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一代新人換舊人
一個不該發生意外的人，偏偏出了意外！
不僅所有人感到意外，沒有料想到，就連吳明聽聞之時，也頗覺詫異。
當再次見到，這位有著一麵之緣的老人時，即便有著過目不忘之能，若非早已記住了其氣息，吳明都無法將之與那位醫德無雙，宅心仁厚，鶴發童顏的老人聯係在一起。
孫不鳴，醫仙藥王萬家生佛，藥王穀老神仙嫡子。
此時，雖依舊白發蒼蒼，可卻是枯敗若幹草，往昔紅潤臉頰皺成了橘皮，眼窩深陷。
一身若有若無的藥香，此時赫然透著枯朽腐敗，行將就木之氣，甚至比尋常遲暮老人更甚，哪怕吳明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垂暮之氣，而是一身丹氣，化成了丹毒，而且因其一生煉丹有成，丹毒之烈，幾有毒殺尋常半聖之能。
若非一息尚存，憑著一口氣和自身意誌強抑丹毒，其所過行之處，生靈難近。
一旦隕落，自身元氣重歸地，就不是化醫家杏林寶地，而是毒氣遍地的凶頑所在。
莫看此老一生煉丹修道，就誤以為其實力在同階中屬於墊底，若真抱著這樣的心態，定然會死的很難。
尤其，孫不鳴本身還是聖者嫡子，藥王指定然修煉到絕強的境地。
一指定生死，即可生死人肉白骨，反之亦然。
而且，其一生行醫問藥，交友遍下，比之陸九淵都猶有過之，單憑自身積累的各種寶物，即便不能位列絕頂，卻也定然是同階中最難纏的存在之一。
但就是如此存在，竟然傷的如此之重，甚至隻剩下了一口氣在，甚至於是一點執念，才讓他強撐著回到了長安。
“有沒有想過，是孫不同下的手？”
吳明坐在孫不鳴身側，沒有問誰下的手，卻是如此問道。
“嘿，有什麽區別嗎？”
孫不鳴嘿然一笑，聲音蒼老沙啞，卻透著難以言的灑脫。
“是啊，確實沒什麽區別！”
吳明默然。
雖然這種可能性很，但吳明兩世為人，看盡了人生百態，世態炎涼，一點也不介意，把人性往壞處想。
性本惡，還是性本善，於他這樣的存在而言，已然沒有區別，僅僅是人生處世的態度與習慣使然，也僅此而已！
“年紀，心思就這麽重，心未老先衰啊！”
孫不鳴颯然道。
“您老倒是看的開，不也操心勞費了一輩子？”
吳明笑道。
“你子，都這時候了，也不知道給我老人家留點麵子，好的尊老愛幼呢？”
孫不鳴吹胡子瞪眼，佯怒笑罵。
可一身萎靡到極點的衰敗氣息，佝僂若橋拱般的腰身，都透著衰落，昭示著這位醫德無雙的老者，身殞在即。
“哈！”
吳明打了個哈哈，沒有接茬。
“你果然是個不吃虧的主兒，按照常例，你現在不該問我老人家還有什麽遺願嗎？”
孫不鳴有些惱火道。
“嘿，您老笑了，論身份，您是老神仙嫡子，論人脈，藥王交友遍下，論財富，一生行醫所藏，即便是聖者都為之側目。
隻要您老登高一呼，莫藥王穀無數徒子徒孫，放眼神州，無論人妖蠻，恐怕都會上趕著為您完成，不缺子一個！”
吳明淡淡道。
“哼哼，你呀，聰明絕頂，要走獨行之路，想來也是看不上老夫這點家當和人脈了！”
孫不鳴目露惋惜與失望，輕輕搖頭道，“一顆渡厄丹，渡不了人心，逆不了命運，過不了道，希望友好自為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吳明笑吟，肆意灑脫，“我自求我道！”
“好一個我自求我道，但願你能走出不一樣的道！”
孫不鳴渾濁雙目中精光一閃，氣息陡然一凝，好似生機複蘇，語氣淩然道，“讓李子過來見我吧！”
吳明劍眉一揚，緩緩起身，鄭重向這位老人一揖到底，收起桌上的玉匣，緩步走出庭院。
“臨淵啊臨淵，你確實找了個好傳人，找了個不一樣的傳人，嘿，老哥哥我也不差，希望你走慢點，魏家那老鬼也不行了，到時候咱哥仨還能做個伴兒，嗚……咳咳咳！”
孫不鳴呢喃一聲，一身氣息漸漸複蘇，麵色卻越發蒼白。
原本溫潤如玉，春風拂柳，暖陽照人間的醫家半聖，此時卻如出鞘利劍般懾人，透著難以言的鋒芒。
這種情形，但凡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不過回光返照而已！
嗡！
就在此時，一道流光穿過庭院，落在了孫不鳴麵前，赫然是一副斑駁古棺。
啪嗒一聲厚重響動，棺蓋自行打開，從中走出一尊約莫丈許高，頭生兩角，身有青黑鱗甲，青麵獠牙，猙獰若妖魔般的人形怪物。
“師叔祖！”
妖魔有些茫然的掃了眼四周，看到孫不鳴後，陡然一呆，眼眶泛紅的噗通跪倒在地，泣聲叩首，“師叔祖，是誰，是誰下此毒手？”
“癡兒！”
孫不鳴輕笑搖頭，一指點出，正中妖魔眉心，淡淡道，“藥王指，生死人，肉白骨，陰陽生死意，盡在一指間。
可度人向善，亦可點化妖魔，一切皆有心定！”
嗡！
話音未落，翠玉熒光乍現，映襯的那枯瘦手指，有如渾然成的璞玉，竟是直接融化，沒入妖魔眉心，漸漸彌漫其全身。
“不，師叔祖……”
妖魔眼角泛淚，目露痛苦孺慕，腦海中閃過，初入宗門時，因身份備受同門排擠，不受師長待見。
偶遇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時而給予指點教導，最終才讓他醫道有所成。
卻不想，再見會是如此一副情形，而且對方要將一身藝業盡數通過藥王指度化給他。
有心不想接受，卻又無力反抗，更不想駁了這位老人的好意和最後心願。
藥王指下，妖魔一身鱗甲軟化，彷如青衣，丈許高人形縮如常人，隻是略顯頎長，麵上青色褪去，獠牙消失。
最終，竟是成了一名身形頎長，麵容俊朗剛毅，帶著哀傷的青年男子，赫然是李東湖！
“一念為魔，一念為人，盡在一念之間，希望老夫所托非人，望你好自為之！”
孫不鳴笑吟吟完，化灰而散，再無任何存留。
“師父！”
李東湖叩首慟哭。
……
“一念為魔，一念為人！”
漸行漸遠的吳明，驀然轉身，看向院落深處，早已古井無波的心神再起微瀾，眉宇間竟多了一抹悲色。
世間，從不缺可敬可佩之人，總會以常人料想不到的方式，警示後人！
陸九淵如此，孫不鳴亦如是，還有那位魏曲陽老先生，莫不如此。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吳明心頭泛起一抹苦笑，似有所覺的看向長安某處所在。
那裏，亦是隱有慟哭傳來，也有一道氣息颯然消散，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那位名震今古的斬龍大豪辭世了！
吳明可以想見，若非他橫空出世，兩人絕不會死。
至少，不會現在死。
這一戰中，二老多半會大放異彩，甚至於，凝煉自身聖道，於亂世魔劫中，走出屬於自己的道。
可惜，世事無常，他們遇到了氣運無雙的吳明。
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吳明笑不出來，雖哀傷，卻也無意悲秋傷懷，他也不容許自己軟弱。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或許，早在當年少林後世，見到那位雙目盡毀的掃地老僧時，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就如站在麵前的火頭僧。
“阿彌陀佛！”
慧能雙手合十，胖胖的大臉，似乎瘦了，也好似胖了，不管胖瘦，滿麵風塵卻難掩愁苦與悲意。
“有勞大師了！”
吳明回以佛禮。
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著實讓慧能都呆了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摩挲著光溜溜的大腦門，下一刻卻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兒般，一蹦三尺高，連連擺手。
“不行不行，這太貴重了，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慧能躲閃連連，讓察覺到這一幕之人，無不看的目瞪口呆。
吳明是什麽人？
算計眾聖，而且成功，坑殺魔帝，逍遙於世的蓋世驕。
可現在，他手持寶光琉璃劍和萬印袈裟，要塞給一個肥頭大耳，一身夥夫打扮的和尚，一連多次，竟是沒有成功。
如此也就罷了，那火頭僧閃轉騰挪之間，竟是隱有禪意，那赫然是返璞歸真的韻味！
“阿彌陀佛！”
不知名的角落處，傳來一聲略顯低沉，隱有苦澀的佛號，一名俊美如玉，豐神濁世的僧人，搖頭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神秀，這位出身少林寺，根正苗紅的當代佛門第一人，也不過堪堪憑借無上佛法，觸及到返璞歸真的皮毛而已。
但現在，慧能這位當年被逐出少林的火頭僧，竟然能在吳明手底下走過幾招，雖然有後者沒有動用全力的緣故，但也足以看出慧能的不凡。
“拿著！”
終究是吳明技高一籌，令人眼花繚亂的閃轉騰挪，並未持續多久，便既停頓，吳明抓住了慧能的雙手，硬生生塞給了他一劍一袈裟。
慧能苦著臉，接也不是，又推不回去，滿臉苦澀。
“我答應你，不入魔道！”
吳明轉身離去，無視長安護城大陣，徑直消失在了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洪亮誦經聲傳遍長安，有如洪鍾大呂，似承諾，似祈禱，更似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