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隨水逝人斷情(叁)
剛從南宮賦那裏逃脫的莫過,抱著被自己封了穴道的淩洛傖終於回到了清傖居。
將她輕輕放坐在床沿上,莫過蹲下身子,揉搓著她異常冰涼的雙手,這才注意到她眼底早已沒有情感般死寂一片。
他猶豫片刻,雖然很擔心淩洛傖的情緒會瞬間失控,到底還是抬手幫她解了穴。
“對不起,傖兒。”他默默閉上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質問,抑或是咆哮。
然後良久,麵前依舊沒有什麽異響,他深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竟發現麵前那雙黝黑的瞳仁完全沒有要回神的意思。正在他懷疑是不是穴道沒有徹底解開,再次伸著手指點過去時,卻清晰聽到那張粉唇下,生生擠出一道嘶啞的嗓音,“為什麽。”仿佛聲帶被扯裂般叫人聽著格外刺耳。
莫過雙手一顫,終於還是無力的垂了下來,攪著混沌不堪的思緒,努力搜索著,這一刻還可以拿來用的字句,卻驚愕的發現,除了一句“對不起”,剩下的竟是一片空白。
“你說話啊。”淩洛傖用力撐著自己的身子,似乎生怕下一秒就會重重倒下一般,“為什麽直到這個時候,你卻連一句解釋的話都不願意給我?”
莫過詫異得盯著麵前這張蒼白的麵容好一會兒,“可是,有用嗎?”
“為什麽沒有?!至少讓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她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將自己手掌下的鋪蓋緊緊拽住,“難道,你真的要讓我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到愛上殺父仇人,卻依舊愚蠢的自我安慰這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嗎?請你,給我留一點僅存的尊嚴,好不好?”
聽著這一句句仿佛用盡全身氣力咬出的話,了解她有多恨,多痛苦,卻堅強的竭力用最平穩的語氣和自己交流,他自知虧欠她的,已經三生三世都無法歸還。這一刻,自己有多想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將她摟進胸間,奢望著從自己有力的心跳中能傳遞出那一份至死不渝的情感。
隻可惜,他卻有心無力,思來想去,卻隻開口道了一句,“那是不是我解釋了,你就能夠原諒我?”
然而淩洛傖卻想也沒想,勾了勾嘴角,一句“不可能”,幾乎是磨滅了他所有的希冀,一瞬間,眼裏的愧疚和炙熱在絕望麵前,都不堪一擊起來。
莫過有些詭異的微笑起來,淩洛傖麵無表情的注視著他,繼續開口:“我不可能那麽高尚到去原諒一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混蛋,但是,如果他隻是一個殺人工具呢。”
笑容立刻僵住,莫過猛的抬起頭,大惑不解的盯著那雙看不清情感的雙眸,“傖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淩洛傖深深吸一口氣,身子往前挪了挪,慢慢靠近那張似喜似悲的俊顏,“莫過哥哥,你是莫過哥哥,不是嗎?其實,南宮詞才是你的代號,你成為雲碧瑤工具的代號,是不是?”
她在說什麽!莫過一時錯愕。
她這是,在為自己的偏執找借口嗎?還是,在為自己當年犯下的罪過找推脫?“莫過”,不才是自己混進王府的代號嗎?可是,無論如何,真正愛你的,是我這個人,無所謂莫過抑或南宮詞啊!
可是,傖兒,這樣一來,你究竟想要我做如何的回答?
見他半晌都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淩洛傖剛剛換上的一絲期待,轉瞬即逝。
為什麽會這樣?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願意說,明明知道自己又在自欺欺人,明明就應該了解到,自己意識中是不願意再去仇恨的,即使,他殺了爹娘,可是又能怎麽樣呢?隻要他承認自己的過錯,承認自己當年身不由己,隻要自己認識的那個莫過,從未對自己有過一瞬間的情感背叛,這便足矣。
已經可以退讓到這般田地了,可是,麵前這個男人,卻依舊什麽都不願意說,究竟,他是在顧慮什麽?人為什麽可以殘忍至此!
一瞬間,淩洛傖的心頭掠過一絲驚恐,她呆呆地看著莫過,仿佛漸漸不認識他一般,蜷縮起身子,慢慢向床裏端挪了進去。
“傖兒,傖兒!”這種眼神,將莫過的心都揪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又重複著這三個字,偏巧是淩洛傖最不想聽的話,可是他明明知道這些,卻委實沒有任何辦法。
確切的來說,是自己連解釋的話也想不到,因為當年的記憶,早就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唯一清楚的是,當日雲碧瑤給自己下的指令,從最開始的潛入王府掌握淩崛的一舉一動,一直到後來的殺無赦,卻不明白自己是怎樣接受的命令,更不記得是如何殺的人,隻是每次看到自己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時,心就會跟著隱隱作痛,伴著片片破碎的回憶畫麵,才能肯定,他們確實是死在自己的劍下。
而至於失憶的原因,也應該是自我逃避的一種本能反應罷。
可以說,當年是一種鬼使神差,這樣毫無自我支配能力的舉動,他又怎麽敢告訴淩洛傖,難道要讓她知道,原來他連殺害她父母的理由和細節都不知道,仿佛碾死兩隻螞蟻一般,那麽輕率的決定別人的生死嗎?
所以,與其這樣,他寧願選擇沉默,起碼這樣來的仇恨,反而能讓他心裏舒服一些。
沒想到方才還蜷縮在角落的女子,突然放聲笑了起來,這裏麵包含了多少憤怒和不甘,竟能直刺莫過的心髒,一發不可收拾的疼了起來。
“原來是我淩洛傖錯看了你啊!莫過,哦,不對,南宮詞,你一直都是南宮詞,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有多麽愚蠢,你殺了我爹娘,我卻還在為你找理由推脫,人怎麽可以那麽下賤呢。”
全然不顧莫過聽到“下賤”兩個字的反應,她笑得有些機械起來,“我錯了,可悲的是,卻執迷不悟。”
轉頭,無意間瞥見放在幾案上的那塊正紅色的喜字絲帕,她立刻收了笑,推開擋在她麵前的莫過,衝下床抓起那塊絲帕,那瞬間的眼神,噴出弑人的火焰來,“我竟然,竟然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你!南宮詞,是你殺了我的爹娘,那麽,也是你一手安排我被賣入青樓這一事實吧?那個蕭然,也是你安排監視我的是不是?至始至終,你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絲毫沒有猶豫更沒有後悔過!”此時此刻,她已經將碧瑤山莊,幽道教統統拋開,把所有的仇恨都歸咎到麵前這個自己最愛的男人身上。
這是她最怕的一刻,曾經給過那麽多機會,甚至連自己的自尊和驕傲都可以不要,卻是被他生生踐踏,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