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牽情（三）
流鏡帶著鳳離一行人來到了萃湖邊，隨手在周邊築起了一道結界。“仙君，就是此處了。”
鳳離環顧這湖麵，果然能瞧見其中靈力充沛，沿著山中靈脈湧動著，見流鏡仍有疑慮之色，便出言安撫道：“取出靈石之後，本君會立即將靈脈移至原處，無需擔憂。”
流鏡頷首應了，心中疑慮有所紓解，他知曉鳳離此人素來言出必行，他說無需擔憂，便是真的無需擔憂。
流鏡對靈石所處之處十分熟悉，探到位置，他便與容燁率先將仙力注入萃湖之中，鳳離與九蓮見此也走上前，傾注靈力。
流鏡立刻感受到鳳離磅礴的仙力，心中不禁感歎道，果然是上古鳳族，仙力精純渾厚，非尋常仙族所能及。
但是鳳離便罷了，流鏡側目望了望鳳離身邊不動聲色的姑娘，她的靈力雖不及鳳離深厚，卻也蘊含了極強的力量，如溫流一般可安撫人心，還伴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奕懷蝶不能離沈殊太遠，也不想去同他示弱，央他同行，近幾日隻在他所居之處周圍轉了轉。
她抱著胳膊，隱了身形靠在牆邊，眼神一直隨著一個年輕弟子的動作漂浮著。
她已經注意這人兩日了，這小弟子修為倒是沒有多少，氣息卻不大對勁，這兩日頻繁地進進出出，神色有異。
她身子一動移到這弟子的身前，以手成爪，作勢要抓向他的心口，以她的修為，未顯身形，普通修仙弟子不該察覺到才對。
可這名弟子似乎有所覺，微微動了動，閃身一避。
果真有問題。
奕懷蝶見此唇角上揚，手中靈力匯聚，直接朝著這小弟子的命門打去。
這小弟子似乎沒想到奕懷蝶會真的動手，愣了愣，下意識匯聚靈力去擋，待反應過來自己身份暴露，便立刻逃了。
看來，這小弟子是被辛夷奪了身子。
這人藏得倒是十分有意思，就在她眼皮底下，淩雲仙山中。
弈懷蝶追著那仙門小輩到了後院一處僻靜的林子裏，手中的鈴鐺作響，她聲音慵懶，眸光之中卻含著淩厲殺意。“辛夷，本姑娘玩累了。”
那人不慌不忙，陌生卻青澀的臉上露出一個扭曲的笑來，聲音晦澀低沉。“弈懷蝶，你殺了仙門弟子，那修道者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弈懷蝶想到沈殊，心中的那股無名火燒的更旺，正巧這鬱結之氣無處發泄，她冷哼一聲，毫不猶豫抬手刺穿了那人的心髒。
伸手探了探，這凡人的殼子已經空了。
凡人被奪身之後，身體被占為己有，元神早已被吞噬，救不回來了。
這仙門弟子，在辛夷魂魄入體時便死了，可是辛夷的元神卻像是泥鰍一樣，從這殼子中鑽出來又竄到了其他仙門弟子身上去。
弈懷蝶也不管不顧，追上去，拔了劍便一路殺了過去，正在她將手中長劍刺入第四個軀殼之時，沈殊卻驀然出現在她麵前。
這幾名弟子都是由沈殊教導的，同他住的很近，他聽見外頭有響動便出來瞧瞧，可不想竟然看到親傳弟子橫屍於此，不禁大駭，心中又驚又痛，舉起斬妖劍便對著弈懷蝶。
他不敢相信，這人竟然會如此輕賤人命。
弈懷蝶眉頭一緊，知曉此時同沈殊根本講不通道理，越拖時間，這仙門弟子便死的越多，可她不能同沈殊離的太遠，無法緊追辛夷。
事急從權，弈懷蝶隻能施法將沈殊圈住，捏了個昏睡訣，讓沈殊睡了過去，接著劃出一個法陣，將他懸在自己身旁，至少讓人傷不得他。
她一手舉劍，還要分神護著昏迷的沈殊，始終沒有抓住辛夷，卻引來了更多仙門弟子與那清雲老道。
沈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圈在一個法陣之中，不遠處的弈懷蝶正大開殺戒，四周都是仙山弟子的屍身。
沈殊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腦中還未反應，便抬手舉劍刺穿了她的肩頭，自己的肩上也傳來劇痛，這傷似乎是扯到了心口，讓他心中也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來。
這陣法防備了周圍所有人，唯獨沒有防備她身後的沈殊。
斬妖劍乃是神兵利器，沈殊修為並未大成，這神兵在他手中並無什麽驚天動地的力量，卻還是保留了斬妖除魔的本性，修為高深的妖族被它刺傷，也還是會吃些苦頭。
弈懷蝶感覺到肩上一痛，步子頓住，轉過頭看著一臉堂皇的沈殊，蹙著眉。“小道士，你當真長本事了，竟敢傷我？”
沈殊不答，此時那被附身的弟子衝著沈殊高喊道：“師兄，一方身死，你們二人綁在一處的咒術可解。”
四周的弟子與清雲道人聽到此，心中一沉，什麽咒術？
難道沈殊與弈懷蝶總在一道，是因為這妖女卑鄙無恥地用咒術綁住了他？
“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這些弟子有何錯？”沈殊的手微微顫抖，他猛然將劍抽了出來，看見奕懷蝶的身體輕輕顫了顫。
弈懷蝶眼眸中泛起一絲紅色，眉宇之間殺氣更重了些，“凡人皆如螻蟻，殺了又何妨？”她說著，更往前了幾步，與沈殊更近了些，“小道士，你也如此。”
沈殊染血的劍依舊朝著她，奕懷蝶也抬手舉起長劍，與沈殊相對，聲音平靜的可怕。“殺了你，咒術自然能解，我便自由了。”說著便舉劍攻去。
奕懷蝶乃是妖族殺將，招式淩厲，沈殊抬手去擋，手臂處便出現了一道血口。
“沈殊，既有解咒之法，還不動手嗎？”清雲道人見沈殊並無動作，隻守不攻，不禁氣急，高聲斥道：“看看你的同門，你還要手下留情嗎？”
沈殊望著弈懷蝶，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可看到那些死狀淒慘的師兄弟和弟子們，他的心像是觸了寒冰，頃刻冷了下來。
她是妖，妖性難改，亦無情無愛。
而他心中的亂，是來自那邪惡的咒術，不屬於他的心。
若這一戰，他死了，便無愧於仙門教誨；她死了，咒術自解，他還是淩雲山求仙問道的沈殊。
閉了閉眼，沈殊將渾身的修為集於指尖，即使知道力量懸殊，他亦要全力以赴。
沈殊舉劍便攻，招招都衝著要害，奕懷蝶也毫不留情，兩人飛身在半空，四周火花四濺，看不清到底是誰占了上風。
他們傷著對方，在對方身上劃下一道道傷口，自己身上卻傳來相同的痛楚。
沈殊找到了弈懷蝶的漏洞，一劍刺向她的心口，弈懷蝶的劍也刺向他。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若是一起死，也不錯。
可他卻見她唇邊勾起一個奇異的笑，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沈殊的眼眸驀地睜大，隻見奕懷蝶握劍的手一鬆，將劍擲落在地，可他的劍卻收不住勢，準確的刺入弈懷蝶的心口處。
奕懷蝶身體猛然一震，卻微微笑了，好似毫無痛覺，可是沈殊胸口傳來的快要令他窒息一般痛楚在告訴他，她很痛。
他手中的斬妖劍，可斬世間妖邪，但他的修為遠不及她，為什麽，會刺中呢？
沈殊的眼眸之間都是驚慌失措，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著，不敢再看她一眼。
“小道士，你看看我。”那斬妖劍侵蝕著她的血肉和妖力，弈懷蝶向前邁了一步，不顧那刀刃帶來的痛楚，迎著刀刃，抱住了沈殊。
他很暖，可她連血都是冷的。
“小道士，我的違心之言你都信了，可我說心悅於你，你卻不信。”她是蛇妖，素來體寒如冰，而這小道士很暖，總引得她想不顧一切靠過去。
“不要。”心口處傳來一陣陣劇痛，眼見奕懷蝶脫力倒下，沈殊將她輕攬入懷，他的手顫抖著，不敢碰她，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他這是怎麽了。
他們心口處的牽情忽然現了形，然後漸漸消散，沈殊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聯係一點點減弱。他此刻，已經漸漸感覺不到她的痛。
那根泛著紅色光華的細線漸漸消失了。
弈懷蝶緊緊望著沈殊，伸出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頰，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她說：“小道士，你自由了。”
伸手緊緊抓住弈懷蝶落下的手，沈殊的腦中一片空白，牽情的同傷共感消失，心口處源於弈懷蝶的痛也已經完全不見，可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痛，不在皮肉，而是整顆心都絞在了一起，宛若剝皮蝕骨。
牽情已解，可他，還是心悅於她。
“你怎麽這麽狠心，要讓我愧疚一世。”沈殊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將奕懷蝶的手握住，貼在臉頰，輕聲道：“懷蝶，我錯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咒術可解，可斯人已逝，才知情入骨髓，可有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