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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你真的不動心嗎?

  第241章 你真的不動心嗎? 

  王宮裡,那位忠心耿耿的戍衛首領頗有些本事,在一些制高點架了弓弩,居高臨下箭勢如雨,山道上屍體摞屍體。 

  一小團一小團的人在混戰,山道上,玉階下,綻開一團又一團的血花。 

  嘶喊聲,射箭聲,慘叫聲,混成一片,往日宏偉皇宮,如今卻成煉獄。 

  卻有人踏著滿地鮮血和屍首,從容而來。 

  鐵慈和鷹主一左一右,向山道上方前行,不斷有屍首跌落腳下,兩人看都不看一眼。 

  不管是王宮守衛,是那木圖的人,都對他們是好事。 

  鐵慈透過混戰的人群,遙望最高處的王宮中心,王宮半山腰被雲霧繚繞,白雲間隱約露出金頂碧瓦,望去便如仙宮。 

  她笑道:「把王宮造在山上,西戎也是獨一份了。」 

  「你知道西戎為什麼費了好大功夫,把王宮造在高處嗎?」鷹主回頭,山腳下就是王宮的廣場,現在正有無數人湧入,黑壓壓一團一團,像被澆了沸水的螞蟻群。 

  「看樣子並不僅僅為了能夠登高望遠。」鐵慈聲音帶笑。 

  「咱們西戎漢子,可沒那麼多閒情逸緻。」鷹主一撇嘴,仰頭,聲音低沉下來,「一方面可以離神近一些,也讓王宮成為百姓中的神宮,另一方面,在王宮……」 

  他的話還沒說完,上層階梯上就有人踉蹌撲出,趴在欄杆上喘息。 

  是那木圖,臂膀中了一刀,鮮血汩汩而出。 

  最上面一層反而沒有亂戰,因為雙方相持不下,最後兩位首領作出了私人決鬥的決定。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在西戎,這才是最正常的處理方式。當所攜帶的勢力相等,為了避免的更多的殘殺,首領之間先一戰定勝負。 

  畢竟早年人口不多,這是保全人丁的必要舉措。 

  最早一代西戎王的誕生就是決鬥勝利而來,只不過如今西戎事事效法大乾,這種在大乾看來野蠻荒唐的決鬥漸漸少了。 

  今日甥舅之間,因為同屬於一部族,所帶的士兵很多都是同族,為了保全部族力量,兩人不約而同選擇自行決鬥。 

  那木圖早年有西戎第一武士之稱,大王子雖然出身王族,練武不綴,但天資一般,遠不如小狼主丹野。 

  兩人一人有實力,一人年輕,本該是兩虎相鬥,僵持難下,但顯然事實並不這樣。 

  大王子顯得實力超群,內力沉雄,三招兩式,就讓那木圖掛了彩。 

  鐵慈和鷹主走上最後一級階梯。 

  正看見那木圖臉色慘白神情驚愕,而大王子也並無勝利者的得意,他神情也微帶詫異,喘息很重,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 

  他覺得自己此刻好像從天借來了力量,那力量不由他自己控制,一刀砍出后全身血液奔涌,熱燥燒灼,連筋脈都似被燒得發疼。 

  想要殺戮,想要見血,想要看見更多的屍體。 

  他暴吼一聲,撲了上去。 

  那速度快得那木圖的護衛搶救不及,眼睜睜看著大王子一刀又一刀劈砍在那木圖的四肢上。 

  那木圖前後心有淵鐵寶甲護著,但是四肢被砍多了,一樣會死人的。 

  刀如暴雪而下,幻成連綿光影,一刀又一刀,鮮血和肉沫不斷濺上雪白的欄杆,順著其上刻著的雪山蓮花紋路淋漓而下。 

  那木圖在大王子近乎狂暴的刀下抽搐,完全沒有了反抗的能力。 

  鮮血噴了大王子一頭一臉,他眼珠凸出,牙齒森白,肌肉扭曲,望去猙獰不似人。 

  慘叫聲似要刺入天際濃重的霾雲中去,無數人衝上頂層玉台,護衛,士兵,大臣、各部族首領……然後被現場一幕震驚得渾身顫抖。 

  往日里最親近的兩人,血緣上的親甥舅,此刻拔刀相向,舅舅慘遭外甥殺戮。 

  而往日里沉穩平和的大王,此刻猙獰恐怖如惡魔。 

  這一面所有人都震驚而陌生。 

  難道這個才是真正的大王嗎? 

  內心裡藏著惡魔,以溫和面具掩飾,發作時連對他有大功的親舅舅都能殘忍殺戮? 

  每個人心底發寒,有人惶恐大叫,「烏那裡滿!」 

  烏那裡滿是西戎傳說里的惡鬼,披人皮,著華裳,畫五彩琳琅妝,隨心情喜好殺人,並殺完吃肉。 

  西戎人講究全屍,對這種死法十分忌諱。 

  這一聲喊十分刺耳,烏梁合似乎也聽見了,手一頓。 

  那人身邊的老者急忙捂住他的嘴。 

  大王子卻沒立即回頭,砍一眼被砍成短短一截的那木圖,咧嘴一笑,伸手一推。 

  那木圖卻還沒死,奄奄一息睜開眼,眼底憎惡憤怒一閃而過,猛然將頭一低。 

  他頭頂發簪無聲射出。 

  沒入大王子胸口。 

  此時鐵慈正好走到大王子身邊,手一抬,將那還露出一點頂端的細細簪子徹底拍進了烏梁合胸口,落指如風,飛快地在他心口周圍幾處點了點。 

  師傅教的法子,說這樣可以暫緩血脈運行,保住一口元氣暫時不失,並將最後的生機加倍促發。 

  三件套是她給那木圖的,什麼時候發揮什麼作用,她早就安排好了。 

  簪子極細,入體傷口不明顯,也不會流很多血,致命傷害已經造成,卻還能供大王子按照她的安排再表演一回,並且死前最後潛力激發,會比平常更強大。 

  大王子果然在亢奮情形下,甚至沒覺察出太多疼痛,猛地一個轉身,盯住了先前那個喊出烏那裡滿的少年。 

  那少年和他身邊的老者被他盯住,臉色煞白。 

  老者慌忙把少年往後拉,又連聲呼喝:「侍衛!侍衛!」 

  但大王子已經撲了過去。 

  他這一撲如飛鷹降地猛虎出柙,竟然帶起一陣勁風,撞得四周的人人仰馬翻,人們驚呼亂逃,他卻只衝著那個目標,一腳將那少年踢倒,抬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老者的驚叫撕心裂肺,「阿海!」 

  細弱的脖頸被死死扼住,大王子五指一收—— 

  然後一頓。 

  然後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少年本已經必死,沒想到最後一扼沒有到來,他驚恐地睜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那老者已經連滾帶爬地撲來,把少年從大王子手指下搶了出來。 

  其餘大臣和首領,包括那些護衛都驚惶後退。 

  大王子緩緩轉頭。 

  方才的狂暴兇猛都沒了,他轉頭的姿勢無比艱難,甚至眾人還能聽見仿若鐵器生鏽一般的格格聲。 

  他回頭,看見戴著福娃娃面具的鷹主。 

  渾濁的眼眸閃過一絲疑惑。 

  鐵慈微微笑了一下,轉頭去看底下的戰況。 

  嗯,打得兩敗俱傷。 

  鷹主迎著大王子的目光,緩緩取下了已經戴了很久的面具。 

  這面具,是當初他倉皇逃奔時路上撿的,拍去灰,戴在了臉上,後來遇上了鐵慈,再未脫下。 

  他發過誓。 

  脫下面具之時,便是他拿回一切之時。 

  只是這一天,比想象中來得還快。 

  都是因為鐵慈。 

  無數人目光灼灼,看清了面具下的臉,發出驚呼。 

  「狼主!」 

  雖然西戎遭遇變亂,但是誰也不會忘記真正做了十幾年狼主,西戎的繼承人烏梁碩野。 

  原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可如今看他出現,看著底下亂象,看見那把沒入烏梁合后心的刀。 

  所有人才明白,這一夜之間掀起的巨大風浪,和他有關。 

  鐵慈側頭看著丹野的臉,心中吐出一口長氣。 

  雖然丹野沒用心掩飾,她早就知道他是誰,可是看他終於肯摘下面具,她還是很欣慰的。 

  丹野沒有看任何人,平靜地緩緩抽出刀。 

  烏梁合還剩一口氣,死死地盯著他。 

  丹野不避不讓,甚至露出了一絲微笑,依稀還是當初,又野又甜,三分小虎牙微露。 

  他道:「牛肉好吃嗎?」 

  烏梁合眼神里掠過迷茫,隨即渾身一震,張開嘴要說什麼,可惜嘴一張開便流出大股鮮血,梗住了他最後一句話。 

  到此時才明白,何以忽然這般暴躁多疑,這般狂暴不可控制,力氣變大了,生機也被提前抽取。 

  沒有毒的牛肉,不代表沒有問題。 

  他搶了王位,殺了父親,在這華麗滾燙的最高處坐不過半年,便轟然跌落。 

  歸於塵土。 

  丹野沒有表情地看著腳下的屍首。 

  他道:「把這逆臣賊子的屍首,掛到城門上去。」 

  一片靜默。 

  丹野並不著急地等著。 

  好一會兒,那老者拉著少年當先跪下,沉聲道:「是。」 

  頓了頓,他道:「恭迎狼主回歸。」 

  丹野看了他一眼。 

  先前留烏梁合一口氣出手也好,及時殺烏梁合救了那少年一命也好,都是因為這個老者,是目前王城內實權部族首領,兼西戎王城總司一職,對王軍有管轄權,同時也是僅次於三大部族的強大部族的首領,那少年是他唯一的孫子。 

  他帶了頭,立即便有人跪下山呼狼主,眾人還有些惴惴不安,小心地看著丹野,怕他算舊賬,丹野卻一臉平靜,將刀入鞘,道:「此刻忠心於我,前事既往不咎。」 

  眾人鬆一口氣,當即便再次跪下山呼,這回聲音比先前堅決了很多。 

  丹野立在最高處欄杆前,下著一條條命令。 

  烏梁合弒父奪位,倒行逆施,殺害大臣,欺壓百姓,已誅。 

  那木圖助紂為虐,罪當車裂。但已被烏梁合滅門,不再追究餘罪。親屬在可自願收屍,無人收屍則棄屍野外。 

  追查烏梁合那木圖親信餘黨七百三十二人,格殺勿論。出力誅殺亂黨者,以所殺者官職相授。 

  除此之外,其餘為兩人裹挾屈從者,既往不咎。 

  王城正當亂時,實行緊急條令,所有人不得隨意行走,部族私軍首領暫住王宮,由王軍保護,上交本族軍隊虎符。 

  …… 

  命令流水般下發,最後一條令眾人猶豫,這是要將所有大臣首領留在宮中當人質?並剝奪軍權?這豈不是把命放在了這位新王的手上?亂世之時,軍權豈可交? 

  然而此時,丹野帶來的呼音的軍隊也已經趁亂進了王宮,在那木圖和王軍雙方交戰的時候迅速佔領了有利地形,上頭的命令一發布下來,下頭那木圖軍隊和王軍都傻了,首領都沒了,還打個什麼? 

  之後聽見說既往不咎,也便放下武器,由呼音的聯軍看守收繳。 

  丹野一揮手,聯軍便鎖住了王宮所有上下山的通道。 

  鐵慈覺得西戎王宮這個設計確實很有意思,爬越高越容易被控制,上去了,想下來就難了。進出口一堵,誰也別想走。 

  眾人只好乖乖解下自己各種各樣的信物,由丹野交給信任的將領去一一召集。 

  王宮裡漸漸安靜下來。 

  大殿里燃起燈火。 

  背後的深山裡風聲瑟瑟,樹濤陣陣,隱約能聽見野獸嗥叫悠長。 

  丹野往大殿走去。 

  人群在他腳步前自動散開。 

  像水在尖銳的矛之前無聲無息裂成兩半,現出中央的坦途。 

  可只有丹野知道這條路不是平坦的。 

  他眼底掠過酷熱的翰里罕漠和落雪的翰里罕漠,掠過那些缺衣少食的日子,掠過染血的城牆和萬里的跋涉,掠過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的沙塵暴,沙塵暴里鬼魅般出現的軍隊。 

  嘴裡泛起綿綿的苦,像是再次吃到了綠洲里那種醜陋噁心的蛙肉,又像看見庫蘇麗閉上嘴之後喉間泛起的那股滋味。 

  風中傳來淡淡的香氣,在一地血腥氣中無比淺淡,只有他感受得清晰分明。 

  他的步伐越來越慢。 

  最終停下。 

  在人們疑惑的眼中,他站定,轉身,向著身後那頭,倚靠欄杆含笑看他背影的鐵慈,伸出手。 

  眾人屏息。 

  喊殺聲漸漸停息。 

  薄雲自腳下逶迤,西戎王宮如雲端神宮,白雲之巔,西戎的新王,向他心中的人伸出手。 

  你伴著我走過最艱難的路。 

  那最後這一段繁花錦簇之路,也請你伴我一起走過吧。 

  …… 

  眾人艷羨的目光都聚集在鐵慈身上。 

  都知道今日之功都在這些大乾行商身上,此刻大王這一表態,未來這人就是西戎無比煊赫的新貴。 

  也有人在想,如此前所未有的恩寵,會不會最終造就另一對烏梁合與那木圖? 

  鐵慈沒想到丹野會忽然回頭伸手。 

  她正用老母親慈愛的目光目送他的背影,心想爸爸可算完成任務了。 

  結果一轉眼,兒子如此孝順。 

  孝順太過也吃不消,她咳嗽一聲,含笑半彎腰,用熟練的西戎語道:「我的大王,那是屬於您一人的榮耀。除了您,誰也不配。」 

  丹野凝視著她,卻像沒聽見般,忽然反身大步走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鐵慈抬頭看他。 

  丹野眼底沒有笑意,道:「別說這條路,便是最後頭的那寶座,也該你和我一起坐上。」 

  鐵慈笑道:「怎麼,害怕了?」 

  她本是覺得他奇怪,故意插科打諢,誰知道丹野立即介面,「對,怕,沒有你我不敢坐。」 

  鐵慈無語。 

  下一瞬她反手擒住了丹野,準備把他給扔到寶座上去。 

  丹野沒動,他知道現在自己不是鐵慈的對手,他只道:「你扔我上去,我也不坐。你還能十二個時辰在這壓著我不成?」 

  鐵慈咬牙,「你到底要幹嘛?」 

  「陪我一起。」 

  「不可能。」 

  「那我就不要這西戎。」 

  「你吃了這許多苦,好容易到今天,你說不要就不要?」 

  「我要的從來只是報仇,如今仇報了,王位愛要不要。但是你,如果坐上王位的不是我,你那些條件可就沒人幫你達成了。」 

  鐵慈嘿嘿冷笑起來,「小王八羔子,你威脅我?」 

  「對,就是威脅你。」丹野怡然不懼,「不想一番籌謀打水漂的話,就隨我一起共享這西戎。我會對你稱臣,發誓永不背叛,西戎的大好土地可以容你謀划馳騁,西戎永遠會是你的後路,我甚至不要求你一直留在西戎,只要你立我為你的王夫,每年來呆一個月消夏就成。」 

  他這番話說得極其流利,顯然在心中已經盤桓很久。 

  「鐵慈,你心在天下,但你掣肘極多,我將西戎送給你,從此你要練兵有草場,你要徵兵有子弟,你要隱藏有群山,你要出山有悍騎無數,你擁有了世上最大的後盾和永遠的退路,你和你所在乎的人,都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大的報答,也是你辛苦這一遭該得的報酬。你,真的不動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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