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禍兮福倚忘江湖(伍)
這天臨近黃昏,三個人如往常一樣收拾茶鋪準備回家,忽然天空烏雲密布,伴著幾聲悶雷,滂沱大雨頃刻之間傾瀉下來。
三個人在茶鋪頂棚的方寸下局促不安的看著這說變就變的天,麵麵相覷。
雖說屋子離茶鋪不算太遠,但至少也有好幾裏的距離,就這麽冒雨跑回去一定不行。寒印想了想,便立刻奔進雨裏,卻被淩洛傖拉了回來,“你幹什麽!”
“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一個人淋浴好過三個人,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屋裏拿傘和蓑衣。”說著他又要往外走。
淩洛傖緊緊拽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你忘了你的傷了嗎?還在愈合階段,若是感染就麻煩了!”她轉臉看向殷先生,“還是我去吧,我沒什麽外傷,而且跑得快,你們等我。”接著不由分說便搶先一步跑出茶鋪,寒印想上前阻止卻被殷先生攔了下來,“怎麽你們相處那麽久都不如我看得透徹?這姑娘的倔脾氣還不明顯?”
寒印無奈的笑了笑,轉身在茶鋪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可是在我眼裏,她更多的還是內心的彷徨和脆弱。”
殷先生在他身邊坐下,拍了拍長衫上的塵土和雨漬,聽著外麵嘩嘩的雨聲,神情居然有些悠然自得,“這一點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沒想到你這麽了解。”
寒印側頭,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卻不見他看著自己,心下雖狐疑這老者定不簡單,卻還是垂著眼臉緩緩開口:“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非要用周身的鋒芒來掩蓋內心的脆弱。”
“很多事情你並不清楚,或許是因為你不了解她的過去,她的遭遇。”他笑著拍拍寒印的肩膀,“小夥子,慢慢來。”
聽著這句話,寒印呆愣了許久。
她的過去,她的遭遇。自己真的好像一無所知,也從來沒想過去問,但是也曾經猜想過,以前的她一定是一個活潑機靈又有些任性的丫頭,就好像八年前的那個女子一樣,隻是就因為那份任性,漸漸轉為倔強以及決不妥協,傷了他更害了她自己。
一陣冗長的沉默過後,雨幕中終於出現一個纖瘦的身影,淩洛傖濕漉漉的快步跑進茶鋪,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便將蓑衣遞上前,“我找了半天隻找見這麽一件,傘也隻有一把。”
為難之際,殷先生一把奪過蓑衣穿上身,嗬嗬笑道:“老了身子骨弱,不能再和年輕人共撐一把傘了。”說著便踏出了茶鋪。
淩洛傖有些尷尬的牽了牽嘴角剛準備打傘卻被寒印搶了過來,“我來撐。”
傘下小小的空間,無法刻意保持距離。於是,兩個身影緊緊偎著往回走,氣氛一度有些曖昧不堪。
淩洛傖黝黑的雙瞳正視前方,餘光卻瞄著身邊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總透著幾分霸氣,然而眼底時而流露的溫柔卻好像能給她帶去片刻的安寧,而這種安寧是多久不曾有過的了。
嘴角不自覺地劃出一個剛剛好的弧度,她突然很感謝這場雨,竟有一刻希望這場雨一直這麽下著,這條路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突然渾身一陣冒涼,一連打了四五個噴嚏,寒印二話不說立刻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披上她的肩膀,看著她還在滴水的頭發和衣裙責備道:“怎麽不換一身衣服再出來?”
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切,淩洛傖心底一暖,臉頰飛上一抹淡淡的紅暈,強忍著越來越密集的寒意對他婉兒一笑,“我沒事。”
終於回到小屋,殷先生立刻煮了薑茶替這兩個年輕人驅寒。
這場雨直到半夜才漸漸轉小,淩洛傖蜷縮在裏屋的床榻上覺得身體越來越酸軟,頭也開始痛了起來,緊緊裹住被子卻怎麽也抵不住直往裏鑽的寒氣。她掙紮著爬起身想要倒杯水喝,卻不料一腿撞上橫在桌邊的長凳,可能是身體抱恙的緣故,這一撞竟叫她疼的頓時跌坐在地上。
寒印一直睡得不深,一來是沒有睡死的習慣,二來也是擔心淩洛傖的身體,聽得裏屋傳來這串動靜立刻從床上彈起身,衝進房。見她一臉痛苦的坐在冰涼的泥地上,二話不說將她抱去床上,檢查了一下她用手捂著的膝蓋發現無大礙,便替她蓋上被子。
“冷。”見她雙目緊閉滿臉通紅,迷迷糊糊地低喃,寒印自覺不對勁,伸手摸她的額頭居然發現已經滾燙不堪,當下叫糟。
而此時殷先生也聽到了動靜,舉著油燈站在門口,“發燒了?”
寒印緊擰著眉頭“嗯”了一聲,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你去哪裏?”
他在藥罐邊上一陣手忙腳亂,頭也不抬的回答:“煎藥。”
殷先生無奈的搖搖頭,一把拉開他,“看你這架勢非得把我的家當都砸了不可。快去陪陪她,這裏有我就行了。”
寒印道一聲謝,便飛奔回淩洛傖身邊,緊張的看著她,雙手不受控製的想去找那雙手,卻在觸碰到那陣冰涼後又將它放回棉被中,他突然覺得一陣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可以做些什麽,急的坐立難安。
“冷。”昏睡中的淩洛傖苦著臉不住的顫抖,寒印立刻去把自己的棉被抱來蓋在她身上,心疼的看著她,忽見她緩緩睜開眼睛,心裏不知是激動還是欣喜,一把拉出她的五指緊緊握住,“放心傖兒,藥很快就來了,喝了藥就會好的,放心,放心。”
淩洛傖迎上那雙灼熱的雙眸,聽著那幾句溫溫膩膩的安慰話,一陣恍惚。眼前那個男人臉上的刀疤好像不見了,臉部輪廓似乎更立體了些,看得她眼底一濕竟落下淚來。
“傖兒,你怎麽了!”寒印不知所措,急忙伸手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溫熱,跑去桌邊倒了一杯水遞上。
淩洛傖費力搖著頭,淚卻越滾越多,迷離的雙眼盯著那雙關切的眸子分明喊著:“你終於來了,莫過哥哥。”
“叮當”一聲清脆的聲響,寒印看著自己手一鬆摔碎在地上的茶杯,失神。
莫,莫過嗎?竟把我當做莫過了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難怪那種眼神總讓我覺得那麽不真切。
無力的跌坐在床沿,對淩洛傖一聲又一聲的低喚充耳不聞,隻覺得自己的頭也有些脹痛起來。他輕輕揉著太陽穴,忽然垂下手,再次盯著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嘴角勾起一陣僵硬,“也是,我和你果然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