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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密谷

  第368章 密谷 

  小船並沒有立即走,而是順著蟲子海又劃了幾圈,每劃一圈,船上白衣人便撒一圈粉末,眼看著蟲子山就慢慢低了下去,小船的位置逐漸下降。 

  在消滅蟲屍的過程中,鐵慈不住擔心地看著慕容翊,怕他在進入寨子之前就死了,隨即她眼睜睜地看見那個嬌小的白衣人望了慕容翊一眼,翻翻他的眼皮,然後把自己的小指伸進了他的嘴裡。 

  鐵慈:「……」 

  還好不是伸舌頭。 

  將來慕容翊如果得罪了她,她就把這一幕告訴他。 

  蟲子很快清理得差不多,到了快接近地面的地方,船底伸出滑輪,眾人還是用槳,把船劃到那片樹林前,樹林現在已經被淹沒了一半,樹林后就是石壁,看起來是另外一座山的山體。 

  船上那個嬌小的白衣人發出了一串連續的古怪音節,片刻之後,鐵慈聽見一片簌簌遊動之聲。 

  幾條巨蟒從山壁上遊了下來,它們在那片石壁上盤旋游移,石壁上簌簌掉了一層石皮,露出幾道河流般的凹陷來,寬度正和這些蛇的身軀相仿,巨蟒們頗有秩序地順著曲線淺溝在石壁之上盤旋,柔軟無聲,空氣中飄蕩著鱗片摩擦粗糙石壁的細音,聽著有些瘮人。 

  鐵慈默默數著,大概順著軌跡盤旋三圈之後,石壁無聲無息降了下去,巨蟒們隨即鑽入林中不見。 

  眼前是一條筆直的河,河水綠到彷彿不真實,翡翠一般厚重的顏色,藍天白雲皆不能倒映其中。 

  河很窄,不過容兩船并行,彎彎曲曲的河岸兩邊,生著些花花草草。 

  船進入水中,鐵慈也就泡在水裡,她死狗一般拒絕游泳,任由前頭的人拚命划槳拉著她,河水不像普通的水,凝厚有滯澀感,泡著卻很舒服,連一直暈眩模糊的腦子都似乎清醒了些。 

  鐵慈精神一振,這才注意到兩岸花草,一簇一簇的花朵開得絢爛,就是圖案有點詭異……等等,這不是人面蛛花嗎? 

  鐵慈睜大眼睛,之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的人面蛛花,這裡一窩一窩的生? 

  人面蛛花旁邊好多蝴蝶……不對,這不是蝴蝶,這是合歡蝶! 

  前面還有一顆合歡蝶! 

  這邊也有! 

  短短兩丈水域,她看到了三株合歡蝶。 

  鐵慈摸摸袖子里的陰陽蘑菇,方才在蟲屍傾瀉的危險時刻,她都沒忘記把陰陽蘑菇收起來,因為這東西得來太不易,走遍黎山山脈才找到這一株,險些為它丟了性命,慕容翊還等著這東西救命。 

  結果這裡合歡蝶不要錢一樣,遍地都是。 

  鐵慈默默吐了一口血。 

  漸漸她就麻木了,兩岸不僅有合歡蝶人面蛛花,還有榮枯草、沉香花蕊、一錢草、弱柳花……等等在池卿博的異志錄里記載過的珍稀藥草。 

  不要錢地種滿兩岸。 

  鐵慈現在的心情,不啻於赤貧階級看見億萬富豪家門口滿地扔金子。 

  就是恨不得脫下衣裳去兜,衣裳不夠靴子湊。 

  然而她沒有動,既然已經入了寶山,這些種在門口的花草顯然在寶山是最低一級的寶物,那她大可不必這麼急著拿東西,免得浪費了更好的機會。 

  這裡,應該就是池卿博說過的那個善於用毒解毒,實力雄厚卻隱世不出的神秘家族所在地吧? 

  河道很長,並沒有看見想像中的桃花源,沒有耕作的農人,也沒有燕南山間常見的竹樓或者草屋,這裡好像還是一座森林,林木都很高大,比尋常密林稀疏一些,樹葉非常巨大,但鐵慈是躺在河中的,她透過茂密的枝丫,看見樹端之上一座座或簡樸或精巧的小屋子,這些人是住在樹上的。 

  不知怎地,鐵慈總覺得,自己一路被牽著過河,河岸兩邊的草動得激烈,蛇從樹上游下,蟲自草中奔來,無數雙小眼睛掩映在林木長草中,灼灼地窺視著她。盯得她渾身汗毛直炸。 

  前方河道有個弧度,鐵慈看見了許多長長的石頭,如林一般矗立在前方,河道在此處開始九曲十八彎,要繞著石林轉進去,看不見裡頭是什麼風景。 

  船卻停了下來,船上白衣人道:「你且在外頭等著,看阿沖少爺要不要見你。」 

  鐵慈指指慕容翊。「他呢?」 

  一人道:「他不是阿吉家的阿金哥嗎?自然要帶進去給阿吉看看,阿吉如果要他,他自然沒事,阿吉不要他,你在外頭等著給他收屍就是。」 

  慕容翊睜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這下可為難了,我這是勾引她好呢還是不勾引呢?」 

  鐵慈笑道:「不要騙婚就行。」 

  慕容翊懶懶道:「還不知道誰騙誰呢,你就不怕我被別的女人騙色嗎?」 

  「保命要緊。」鐵慈簡短地答。 

  慕容翊凝視著她,輕聲道:「那我更要為你守身如玉了。」 

  鐵慈依舊答:「保命要緊。」 

  慕容翊深深地看著她,「阿慈,能遇見你,我太幸運。」 

  鐵慈笑容加深,「我亦如此。」 

  旁邊馮桓忍無可忍地道:「行啦行啦,能不能不要再黏黏纏纏的,還要不要救命了?」 

  鐵慈笑起來,將船往前一推。 

  馮桓這傻蛋哪裡明白,她這是給慕容翊表態呢。 

  如果真的到了某些迫不得已的情境,她允許他為了保命做任何事。 

  男女貞潔這種事,她自然是在意的,但她更在意他的性命。 

  如果真的吃了虧,大不了自己也找個小狼狗去睡一回? 

  她笑起來,目送小船悠悠蕩進石林中。轉身回到樹林里,從腰包里掏出一顆師父那裡搜刮來的葯吃了。 

  樹林里毫無動靜,樹上的人們對於陌生來客似乎並無興趣。有人從樹上下來,帶著一條大蛇散步,有人頂著罐子牽著蜥蜴狀的長尾獸去打水,打水卻不在河中,在林中一處瀑布下,瀑布里飄滿野花,男男女女都在裡頭泡浴,日光下潑水玩樂,健美光潤的軀體玉石一般閃光。 

  都沒穿衣裳。 

  有老者坐在一邊石頭上吸煙,和身邊人討論今年的收成,聽起來和外頭的老農並無二致,如果吸的煙冒出的不是黑色煙氣,擼的不是狗而是一隻狗大的蜘蛛,以及討論的是毒草收成的話。 

  幾個老婦在瀑布旁的平地上用笸籮曬著什麼,乍一看像腌菜,再一看就是外頭那些毒蟲。老婦們討論晒乾了爆炒加紅辣椒最好吃,不然直接鹽腌了明年當小菜配粥。 

  瀑布旁極高的樹上有巨大的樹葉落下來,砸得底下的漢子頭一縮,漢子把樹葉撿起來,順手套在了光屁股的娃娃身上,儼然就是一條小裙子。 

  鐵慈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欣賞了一下天體浴場,默默做了些比較,潭水中有人看見她,招呼道:「你是外頭來的?下來一起洗啊!」 

  這地方的人說的居然是官話,只是有點口音,這口音卻不難聽,聽著軟而尾音長,年輕的女孩子說起來,尤其嬌憨。 

  鐵慈靠著樹,坐下來,笑著搖搖頭,道:「我洗不動,我中毒了,要死了。」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 

  只是片刻就不動了,臉上泛上濃濃的灰青色。 

  和毒蟲的搏鬥中,不可避免地大量吸入沾染了毒蟲的毒粉,還被毒蟲埋過,也就她能撐到現在。 

  她一閉上眼睛,潭水裡的人就不洗澡了。 

  年輕男女們赤著身體上岸來,爭先恐後直奔向她。 

  一個少女最先奔到鐵慈身邊,跪在她身邊,伸手在她腰間背後摸索了半天,「咦,她那個裝著很多神奇東西的包呢?阿扣說有種袋子倒放都不會漏水的,我想用它來裝我的小乖乖。」 

  旁邊一個少年一把推倒鐵慈,「是不是藏在屁股底下了?」 

  有人掂起了她的荷包,晃了晃,聽了聽,笑道:「難怪我家小紅它們都忽然激動起來了,原來是戴著引香呢。」 

  「真是個傻子,戴這玩意,難怪把全黎山的毒蟲全部引到她身邊。」 

  幾個人翻遍了鐵慈身邊和周圍,都沒找到傳說中的神奇的包,頓時怏怏散開。 

  天色將暗,洗浴的聊天的曬蟲子的都回家做晚飯,樹端上飄起了青煙,潑染的霞光里便多了一抹桑青色。 

  鐵慈孤零零躺在樹下,彷彿死了。 

  死了也沒人理會,連看都沒人多看一眼,眾人並無嫌惡之色,也並不關心,可能路邊長一棵毒草都比鐵慈來得讓他們有興趣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石林後轉出小舟,舟上人將慕容翊從船上搬下來,扔在岸上。有人遠遠笑問:「怎麼,阿吉不要這個新的阿金哥么!」 

  「阿吉說啦,這個她知道的,他有喜歡的女子呢,又不是個好人。她要是收了,萬一這傢伙等治好了就殺了她怎麼辦?美人雖好,也要有命享啊,她還想長命百歲呢。」 

  林子里便一片笑聲,「阿吉真是咱們最聰明的姑娘啊。」 

  「咱們還缺美人么,合歡蝶隨便配配,個個都是美人。」 

  「阿吉說了,看在他也算救過阿沖少爺的份上,就不把他扔出去了,你們誰願意救他就救他唄。」 

  「合歡蝶如果一中毒就能找到這裡,咱們還能救。現在拖這麼久,又自己試圖用藥,早就改了合歡蝶的毒性,現在啊,哪怕遍地陰陽蘑菇,也只有叔公能救咯。」 

  「哈哈哈叔公不殺了他就不錯了,哪可能救他哦。」 

  「所以你們看著點,等他死了告訴我一聲,我那朵玉帶鬼芙蓉正缺好肥料呢。」 

  「我的央珍也饞人肉了很久了呢。」 

  「我的血稻不知道用人血培育能不能成功……」 

  林子里,鐵慈和慕容翊一在河左邊,一在河右邊,左右躺著,無人理會。 

  …… 

  天色一點點將石林染黑的時候,石林後轉出一葉小舟,舟上是那個白衣嬌小的人。 

  他還是裹著頭臉,一樣制式的白袍子長長的拖在地上,他肩膀上爬著一隻黃黑相間的大青蛙,青蛙不時伸舌一彈,啪地一聲,再滿意地咂咂嘴。 

  他走到鐵慈身邊,也上上下下翻找一通,依舊一無所獲,他在鐵慈身邊獃獃地坐了半天,叨咕道:「不許救外人的啊……」 

  想了半天道:「那就先弄醒吧……」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瓶子,倒出一顆青綠色的葯,想了想,又扣扣索索掰下一半,塞進了鐵慈的口中。 

  不過片刻,鐵慈臉上青氣消退,睜開眼,白衣人倒有些詫異,嘀咕道:「醒得好快……」 

  他話還沒說完,鐵慈一伸手,摘下了他的蒙臉的布。 

  兩個人都怔了怔,對方是猝不及防,鐵慈是沒想到這位是個姑娘,只是有著煙嗓罷了。 

  仔細看看,應該還是成年的姑娘,發育得很不錯,就是個子太矮了,一米五左右吧。 

  此刻她矮咚咚地戳在地上,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著,愕然看著鐵慈,半晌道:「我也算救了你,那個什麼袋子給我一個。」 

  倒是個老實孩子,並沒有獅子大開口,鐵慈道:「你叫阿扣吧?我給你一打……不十二個,你幫我救人,或者讓我進去。」 

  阿扣並不問她怎麼知道她名字的,豎起一根手指,木木地搖頭,道:「我只要一個。救你一次,要一個寶物。做人貪心,會遭天譴。」 

  鐵慈道:「既然這樣,你可以毒我。你毒我一次,再救我一次,再毒我一次,再救我一次,如此十二次,你可以拿我很多塑料袋,然後幫我救人。」 

  阿扣瞪大眼,慢吞吞道:「為什麼要毒你很多次?就算能解毒,中毒的時候也是很痛苦的,你不怕痛嗎?」 

  鐵慈笑而不答:「可以嗎?」 

  阿扣坐在地上,慢吞吞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搖頭,「浪費毒藥叔公會生氣的。」 

  「叔公是誰?」 

  「叔公就是叔公。」 

  「就算你覺得為了袋子不值得,那麼你不想要會下蛋的煙花嗎?不想要可以做很多事的刀嗎?不想要可以把東西放大的鏡子嗎?」鐵慈端詳著阿扣總是微微眯起來的眼,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隻眼鏡,架在了阿扣的鼻樑上。 

  阿扣只覺得眼前忽然一亮,之前模糊的景物忽然像被擦去經年的塵埃,分外清晰地逼近眼前,清晰到她連鐵慈身邊一隻蠅蟲細長的腿上的根根絨毛都看得明白。 

  這種感覺嚇了她一大跳,急忙摘下眼鏡甩在地上,果然熟悉的混沌世界又回來了,但這回她卻忽然覺得這樣的混沌難以忍受。 

  太模糊了。 

  見過清晰的天地,才知道模糊的一切多麼痛苦。 

  這樣的清晰只是一瞬,她忍不住伸出手,鐵慈立即把手縮了回去。 

  「想要嗎?你的眼睛很不好吧?是日夜尋找毒草弄壞的嗎?你這樣的眼睛,想要找到需要的毒草也好,想要配製更高等級的葯也好,都很吃力吧?眼疲勞眼模糊沒有關係,戴上它,得見大光明。」 

  阿扣獃獃地看著她,總覺得這個傢伙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像寨子里古早傳說中的神婆。 

  她想了一陣,垂著眼道:「可是我幫不了你。你朋友的毒我治不了,你要進峰林,應該也是想找到可以救你朋友的東西或者人吧,但峰林里除了迷宮並沒有你需要的東西。我不能給你提供任何幫助,怎麼能拿你的寶貝呢。」 

  鐵慈倒沒想到這姑娘這麼老實的,畢竟這寨子的畫風似乎並不怎麼善良。 

  她有些失望,但還是將眼鏡拿出來,戴在了阿扣的臉上,「那就送給你吧,什麼要求都沒有。」 

  就算犒賞這份善良。 

  阿扣嚇了一跳,伸手要摘眼鏡,急忙忙地道:「叔公說過,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欠下的債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要還的……」 

  鐵慈想著這叔公這是受了什麼傷,滿身戒備,一邊伸手按住阿扣的眼鏡腿,「那你幫我找到一個可以居住的樹屋,讓我在這裡留下來,這樣總可以了吧?」 

  阿扣這才停了手,想了一會,道:「找個樹屋容易,但我們這裡最好不要久留,毒物毒蟲太多了,尋常人活不長的。這不算幫忙,那我去幫你找阿沖少爺吧,阿沖少爺或許有辦法讓你見到叔公。」 

  「阿沖少爺是誰?」 

  「咱們寨子的首領啊。上一代首領的幼子。」 

  「那叔公不是首領嗎?」 

  「叔公是所有人的叔公,上一代首領在的時候他是叔公,這一代首領在的時候他還是叔公。」 

  哦,老妖怪。 

  鐵慈點點頭,看著阿扣又撐船進了彎彎曲曲的峰林,才起身去將慕容翊抱在懷中,手伸進旁邊完整無缺的樹身中,摸出腰包,手指拂過,大樹再次恢復了原樣。 

  她從腰包里掏出師父給的解毒丸,給慕容翊餵了一顆。 

  這東西多少有點用,她親身試驗過了,之前她不敢用,是怕不知藥性的情況下給慕容翊用了,會轉化他的毒性,但現在這種時候,多捱得一刻是一刻,不用管那許多了。 

  頭頂簌簌有東西落了下來,她側身讓過,是果子皮。 

  濃密的樹冠間有人在探頭探腦,鐵慈敲敲樹身,道:「下來,給你變個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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