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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先死為敬

  第481章 先死為敬 

  朱彝的呼喊聲在宮中一路遠去,卻離前面的十幾個黑影越來越遠。 

  他著急地捶著祁佑,讓他快些再快一些。 

  祁佑抹一把汗,無奈地道:「少卿,雪太大了啊,又難走,又看不清……我儘力了。」 

  朱彝瞪著他,正無可奈何,忽然數騎馳過,是白澤衛的裝扮,還帶著幾個專門傳旨的內侍,卻人人素衣戴白。 

  朱彝急忙上前攔住,道:「去哪裡!馬借我!」 

  馬上騎士道:「朱大人,我等奉段次輔之命,出宮向各大人府邸報訊,急召各位大人入宮。」 

  朱彝道:「報……陛下駕崩嗎……」 

  那騎士想到段延徳的囑咐,垂臉含淚道:「還有太女被刺薨逝的消息。」 

  朱彝如遭雷擊。 

  「不……不可能!」 

  眼看騎士要揚鞭趕路,朱彝猛地從雪地里跳起來,一把拉下他帶著的內侍,自己翻身上馬,道:「你不用帶他去了,讓他自己走,你帶著我,我們去追遼東刺客!」 

  騎士震驚:「大人!我們一騎如何追!我們甚至都沒有調兵權,追上去又有何用!」 

  「他們殺了陛下,殺了太女!」朱彝吼,「現在宮中生亂,無人指揮,宮外反應不及,他們就能趁隙逃出盛都。可是他們忘了,盛都多少人愛戴太女!當初她們能抗著蕭氏接她回京,現在她們就能攔下所有想傷害她的人!」 

  他奪過騎士的馬鞭,狠狠一抽,「走!」 

  …… 

  宮城之前,斷壁殘垣滿地碎冰之上,久別的人愕然相對。 

  萍蹤在城牆之上狂笑,笑完之後怒罵:「呸,兩個傻蛋!」 

  兩大武林帝王無言以對。 

  狄一葦鬆一口氣,眼看那兩人對視半晌,桑棠飄落城頭,以手遮光,端木變戲法一般掏出一把黑傘,罩在了他頭上。 

  兩人落在雪地上,相視一笑,便打算轉身。 

  剛一抬腳,就被人攔住了。 

  不怕死地攔在他面前的人是狄一葦,她端著煙桿,面對兩大高手,不急不忙抽一口煙,吞雲吐霧地道:「兩位,就這麼走了,不大合適吧?」 

  端木斜眼看她,桑棠沒有表情。 

  「這宮牆,這城門,這死傷的士兵。」狄一葦煙桿一劃,「兩位不打算給個交代嗎?」 

  正在此時,宮門打開,幾騎馳出,素衣戴白舉白旗的裝扮,讓狄一葦瞬間瞳孔一縮。 

  她轉身,一指那毫不停留的幾騎,緩緩道:「兩位也看見了,皇宮出大事了。毋庸置疑,是有人挑撥利用了兩位,造成這起變亂,導致宮城空虛,他們趁虛而入,作亂宮禁。就算你們不打算賠償我們城牆的損失,但你們總該賠償皇太女吧?總該找背後作祟耍弄你們的人算賬吧?」 

  桑棠沉默了一會,唏噓道:「世道果然變了。」 

  居然有人敢找他賠償了。 

  倒退幾十年,有勇氣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沒有。 

  端木倒是回頭對宮城看了看,笑了一聲,道:「鐵慈又安了什麼好心?她為何遲遲不告訴我桑棠就在她家,不就也存著利用我的心思嗎?她早點說了,哪有今日之禍?我又為何要因此補償她?」 

  萍蹤撐著牆頭,又沖底下兩大高手呸了一口唾沫,罵道:「那我呢?桑棠,我有對不起你嗎?你老情人跑來把我打得狗一樣,你就不說什麼嗎!」 

  桑棠皺起眉。 

  現在這些丫頭,怎麼一個個又能打架,又會胡攪蠻纏。 

  端木臉色陰沉。 

  好容易和桑棠再遇,他現在只想和他去無人之地,好好敘舊,說說這些年分別是怎麼過的。這些人偏要死纏爛打。 

  他眼底殺氣一閃。 

  桑棠拉住了他的手。 

  他道:「你我能重逢,是喜事,該感激上蒼垂憐,也該感激皇太女,莫要再見血了。再說你我被那些人耍弄,差之毫厘,也就天涯永別,這筆帳,還是應該算清楚的。」 

  端木立即道:「那依你。」 

  桑棠道:「皇太后欺瞞利用我近二十年,這筆帳,我會和她算。」 

  狄一葦立即道:「皇太后可是蕭家的。」 

  桑棠道:「我會為你們出手對付蕭家一次。」 

  端木道:「景緒敢騙我,也該付出代價。」 

  狄一葦道:「景緒是遼東王的人。」 

  端木道:「幫你們殺遼東一人。」 

  狄一葦:「那去殺定安王吧。」 

  端木:「……」 

  桑棠卻嘆息一聲,道:「但現在不行。」 

  他們本就是積傷之身,今日出手,看似威壓皇宮,其實損耗也極大。 

  狄一葦正想如何先留住這兩位做打手,忽然見數騎飛馳往宮城來。 

  肩背上代表緊急軍情的紅色小旗十分刺眼。 

  狄一葦目光一緊,急迎而上。 

  信使喊聲嘶啞,穿透偌大廣場。 

  「報——十日前,遼東舉兵三十萬,分兵三路進攻開平、滄田、西寧,連下三城,永平危殆!」 

  」報——達延騎馬出關擄掠百姓,長樂王無故放行,現達延騎兵已至裕州!」 

  「報——盛都大營以勤王之名忽然拔營,城門有內應為其開門,城門領被殺,盛都大營已入城!」 

  「報——蕭家大宅私軍於昨夜傾巢而出,攜達延漠馬夜闖刑部,炸毀刑部半座,撞塌大牢牆壁,救出牢內的蕭氏族人。達延騎兵在盛都街市跑馬衝撞,刑部差役死十一人,百姓死傷無數!」 

  「……」 

  一霎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這一連串的噩耗炸得神智盡喪。 

  趕過來的夏侯淳吸一口氣,急聲道:「城門為何會忽然開啟?蕭氏已經進了大牢,那又是誰私開了城門?蕭氏和達延勾結了?達延又是怎麼混進來的?」 

  「回指揮使,城門疑為容老夫人狄氏率人上城,趁人不備奪取開啟;至於達延……目前還不知道。」 

  夏侯淳還欲再問,狄一葦一煙桿將他擋了回去,道:「你去宮裡請旨,我去城門。」 

  忽聽宮門裡悲聲大作,有人喊道:「陛下駕崩啦,殿下也薨了!」 

  萬眾嘩然,無數人受驚跪倒在雪地中。 

  夏侯淳驚得渾身肥肉都一哆嗦。 

  一瞬間腦海里只有四個字。 

  大乾要完! 

  狄一葦終於變了臉色。 

  她原看見白衣喪旗就知道不好,陛下正當壯年忽然駕崩已經天大的噩耗,勉強控制著自己才和端木討價還價,誰知道這噩耗還能疊加的! 

  鐵慈怎麼能死?! 

  她霍然回首望向風雪漫漫的皇宮。 

  確實,如果鐵慈沒事,現在一定給她傳令了,而不是只見報喪信使,不見軍令。 

  但鐵慈,會這麼輕易死?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侯淳猛地拉住她,道:「進宮!」 

  「不!」狄一葦猛地甩脫了他的手,「我去城門,城門拿不回,我死在城門。城門拿得回,我直接去永平。我的老巢被遼東白熊打進來了,我的兒郎們在等我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信鐵慈會死。」狄一葦道,「夏侯,做好我們自己的事。你我不死,大乾就不會亡!」 

  她把煙桿往後頸一插,飛身上了自己的坐騎,帶著自己的人,如一團濃雲,撞破風雪,卷過廣場。 

  夏侯淳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良久回頭,躍上自己的馬,奔向宮門。 

  和她背道而馳。 

  「回宮!」 

  …… 

  天邊現出了一抹淺淡的青色,雪漸漸小了。 

  天亮了。 

  大雪之下的盛都,比往日更明亮,百姓們也早早起身掃雪。 

  城東天明大街出門掃雪的百姓,忽然覺得一陣凜冽的風從頭頂過,一抬頭,就看見一群黑壓壓的從頭頂過了。 

  再然後聽見急促馬蹄聲響,就看見大街盡頭,一騎踏雪迎風,狂奔而來。 

  前頭那批黑衣人忽然轉了個方向,往南而去。 

  後頭追著的馬一個流暢的轉身,高高跨過了溝渠。 

  前頭,奼紫不住回望,煩躁又驚訝地道:「竟然能一路追上來,附骨之蛆!」 

  他身邊,慕四背著慕容翊,一言不發。 

  後面馬上,朱彝被顛得快要靈魂出竅,卻猶自慶幸。 

  運氣真好,隨便逮個人,竟然是原先蠍子營的精銳,斥候出身,最擅長隱藏和長途追蹤。 

  這才能一路追著這群輕功高妙對盛都也很熟悉的遼東刺客來到這裡。 

  馬上那位出身蠍子營的騎士卻皺起了眉。 

  「他們改變了路線,要進城南,從貧民窟走,那邊沒有通衢大街,道路狹窄複雜,雜物遍地,不僅無法騎馬,還很容易掩藏形跡。」 

  朱彝深深吸一口氣,抓了一把雪塞進口中,潤了潤快要起火的嗓子,指著那群黑衣人的背影,大叫。 

  「皇太女被刺!皇太女被慕容翊背叛刺殺!現在慕容翊欲逃回遼東,請各位鄉親父老助我攔下此獠!朝廷必有重謝!」 

  這一聲驚得四周人們嚇了一跳。 

  有人停下掃帚,有人愕然看他如見瘋子。 

  「這人瘋了吧?」 

  「太女被刺?怎麼可能?」 

  「太女被刺怎麼會不派軍隊追擊,倒要這麼一個書生單槍匹馬來追?」 

  朱彝嘴裡發苦。 

  那是因為,都這樣了,鐵慈都沒對追究慕容翊表態過一個字! 

  只得又喊:「我是原躍鯉書院山長朱彝,現任太常寺少卿,也算曾是太女之師,我若有一字虛言,天誅地滅!」 

  騎士攜著他一路賓士,他一邊喊一邊舉起自己的腰牌。 

  因為慈心傳和躍鯉書院的緣故,朱彝在盛都也是人盡皆知,人群騷動起來。 

  朱彝一邊追一邊大喊:「……請各位助我拿下此獠!朝廷必有重謝!」 

  「請各位助我拿下此獠!」 

  忽然有人從人群中躍出,道:「我認得您!朱師,我來助您!」 

  那是曾在躍鯉書院求學過的士子。 

  有人揮舞著扁擔橫在了路上,「今年平州旱災,是太女及時下令賑災,保全了我一家老小性命,太女的事,我要管!」 

  有人哈哈大笑撒開腿奔上去,「有熱鬧,不湊白不湊啊!」 

  巡城的兵丁被驚動,也趕了過來,人越聚越多。 

  喧囂漸起,朱彝的喊聲如影隨形。 

  慕容翊便是在這喊聲中,緩緩睜開了眼。 

  甫一睜眼,他便被這森冷的空氣刺激得咳嗽一聲,噴出少許血沫。 

  慕四側頭,「你醒了?」 

  慕容翊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天亮了……」 

  慕四嗯了一聲。 

  天亮了。 

  天也永遠不會亮了。 

  多少的鮮血、仇恨、恩怨、無奈……都留在了昨夜的風雪裡。 

  「……阿慈……」 

  「她很好。」慕四飛快地答。 

  慕容翊似乎短促地笑了一聲,以至於又是攜著血腥的氣息拂過慕四耳旁。 

  不,不會很好的。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慕容翊此時終於稍稍聽清後面的喊聲,「……他們在喊什麼……」 

  慕四恨不得去捂住他的耳朵,卻因為背著他沒有辦法騰出手。 

  慕容翊卻已經聽清了,沉默一會,道:「……我們……去哪裡……」 

  旁邊奼紫道:「我們回去。」 

  此時眾人已經奔到城南,快要沒入七拐八彎的小巷中。 

  慕容翊忽然一抬手,捏在了慕四的天柱穴上。 

  慕四身子一軟。 

  慕容翊便從他身上落了下去,砰地栽到了雪地上。 

  奼紫:「世子!」 

  慕容翊手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積雪頓時一片紅染斑駁。 

  他喘一口氣,道:「我不回去。」 

  奼紫衝過來要扶他,「世子!您沒聽見追兵怎麼喊的嗎!您留下就是死路一條!」 

  慕容翊拂開了她的手,冷淡地道:「那就死在盛都。」 

  「死也要死在她身邊是嗎?」奼紫淚流滿面,「世子,您瘋了嗎!這值得嗎!」 

  慕容翊唇角微微一牽,連回答都懶得,扶著身邊的矮牆就要往回走。 

  奼紫:「還不來攔著世子!」 

  那些陌生的遼東刺客沉默著攔住了慕容翊的去路。 

  「世子……」奼紫咬牙道,「我不能讓您去送死……打昏你也要把你送出去……得罪了……世子!」 

  喀嚓一聲,慕容翊掰下了一根冰棱,將那尖銳的頂端,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再靠近一步……」他平靜地道,「我,先死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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