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幹屍興衝衝地出來,追著衛凝兜了個圈,尚未來得及做什麽便喂了蟲子,順便帶著一些蟲子同歸於盡,不知道它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衛凝順著長廊慢慢往回飄,一邊思忖著幹屍是不是出來以娛她這個賓客的,一邊又在想著剛剛將她扯回來的到底是什麽力量。
雙腳懸於空中不用怕被什麽絆倒,倒是讓她偷了個懶。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地上的蟲子實在是有些多,明顯比她剛出來時厚了幾層,一腳下去便是一個你死我活的場麵。
她不想再節外生枝,看天氣估摸著再有一會兒蟲子就能落完了,晴朗的天空中隻剩下一小朵雲晃晃悠悠地飄蕩著,薄薄的透著光。
一腳穿過牆壁,她回到宋柔瑾身邊坐下,胳膊杵在桌子上,拖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宋柔瑾小小的手掌費勁地拿著把大剪刀在紙上來回穿梭。
她垂眸瞥了眼半滿的箱子,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
外麵雖說蟲子當道,陽光卻正好,透過窗戶射到屋裏並不覺得刺眼,暖烘烘地照射在身上,即便是鬼也被它照顧到,暖了身子,瞌睡蟲適時跑了出來,扯著眼皮催著衛凝趕緊睡覺。
她前一天晚上沒睡,不是她強撐著精神不肯睡,實在是她沒什麽睡意,瞪著眼睛直到天亮。
而如今大白天的,她後知後覺地困意上頭,下意識覺得該休息休息了。
眼皮合上的前一刻,她瞧見宋柔瑾將一片剪好的紙錢放進了箱子裏,同時將剪刀放在桌子上,雙手合十放下,眼睛……好像向這邊瞥了一眼。
那一眼沒有聚焦,仿佛隻是活做累了稍微放鬆,下意識掃了一圈屋內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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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衛凝睡得很沉,以至於她醒來時腦子沉甸甸的,意識還在神遊太虛,倒是鼻子率先有了反應。
熟悉的燒紙味。
她如今嗅覺靈敏了許多,偶爾不在意的時候還會下意識一呼一吸,像是活人一般。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還是死的,冰冰涼的皮膚下仔細看能看出一點青紫,如果不是某些東西吊著,可能已經長出了屍斑。
盡管不知道吊著她的是什麽,或許真如楚瑜所說,秘境正在給她回應。
她如今走到現在回頭無路,隻能努力往前走。
衛凝吸吸鼻子,嗆人的味道比之前她站在廊下看著宋柔瑾燒還要嚴重,像是火盆直接端到了麵前。
不過是午睡一會兒,不知怎的好像做了一項苦力,渾身乏得很。
她揉著眼睛,費力掀開眼皮,然而麵前灰撲撲的,什麽都看不清。
是睜眼的方式不對嗎?
衛凝眯著眼睛使勁辨別眼前的景象,一團團濃煙封住了視線。
她一時不確定自己是呆在哪裏,還是說睡個覺又被拉入了其他地方。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裏沒有蠟燭,黑漆漆的,隻有滾滾濃煙下一點忽閃忽閃的光,
她低著頭,想看清楚那裏究竟是什麽東西,奈何煙太大,不多時眼睛便變得通紅,蓄滿眼眶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到下巴處。
她胡亂地摸了一把,眼前瞬間清亮了許多。
適應了昏暗的光線,衛凝終於看清地上忽明忽暗的究竟是什麽,那竟然是盛滿紙錢的火盆。
尋常人家燒紙通常會找個較大的火盆,放上一把紙錢,將火點燃後再一點點添進去。
大火竄的老高,攜著紙灰一起飛到天上,就好像過世之人收到了在世之人的惦念和牽掛。
這些紙做的東西究竟能不能在陰間用到活人並不知曉,死人也沒辦法來傳達,不過是一種慰藉罷了。
宋府究竟死了多少人衛凝沒有親眼瞧見,但看宋柔瑾小心翼翼的樣子和婦人的反應,估摸著死了不少,而且很有可能宋老爺和宋公子也都因為蟲子殞命,
衛凝盯著火盆出神,沒有注意到火盆後麵那個小小的身影。
火盆裏塞了太多東西,火苗被壓在下麵,隻能看出來星星點點的光。
過了好一會兒火苗才重新冒頭,火舌將壓在上麵的紙錢燒出個洞,紙灰飄得到處都是,零零碎碎地趁著衛凝發呆的空檔差點鑽進嘴裏。
“呸呸!”衛凝胡亂地抹了把嘴唇,雪白的手背上一條條黑色額外明顯。
紙灰拉回了衛凝的思緒,屋內煙霧更濃了。
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不對勁,這明明是屋子裏,怎麽會有火盆,更不論正在燃燒的紙錢。
怎麽會在屋內燒這麽多紙錢。
衛凝被嗆得咳嗽,重新開始打量起眼前的詭異。
火苗竄了起來,將周圍煙霧驅散了許多,濃煙背後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衛凝眯著眼睛,使勁看著坐在火盆身後的那個人。
饒是她剛到此處沒多久,還是一眼辨出了此人身份——
宋柔瑾。
宋柔瑾佝僂著身子盤膝坐在火盆後麵,小手裏抓著一把紙錢,另一邊放著能將她全然裝下的箱子。
箱子裏的紙錢已經下去了大半,估摸著她在這已經燒了許久。
這樣多的紙錢從未見過有人會在屋子裏燒,怕是房子不想要了。
衛凝心裏暗自嘀咕著,很奇怪這麽個小姑娘竟然能忍受這樣多的煙,甚至連咳嗽聲都沒有。
思及此,她抬起眼皮,目光順著短小的胳膊一點點遊移到臉上,看到眼睛的瞬間,衛凝渾身一凝。
她毫無防備地和宋柔瑾四目相對。
屋子靜悄悄的,火照著宋柔瑾的下把,將她下半張臉映得通紅,上半張臉卻藏在陰影裏,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看著衛凝。
明明應該看不見,但衛凝就是覺得宋柔瑾在盯著她,就像看著一個獵物。
宋柔瑾將手裏抓著的幾張之前扔到火裏。
“這麽多錢夠花了吧。”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衛凝,話好像是在對著衛凝說,“那麽多的紙錢,今天又燒了一箱子,總歸夠用來打通陰官,給自己某個好出路,來世不至於再吃這麽些苦。”
這番話不知道在對誰說,宋柔瑾依舊看著衛凝,像是這麽多的執著盡數付予衛凝。
衛凝渾身僵硬,生生受了宋柔瑾這些話。
她當初死的突然,沒有頭七回魂,也沒見過什麽人給她燒紙,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死的最幹淨的那個,雖然想起來很是哀傷,到底成了一個無牽無掛的孤家寡人,就算真的給她重活的機會,若是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麽趣。
可就是麵前這個小丫頭無厘頭的一番話,讓她突然很想哭。
死得幹淨並不是什麽好事,她其實希望有人牽掛著,有人記著,哪怕隻是在清明節的時候燒點紙念叨幾句,至少證明她曾經在世界上存在過,在某些人的人生裏駐留過,而不是來去如風。
眼淚在眼底打轉,與先前被煙熏出的淚不同,通紅的眼眶沒有留住離開的淚水,像是宣泄一般,將她升起的情緒全都表露出來,給那個念她的人一點點回應,給那句囑咐一點回應。
盡管她覺得那些話並不是說給她聽得。
眼淚劃過臉頰時癢癢的,衛凝胡亂擦了一把,後知後覺自己這個行為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懊惱地扯過袖子在眼睛上揉了揉,眼眶便更紅了。
淚水悉數沾在了袖子上,她也不嫌棄,甩到一邊後感覺麵前光線倏地一暗。
一道影子打了過來,穿過她的身體在地上拉得老長。
衛凝尚未從情緒裏完全走出來,隻是覺得麵前這場景有些不對,半低著頭,眼睛向上一瞄,嚇得她險些從凳子上摔下來。
就見宋柔瑾不知何時站到了她正對麵,直挺挺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她衝著衛凝緩緩伸出手:“姐姐,雖然你跟在我身邊也沒什麽,但是人死就應該到陰曹報到,總徘徊於人間是不對的。”
衛凝心下一驚,從未想過這小孩兒從頭至尾竟然都能瞧見她,而且藏得這麽好。
“你……”衛凝倏地站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二者距離,“你能看見我?”
“一直都能。”宋柔瑾咯咯笑著,聲音在屋子裏回蕩了好幾圈,“姐姐,你跟著我做什麽,難道我們家的災禍是因為姐姐才有的?姐姐是一直都在我們家嗎?”
宋柔瑾最後幾句話抻著長音,聽起來尤為瘮人,讓衛凝這隻鬼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時分不清到底誰是鬼。
“姐姐,我燒了那麽多的紙錢,你能帶走嗎?”宋柔瑾彎腰從箱子裏掏出一把紙錢,而後步步向衛凝逼近,“這些都是我和娘親一點點剪出來的,外麵沒有賣的了,人死了太多,不夠用,我們隻能自己動手。”
她看著紙錢眼神柔和了許多:“蟲子從天而降,可多可多了,爹爹以為是下雪沒有躲避,死在了外麵,哥哥為了護著我也被蟲子咬死了,娘親覺得我是喪門星,對啊,我就是喪門星,不然宋家還能留下個香火。”
衛凝下意識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可能你母親隻是接連遭遇喪夫喪子一時接受不了。”
“她接受不了就要我承受嗎?”宋柔瑾倏地抬頭,右手狠狠攥住紙錢,本就很薄的紙錢瞬間被抓破了好幾處,“我還這麽小,為什麽要我承受這麽多!”
衛凝總覺得她話裏有話,一時又沒有頭緒。
“你知道嗎,我父親雖為百戶卻從沒有什麽脾氣,對誰都好,可是那些沒有良心的,遇到危險全都想不起來我父親的好處!”宋柔瑾表情逐漸猙獰,一腳踢翻盛滿紙灰的火盆,火星四散,“都是些沒良心的,既然沒了良心又要那顆心有何用?!”
衛凝心下一驚,麵前這個小姑娘實在是跟尋常家的小孩兒差太多了,或許因為遭逢大災,但是這股違和感到底讓她留了心,暗中提防。
宋柔瑾發了會兒瘋後突然冷靜了下來,看著衛凝笑吟吟道:“你知道櫃子為什麽都是血嗎?”
“什麽櫃子?”衛凝下意識回道。
宋柔瑾笑的渾身發顫,又向前走了兩步,想要抓住衛凝,衛凝連退數步避開。
宋柔瑾看著撲了空的手掌,動作稍有停頓,而後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衝著衛凝展顏一笑道:“姐姐明知故問,你們當初不就是鑽進了櫃子裏才逃出去的嗎?”
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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