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長劍紅光圍繞,青衫在光芒的照耀下愈發不明顯,然而就是這樣一片淺淡的衣角,卻好像冬日裏的陽光,刺破層層烏雲,暖著衛凝冷透了的身體。
楚瑜……
黑衣人手中的黑氣不知到底為何物,長劍險些將他劈成兩半都不願收手,將最後一點渡進衛凝額頭中後擦著劍邊向旁邊滾去,削下一大片衣袖。
衛凝頭越來越沉,隻靠著一點精神強撐著,將腦袋埋在楚瑜懷裏,貪婪的吸取著他身上的溫度,然而原本總能給她溫暖的體溫突然失去了功效。
她急著抓住楚瑜的衣服,將手環在腰際上,恨不得讓自己融入楚瑜的骨血裏,然而她隻能被衣料和皮囊隔絕在外,暖爐在側,可望而不可即。
她本就沒了力氣,最後這點也在掙紮中耗光,慢慢的手失了力道,垂到身側,一股黑氣從眉間溢了出來,若隱若現,臉上一片灰敗。
如今她終於有了個死人的模樣。
“衛凝!”
衛凝意識剛要沉於混沌便被拉了回來,睫毛顫抖,眼睛強行睜開一個縫隙,想要看清叫她人的麵容,那聲呼喚裏好像有她聽不懂的意味,又好像在擔憂什麽。
擔憂什麽呢?擔憂她死了嗎?可是她已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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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長臂攬著衛凝,那張好不容易有了點血色的臉如今又變得蒼白如紙,黑氣從眉間生出,繚繞在麵龐上,像是要將這個柔弱的小姑娘吃了去。
“你這麽做又有什麽意思。”楚瑜長劍直指黑衣人,雖麵無表情,渾身散發出的氣場卻讓一直自信滿滿的黑衣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蒙著麵的黑布紋絲未動,像是長在了麵皮上。
他滿意地看著無知無覺的衛凝,獰笑了兩聲:“這樣不好嗎?我實在看不慣你那虛與委蛇的態度,我們目的都是一樣的,何不互惠互利?”
楚瑜冷笑:“這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你們做完惡事後心中稍有些安慰?”
“哈哈哈,我們做惡事?”黑衣人像是聽見世間最大的笑話,“那你做的是什麽?讓人感恩戴德拋付真心後再將人帶入死地?”
楚瑜抱著衛凝的手不自覺的一緊,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
黑衣人指著衛凝:“從頭至尾你都知道她是個什麽東西,現在做的這些是想給誰看?留得個賢良的名聲倒也不必。”
他的話沒有前言,沒有後語。
衛凝沒有暈過去,有一個奇怪的東西正吊著她,讓她渾身無力精神不濟卻又不能遁入混沌,模模糊糊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盡管一頭霧水卻仍舊聽出來黑衣人說的‘東西’正是她自己。
黑衣人以為自己戳到楚瑜痛處,聲音又高了幾分繼續道:“我們目的本就相同,何不聯手,屆時我拿我想要的,你也能求個圓滿。”
說罷拿著被他奪過去的荷包在眼前晃了晃,像是在炫耀戰利品,帶著嘲笑的口吻:“這點東西勞動楚老板收了這麽多年,我們也不會虧待你,日後自會……”
後麵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泛著紅光的劍已經將他從頭劈到腳。
笑容停留在那裏,即使隔著黑布依舊能看出他臉上的瘋狂,身體被劈成兩半卻沒有鮮血飛出,倒像是一副成了兩半的畫。
衛凝強打著精神,不可置信地看著越來越扭曲的黑影,問道:“這是什麽?”
楚瑜沉默片刻後道:“髒東西罷了。”
說罷抱著衛凝向著先前劈出的紅光走去,然而剛走了兩步卻再也動不了。
“你可以走,她不行。”一直縮在角落的小孩不知為何突然有了勇氣跑到身後,死死拉著楚瑜的衣角。
“不想死趕緊滾。”楚瑜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說過話,鎮住的不隻是小孩兒,還有連帶著衛凝都跟著抖了抖。
小孩兒手有一瞬間的鬆懈,而後再次拉住手裏的布料,聲音更加堅定:“她走不掉,你就算強行將她帶走,她還是會回到這裏,就算得到了昆侖秘境的認可,她也是要回到這裏。”
話音方落,小孩兒抓著的那片一腳突然竄起火苗,將手連同胳膊一起籠罩其中。
小孩兒吃痛趕忙鬆手,惡狠狠地看著楚瑜離開的背影,離開的前一刻不忘彎腰撿起掉落在一旁的荷包,攏到袖子裏,袖口處露出的穗的顏色和洞口上的紅光一模一樣。
穿過紅光回到熟悉的環境裏,衛凝突然想起小孩兒為何如此眼熟。
“那小孩兒和我小時候長得好像。”
楚瑜將衛凝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將她散落在一旁的頭發順到枕頭一側,輕聲說:“你瞧見方才的黑衣人了嗎?”
衛凝點點頭,她提的明明是小孩兒,不明白怎麽又說到了黑衣人。
楚瑜道:“我劈開他的時候你可有瞧見血肉?”
衛凝搖頭。
“那就是了。”楚瑜笑道,“不過是虛相。”
衛凝打量了下周圍,他們出來的地方竟然正好是先前給她安排暫時落腳的房間。她往被子裏縮了縮,手扒著被子邊緣隻漏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其實她不需要被子來取暖,但身上壓著點東西會給她一些安全感。
“我沒事兒了,你先去休息吧。”衛凝神情懨懨,現下也沒了說話的經曆,就算說那個小孩兒就是她自己都不會驚訝。
楚瑜給衛凝掖被角的手一頓,隨後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兒叫我。”
“嗯。”衛凝鼻子頂在被子上,聲音悶悶的,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楚瑜沒再多話,將兩邊的帷幔放下來便離開了房間。
衛凝眯著眼睛,頭昏沉沉的,那些進入身體的黑氣也不知道是何物,若都是虛相,黑氣合該對她沒有影響猜對,如今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兒。
骨頭隱隱作痛,骨縫間異常酸軟,每動一下都在哢哢作響。
而楚瑜……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衛凝雖然精神不濟,但那驚鴻一劍不僅劈開了白色,同樣劈進了衛凝的眼裏。
事到如今,很多蹊蹺的事情便說的通了。那些一直困擾她問題卻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第一重秘境在沒了意識之後沒入仲以晴額頭的光芒,第三重秘境時突然暴起的銅錢。
想起銅錢,衛凝摸摸自己胸口,衣襟裏空空如也,原本放在裏麵的荷包被人拿走了,果然虛相什麽都是唬人的。
堅持了這麽久終於將最後一點精神耗盡,剛想著算了醒了再說,意識瞬間沉入黑暗中,而她看不見的是,原本隻在眉間的黑氣在她失去意識的同事泉水般向外湧出,而後將她全身包裹住,沒過多久,床周圍全部陷入黑霧中。
衛凝睡得快,夢來的也快。
眼前剛陷入黑暗,下一刻便天光大亮。
她意識醒來的稍稍慢點,光打得眼睛有些刺痛,心中嘀咕怎麽這一覺睡得這樣短。她迷迷糊糊中想要一抹眼睛,然而手卻不聽話,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
這是……被綁架了?
衛凝意識瞬間清醒,眼前朦朧感消失一幹二淨,然而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帷幔,而是……一片茂密高聳的葉子?
她從沒見過這樣高的葉子,若說是樹葉,但這些葉子沒有樹枝,連樹幹都沒有,直接從腳底延伸向天空,模樣看起來到更像是草。
這一想法剛出來立刻便被衛凝自己否決掉。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高的草?肯定是她還沒睡醒,先前明明在床上睡覺,總不會被人到楚瑜家裏給劫了出來。
可一想到古怪的黑衣人,又覺得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衛凝心情有些糟糕,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劫持,還是在這樣一個荒郊野嶺,周圍全是高高的模樣怪異的植物,就算有人在附近搜尋都很難發現她。
無法,她隻能努力自救。
她先是試探著動動手腳,然而沒有一處聽她的話,這種感覺不像是被人綁著,倒像是自己身體變成了根木頭。
她想低頭看看自己到底什麽個情況,結果連脖子都僵硬萬分。
僵硬畢竟還能動,她其實連僵硬都算不上,就是一個直挺挺的木頭,隻能轉動著眼球上下左右亂看,身體是什麽個情況暫時算是別想弄個清楚。
衛凝正思量著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藥扔在這裏,頭頂突然傳來沙沙聲,像是什麽東西在草叢上劃過的聲音。
會不會是匪徒來了?
她趕忙閉眼裝睡,心中萬分忐忑,如今她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哪敢嘚瑟,手腳都無知無覺的更別提飛了。
沙沙聲由遠及近,馬上就要到身邊。
衛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耳朵上,而後就聽那東西到了身邊後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她感受一股微弱的涼涼的氣流掃過麵頰,空氣裏帶著一股腥味。
這味道實在是太特殊了,衛凝這麽大從來沒有聞到過,她很想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個什麽人物,但又怕對方知道自己醒過來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可若一直裝暈說不準就不明不白送了魂。
掙紮之下,她決定就睜開一個縫瞧瞧,心裏也有個底。
眼皮顫巍巍的掀開一點縫隙,眼前的一幕卻讓她連震驚都忘了——
這哪是犯人,明明是個渾身流著粘液的怪物!
那怪物渾身乳白色,黏膩透明的液體覆滿全身,看不清頭部是什麽模樣,尾部則呈尖狀,所行之處留下一串粘液。
不說這怪物長得如何,單單這種液體若是弄到身上,衛凝就能原地給她表演一個鬼混去世。
還好怪物對她沒什麽興趣,動作雖慢,到底還是越走越遠,並沒有碰到衛凝分毫。
衛凝呼了口氣,想向後動動依舊沒辦法,不過倒是發現身後好像靠這個硬邦邦的東西,估計是石頭或者樹木一類的。
她保持著側躺的姿勢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看著陽光從金黃變成了橙黃,再變成紅色。
天色逐漸變暗,星星了上來,周圍響起蛐蛐聲,露著半邊臉的太陽將最後那點餘暉打在草上,葉邊染上點點紅光。
說來這個綁匪也是奇怪,將她扔在這個地方不聞不問,不知道心裏到底在盤算什麽,是真的相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跑,還是綁匪已經遭了難了?
躺了這麽久渾身倒是沒有乏了的感覺,隻要不再出現模樣怪異的怪物,再讓她躺上幾天幾夜其實也沒什麽問題,隻是要害得楚瑜擔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在跟她作對,剛想完不要遇到莫名其妙的怪物,身後再次傳來沙沙聲。
這次的聲音跟之前稍有些不同,之前明顯聽出東西拖在地上的聲音,這次來的步子要輕快很多,行動速度也很快。
衛凝還在猶豫要不要裝暈,那東西已經奔到眼見,在身上一躍而過,徒留下一個黑乎乎的……屁股?
她震驚地看著越走越遠的東西陷入沉思。
那好像是一隻……巨型螞蟻?
正當她陷入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中無法自拔時,一個極輕極輕的聲音落在旁邊,淹沒在巨型螞蟻的腳步聲裏。
衛凝的世界觀正在崩塌著,她身體突的一輕,眼前的景色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竟然被人直接拎了起來。
這一觀念比先前看見巨型螞蟻還要震驚,她就算再怎麽嬌小也不應該被輕飄飄的拎起來,好像還被嫌棄的拍了拍。
這是綁匪終於出現了?
衛凝的身體依舊僵硬,動不了手腳扭不了頭,渾身被拍的一陣顫抖後終於聽見綁匪的說話聲。
“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讓人哪裏去找。”那人驚喜的感歎道,而後聲音由喜轉憂,又好似在抱怨,“若每個都這樣,我們還要去各個國家,將每片土地都翻過來嗎?還沒找到進去的門便先累死了。”
“不會。”拎著衛凝那人聲音聽起來要沉穩許多,沒有因為發現她而驚喜,好像這不過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都是欲望罷了,這個是以外,其他的應該還是按照先前的蹤跡去尋。”
聲音方起,衛凝渾身一顫,這人聲音太耳熟了,她剛剛入睡之前,便是這個人幫她掖了被角,讓她好睡。有了這個跡象,再細想一下,另一個人竟是容楠。
怎麽會?
容楠拿著折扇瘋狂扇風,額頭上的汗水將兩鬢頭發牢牢粘在臉頰上,模樣著實有些狼狽,想來他們在這裏尋了許久。
他看了一圈周圍的場景不禁暗暗咂舌:“還好你眼力好,在這麽個地方還能發現這枚銅錢,周圍雜草這樣旺盛,換個人說不準直接一腳踩到泥裏都不自知。”
楚瑜將手裏的銅錢拿到眼前端詳片刻,上麵詭異的紋路在殘陽的照耀下隱隱發著暗紅色的光,星星點點的泥土嵌在凹槽裏看起來雖然髒兮兮的。
他從懷裏拿出個手帕將銅錢上麵的泥土拭去,掏出懷裏的荷包,剛拉開火紅色的穗想要將銅錢放進去,末了不知道為何有改了主意,重新將荷包放回懷裏,銅錢則握在手心。
“怎麽,銅錢有什麽問題?”容楠看著楚瑜的一舉一動,先前找到的兩枚銅錢時從未見過他有何猶豫,這次卻遲遲沒有將銅錢放進去,“這是個假的?”
“真的。”確認找到銅錢,楚瑜便沒想在這裏多留,容楠說得對,荒郊野嶺實在是沒什麽可逗留的。
眼看著楚瑜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容楠快走兩步追上去,疑惑地看著楚瑜攥成拳頭的手問道:“銅錢若是沒問題為何不放回去?”
楚瑜腳步沒停,抬頭看了眼遠處的山巒,那裏已經看不見太陽,隻剩點光將那裏的雲點燃。
他腳步快了點,不遠處有條極窄的小路,想來這邊也隻是偶爾有人路過,夜晚說不準會有什麽野獸。
“時候不早了,你難不成想在這裏過夜?”
容楠一聽,原本紅潤的臉頰頓時白了幾分,拉著楚瑜的衣袖道:“快走快走,萬一這裏有虎狼怎麽辦。”
“虎狼還能把你吃了?”楚瑜覺得好笑,容楠身手一向不錯,卻對豺狼虎豹束手無策,隻要見到毛絨絨的動物就隻有被吃的份兒。
容楠越想越怕,腳步又快了幾分,拖著楚瑜向外走。
這時楚瑜突然開頭道:“時機未到。”
“什麽時機未到,被吃的時機未到嗎?”容楠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周圍雜草有半人高,想要藏個猛獸實在是太簡單了。
楚瑜斜了眼容楠:“銅錢時機未到。”
容楠一腳踩到一個枯木上,哢噠的聲音嚇得他險些挑起來,安撫好快要跳出來的心髒後,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楚瑜到底說的是什麽,這時他們已經走上了小路。
到了路上容楠終於有了點安全感,輕輕嗓子,想要挽回一下掩麵,故作正經道:“這枚銅錢跟之前的有所不同?”
“這枚銅錢是最後一枚,尚不到放回去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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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凝這次陷入的黑暗不再是虛無的空間,也不是亂秘境,而是被一個人放在手心裏,確切的說是攥在手心裏,像是攥著一樣不起眼的玩意。
她怎麽也想不到一覺醒來,她竟然成了個‘玩意兒’。
聽著兩人的談話,她對現在處境有了簡單的了解,最後隻能歸咎於這又是一個夢,還是一個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夢。
怪不得先前看著那些植物如此之高,模樣又與草別無二致,原來草還是普通的草,黏糊糊的怪獸不過是一直黏蟲,而那個螞蟻也沒有變大,隻是因為她變小了。
一個人如何能成為銅錢?鬼也不行啊?
鬼……
衛凝想到了仇玉珂先前說過的話,她說銅錢能吸附鬼怪,特別是楚瑜給她的那幾枚模樣怪異的銅錢,上麵附著惡鬼,說不準就會把她吞噬。
既然是吞噬,那就應該是被吃了,可現在這個狀態哪裏是被吞噬,倒像是她將惡鬼取而代之,成了這上麵的附著靈了?
她原本就貪戀著楚瑜身上的溫度,特別是血管裏流動著的血,現在自己變得這樣小,倒是能完全被裹在掌心裏,若是能刺破這層表皮……
想法剛從腦袋裏蹦出來,圓潤的銅錢身子突然變得鋒利,一個晃動直接在掌心割出一條血痕,鮮血順著銅錢的紋路流便全身,衛凝心中發出一陣饜足的飽嗝。
楚瑜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攤開手心,傷口的鮮血源源不斷流向銅錢,而銅錢身上卻沒有任何染血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