們居住的東城輾轉了半座城池來到西城。
謝郬站在燈火通明的煙柳街的街口,被深夜繁華的景象迷住了眼,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地方,悄然看向身旁高瑨:
【這是青樓一條街吧。】
【狗子帶我來這裡吃宵夜,認真的嗎?】
【真是人不可貌相,騷不過啊騷不過。】
高瑨嘆息過後,無奈跟謝郬解釋:
「子夜已過,朱雀街和長安街上鬼都沒有,想吃東西只有來這裡。」
謝郬雙手抱胸,一副『我靜靜聽你編』的樣子,高瑨發現自己好像解釋不清楚,乾脆不解釋了,直接問她: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吃東西?不想吃就回去。」
一句話,精準擊中謝郬的心房。
「來都來了,自然要吃。」她果斷回答。
高瑨沒好氣白了謝郬一眼,想去抓她的手,被謝郬抬手隔開。
只見謝郬將先前出門時別在腰間的扇子抽出,『唰』的展開,風流倜儻的扇了兩下,說道:
「我這人太有先見之明了,冥冥中好像知道高公子要帶我去的地方不太正經,這不連扇子都帶出來了。」
高瑨將她上下打量了幾眼,在謝郬沒什麼防備的時候即刻出手,將她手中扇子一把奪過,學著她的樣子給自己扇了幾下:
「這扇子怎麼看也更適合我這個貨真價實的翩翩佳公子吧。」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鑽進那燈紅酒綠,絲竹聲聲的煙柳街中,謝郬的扇子被奪,自然是要追上去討要的。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走入了這條煙柳街中最豪華,最璀璨,最高樓的建築群——春風樓。
錦地綉天香霧裡,珠星璧月彩雲中,人間別有幾春風。
這個地方,就算是謝郬對煙花柳巷不太熟悉的人也曾聽說過,因為太有名了。
據說春風閣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貴婦所創,樓里的姑娘們賣藝不賣身,憑著各自出色的技藝吸引文人墨客蜂擁而來一睹風采,能夠在春風閣中嶄露頭角的花娘們,無一不是琴棋書畫、詩書雙絕的美貌才人。
最難得的是,這座春風閣不僅僅享譽京城,據說全國各地都有她們的分處,就連謝郬從前在邊關的時候都曾聽說過這個地方,說這裡是禮朝風月場所的招牌也不為過。
雖不賣身,卻能以才動天下,叫天下男兒們嚮往心折,可見創辦出這地方的人有多厲害。
謝郬從前聽人提起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這春風閣肯定老掙錢了,畢竟是全國聞名的消金窟,賺錢是必然的。
沒想到她這輩子居然有機會到這種頂級奢華的會所見識,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謝郬深吸一口氣,收起驚訝,平靜且自然的接受了劇情的走向。
在進門的時候,謝郬將扇子奪回,神采飛揚的進入這天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地方,看著她瀟洒而去的背影,高瑨忽然警惕,謝郬的尿性,看見美人就走不動道,男的女的她貌似都不在乎。
他是不是帶錯地兒了?莫名生出絲絲的悔意。
謝郬懷著觀摩和見識的心態步入春風閣雅緻風流,見之忘俗的大堂,感慨低調的奢華就是不一樣。
她曾在邊關的時候,追著蘇臨期進過一回青樓,那青樓里的靡靡之音,濁濁熱浪,露骨浪言以及詭異嗆鼻的脂粉香氣,讓謝郬想起來都覺不適,終身難以忘懷。
這就是街邊菜館和五星級酒店的差距嗎?
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從謝郬身旁經過,所帶出來的高雅香風讓謝郬簡直想跟著她走,所幸被身後一條胳膊鎖入懷中捂住了她的眼睛,還順便搶走了她手裡的扇子。
謝郬不滿的將捂住她眼睛的手拉開,想從某人的懷抱中脫離,卻又掙脫不開。
眼看那風姿綽約的美人入了轉角,謝郬才遺憾收回目光,高瑨看了她這副見色起意的嘴臉,用摺扇遮著口型,在她耳旁低聲調侃:
「得虧你是個女的。」
要是個男的,不定好|色成什麼樣呢。高瑨如是想。
謝郬卻理直氣壯:
「來都來了,不看白不看。」
「我帶你來吃飯的,不是帶你來看人的。」高瑨說。
謝郬無畏聳肩:
「看花看樹看美人,有什麼區別?」
高瑨冷哼:「區、別、大、了,不想回去,管好眼睛。」
【這人是有毛病,還是在吃醋?】
高瑨隨口答道:「我就是吃醋,怎麼了?」
謝郬無語:
【我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他怎麼知道我在懷疑他?】
高瑨像是為了印證謝郬的想法,半真半假的對謝郬說了句:
「少在腦子裡想東想西,別罵我!你想什麼我都知道。」
【哎喲,這牛吹得!】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高瑨是個烏龜王八蛋,我就罵你了,怎麼著吧?】
【有本事你聽去啊!】
謝郬根本沒把高瑨的警告放在眼裡,在心裡瘋狂輸出。
高瑨給她當面將軍,發現自己就算真的聽見她在心裡罵人,好像也對她無可奈何。
謝郬一臉無辜的說:
「高公子,我心裡只會把你誇得像朵花,怎麼可能罵你呢。你可真是多慮了。」
高瑨:……
給憋了口氣,高瑨深深嘆息,咬牙切齒:
「那、就、好!」
兩人正暗暗爭吵,從精雕玉砌的樓梯上走下來一位戴著面紗的貴婦人,她衣著得體,舉止大方,行走間比一般的官家夫人還要儀態萬千。
若非這個地方特殊,光是看到這位夫人,簡直讓謝郬產生身在公侯府邸中的感覺。
她好像是不常出現在大堂,從樓上下來之後,樓中的其他姑娘不管先前手頭在做什麼,都紛紛駐足上前對她行了個禮。
那夫人抬了抬手,姑娘們才回到各自位置。
她在大堂中掃了一眼,便直接往高瑨和謝郬的方向走來,那目光先是看向高瑨,然後就開始饒有興趣的落在謝郬身上打量。
走到跟前,她端莊福身,行的竟然真是公侯府邸的夫人禮節,因為太過正式,謝郬趕忙回了個一揖到底,高瑨上前托著她的手臂將她扶起,親切的說:
「元娘不必多禮。」
兩人舉止親近,謝郬看在眼中,很難不發散思維:
【嚯!老相好啊!】
【這麼有氣質的夫人,不會是狗子養在外面的外室吧?】
【可若是外室,狗子為啥不接她入宮?】
高瑨的胳膊再次搭到了謝郬的肩膀上,手掌環到謝郬面前,捂住了她的嘴,眼神警告。
謝郬跟他四目相對,用眼神抗議無聲交流。
那被喚做元娘的夫人笑吟吟的看著他們,過了片刻后才問高瑨:
「高郎,還沒與奴家介紹這位公子是誰呢。」
高瑨正要開口,謝郬一把將他捂住自己嘴的手扯下來,用男聲自主答道:
「我是他官人。」
元娘先前已經看出謝郬是女扮男裝,卻沒想到謝郬一開口居然是爺們兒到不能再爺們兒的男聲,饒是她沉著冷靜也不免疑惑。
「閣下是位郎君?」元娘試探問。
謝郬自然點頭,男聲繼續:「當然,如假包換!」
「那……二位……」元娘又問。
謝郬煞有其事的說:「不說了嘛,我是他官人!你的高郎換口味了。如今他喜歡我這般的。」
元娘被謝郬說得雲里霧裡,眼看就要相信了,高瑨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扯過謝郬的手腕就徑直往樓上去,邊走邊說:
「元娘別聽她的。摘星閣空著嗎?」
得了高瑨的話,元娘才反應過來,跟著他們一同往樓上走去:
「摘星閣除了你誰敢用,今兒喝什麼酒?」
高瑨頭也不回答道:
「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