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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鐵第六十章

  天空中隱隱傳來雷聲,天氣是越來越悶熱了。近兩日來都是這樣,光聽到打雷卻不見下雨。前些天下了的那場雨的地皮上,又被太陽炙曬著烤得幹幹的,一揚一股灰塵了。


  下半晌光景,從洪門鎮來的公路上,就出現了凱旋的民團。那是何等的威勢呀!大熱天,士兵們依然戎裝貫帶,沒有絲毫的雜亂;他們邁著橐槖的步子,挺胸凸肚,魚貫而來。


  前鋒進了鎮子,中隊也就到了。包一天端坐在高大戰馬上,神態瀟灑,舉止文雅。他是得勝回朝的將軍嘛,很自然地從他那含笑的嘴角,看出那不凡的氣概和蓋世的驕矜來。


  歡迎的行列中,站著一個身著便服的老者。他就是北河行營的主任劉仁傑,此次是專門前來歡迎這支“剿共”有功的部隊。


  本來他可以不必在這熱烘烘的大道上拋頭露麵,但是為了表示他對“剿共”的堅決,對參戰官兵的關心,他還是屈尊來了。他的身後站著鎮天鎮的鎮長一一一個已經謝了頂的瘦老頭兒。


  鎮長的身後,則是那些財主紳士,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搖著鵝毛扇,帶著那些珠光寶氣、窈窕妖嬈的女人。


  包一天在行營劉主任麵前下了馬,立正敬禮,顯得非常謙卑。劉仁傑高興地拍著包一天的肩膀,連聲誇讚他是黨國的功臣,黨國的功臣啦!


  瘦鎮長老於世故,對著包一天抱拳一揖,說:“總座勞苦功高,卑職在此恭迎!”說著又鞠了一躬。


  “哪裏,哪裏,全仗劉主任的運籌帷幄,各位同仁的同心協力,還有你們地方上的大力支持呀!”包一天拱著手說。


  他首先給劉仁傑戴了頂高帽子,喜得劉仁傑花白胡子亂抖。接著又給瘦鎮長一個嘉獎,瘦鎮長雞啄米似地說道:應該的!應該的!最後,包一天在劉仁傑的陪同下慢慢地往鎮裏走。


  於是在那些財主紳士太太小姐的頭頂上,便繚繞著這樣的話語:

  “包總指揮真乃軍事天才,實為古嶽飛再世也!”


  “此次蕩平匪患,乃萬民之幸也。”


  “嘖嘖嘖,這真是虎賁之師呀!”


  “唔唔,不錯,仁義之師,仁義之師。我們要簞食玉漿以迎呀!哈哈!”


  鎮橋邊,果真有兩溜排的老百姓,高舉著茶水和果物在歡迎呢!


  包一天隻是微笑著,在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微笑著。人們期待他會發表一篇得勝的演說,以此來證明他的豐功偉績。但是,他沒有,隻是微笑著。


  走到鎮橋邊,他接過一個老翁的茶水碗,仰脖子一飲而盡,然後響亮地說了聲:

  “謝謝!······”


  然而當他發現老翁的臉上掠過一絲鄙夷的神色時,他在心裏狠狠地罵道:“老畜生!”他的臉上還是微笑,昂首從老翁身邊走過。


  走著走著,包一天突然舉起一隻手,向那兩溜簞食玉漿以迎之的老百姓招呼著:


  “鄉親們,讓你們久等了,我謝謝你們,我們全體弟兄謝謝你們!”


  奇怪,這時的人群裏卻是起了一陣騷動,而沒有出現歡呼聲。隻可聽見碗、勺的碰擊聲,看見無數的碗、杯伸出了手,舉到頭頂。


  包一天仍然微笑著,可眼卻掃了一下兩邊,隻見那兒站著無數穿綢褂戴禮帽的手下人,心裏有股異樣的滋味往喉頭上湧。


  到了鎮街口,他又高興起來了。這兒雖然人跡稀少,但見潘西武和梁紅玉相距不遠各站於一邊,都鼓著手掌在等待著他呢!

  他大踏步地走到潘西武麵前,沒容對方舉手敬禮,就雙手攥住了他的兩隻胳膊,搖著,連聲問道:


  “潘兄,你怎麽也來了,你的刀傷不要緊吧?”說著,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潘鬼頭纏著紗布的臉頰上。


  “總座,我的傷不打緊,快好囉!”潘西武粗魯地叫道。同時咬牙切齒地說,“總座,我要回去了!我的把兄弟柏金山帶信來說,死對頭李八的手下又糾集了一幫人想暗害他哩!”


  “哦!······”包一天愣了一下,隨即又微笑了,“好麽!你的傷不打緊,有事當然可以回去了。”他鬆開了潘西武的手,回視了一下劉主任說:“可是今天不行,今晚上我還得為你們、為咱們大家慶功哩!今晚上,咱們兄弟痛痛快快地喝它一氣,你、蔣千,哈哈!兩員虎將麽!”


  瘦鎮長趕緊稟報道:“總座,都預備好了。”


  潘西武那張纏著紗布的鬼臉上露出了一股貪婪的笑意:“哈哈哈哈,好,好好!為咱們的勝利幹杯!”


  梁紅玉雖然病已痊愈,但身子骨還是虛。這麽毒辣的太陽,站在這麽一個無一絲風兒的街頭,她直覺得心裏暈暈翻。


  虧得文香幫她搧著風,使她的心頭不時拂過一點點涼意。見包一天對潘西武的那個親熱勁,心裏猛一冷。他們之間如此親密,那麽,對潘西武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不就是一種鼓勵、慫恿麽?


  想到這裏,她雙腿一顫,身子歪了歪,被文香一把扶住了。文香著急地招呼著梁紅玉,隻聽到她在喉頭輕輕叫道:“回去!回去!”


  閔小青也急了,慌張地攙住了她的胳膊,要和文香把她往拂雲飛上擁。包一天聞聲早過來了,當著眾人的麵,他不便有什麽特別的表示,隻是催促著小青快往醫院送。


  潘西武撇了撇嘴,冷笑著說:“這麽嬌嫩的人,還領兵打仗?哼!”


  這真是大煞風景。包一天無奈地攤了攤手,對劉仁傑說:“劉主任請回吧!晚上見。”說完,重新上馬,帶了潘西武、蔣千和郭威直奔聯防總指揮部而去。


  梁紅玉在閔小青和文香的攙扶下來到聚英樓下,從這裏往左走是鎮醫院,往右不遠便是他們的住處。小青和文香正要往左奔鎮醫院,不想梁紅玉微睜開眼睛,低聲地吩咐說:

  “不用去醫院了。還是趕快回家吧!”


  小青和文香一聽,便撥轉馬頭,向右拐進巷道,來到小院門外,將梁紅玉扶下馬,又攙著直奔紅玉的臥房。


  這一下驚動了紅玉的母親康淑媛。她本來是在文香的臥房裏睡覺,聞得女兒舊病複發,就忙不匝地趕了過來。


  康淑媛一看紅玉雙目緊閉,臉頰上紅潮泛起,伸手一摸額頭,燙得厲害,不覺吃了一驚,忙喊文香,叫她絞條濕毛巾來。


  文香利索地絞好毛巾,遞給了她,又沏好一杯青茶,放在榻前的茶幾上。


  因為在鐵籠山紅玉的病是宋大庚給治好的,所以閔小青一入院子,將梁紅玉攙扶到床上,便直奔東跨院。


  還在月亮門邊,他就急急喊道:“老宋,老宋,宋大叔!”邊喊邊跑到宋大庚住的住房門前。


  宋大庚正在馬廄裏給馬鍘草料,聽得小青如此急喊,也不知出了什哩事。見他正慌急急地站在房門前喊,邊喊邊要伸手去拉門栓。


  他“霍”地站了起來,衝著他背後說:“什哩事麽?急吼吼的!”說著,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抻了抻衣角。


  閔小青聞聲轉回頭來,也顧不得看他一眼,便三步奔作兩步,來到宋大庚麵前,直拽住宋大庚的手說:

  “快,快快!團長病了,你去給瞧瞧!”


  邊說著,邊拽住手向西院拉。


  宋大庚掙著手,有點不耐煩地說:


  “啥病也沒這急哩!你總得讓我放下家什,洗洗手了。”


  閔小青說:“洗啥手?叫文香給你端來。”


  宋大庚穩住腳步,又說:“那也要等我帶上我那小煙袋唦!”


  “帶什哩煙袋?我這兒有。……給。”小青急了,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一包哈德門牌香煙,朝宋大庚口袋裏一塞,拉著他就往西院奔。


  宋大庚跌跌撞撞,步子很不穩的樣子。走過月洞門,他又彎腰扯了扯鞋帶兒。閔小青急得什麽似的,見他如此磨蹭,真有點生氣了。


  他瞪了他一眼,忽然驚異地打住了視線。原來宋大庚兩眼紅紅的,臉上也紅潮潮兒的。小青詫異地問道:


  “老宋,今日怎啦?磨磨蹭蹭的,是喝了酒來著?”


  這一問,把宋大庚問利索了。他偷睨了閔小青一眼,便趕緊發話說:


  “是哩,是哩,我喝了點兒酒。哦,你剛才說什哩事來著,是誰病了?”說完,還使勁揉了揉兩眼。


  他這樣一說,真使得閔小青又好氣又好笑了:

  “哎呀,我說老宋,你怎這樣渾呢,幾泡黃尿就把你灌成這樣子?快,是團長病了哩!”


  宋大庚吃了一驚:“啥,團長病了?哪還不去請汪醫生。”


  “你先給團長瞧瞧,我這就去鎮醫院。快、快……”小青說。


  宋大庚被閔小青拉著“蹦躂蹦躂”上了台階,走進屋子,就奔紅玉的臥房,見康淑媛在床沿坐著,紅玉的額上敷上了一塊毛巾。


  康淑媛一見小青領進個人來,開初還以為是醫生,仔細瞅,見對方既沒帶藥箱,且穿戴皺皺巴巴,很像個夥夫。


  她生氣地瞪了小青一眼,又對宋大庚說:“空手站著有啥用,快打兩個雞蛋吧!”鬧得倆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小青問:“要打雞蛋來?文香呢?”


  康淑媛火了:“少問文香、文香的,你不是叫他來看看你紅玉姐可吃什麽嗎?還不快做來。”


  小青這才恍如明白了。他笑了一下,對康淑媛說:“伯母,他不是夥夫,他是馬夫,做什哩雞蛋。”


  “嗬,叫馬夫來做什哩?”康淑媛驚問道。


  “哦,是這樣的,老宋雖是喂馬的,可是很懂醫道。上次紅玉姐的病便是他給治好的。所以,我又把他找來,想讓他先給姐姐瞧瞧。我馬上去喊汪醫生。”小青解釋道。


  “噢,是這樣。”康淑媛這才消了氣。她顯然是聽文香說過此事,又見宋大庚是個敦厚老實的人,這才放下心來,吩咐給女兒瞧瞧。


  包一天帶著潘西武、蔣千和郭威直奔烽火台前的剿總指揮部。他讓包青請潘、蔣、郭去客廳裏歇息,用茶,自已回到下榻的小紅樓裏。他想梳洗一番。


  半個時辰後,包一天出現在客廳裏。他雙手一抱拳說:“抱歉!讓各位久等了。”隨即又問包青:“幾位團總都伺候洗濯了嗎?”


  包青垂手應答:“回總座,都伺候洗濯了。”


  幾位團總都抱拳感謝。


  包一天坐下,要包青斟茶續水,然後舉起茶杯請各位飲茶。


  這三人當中,包一天如此的客道,其實針對的僅是潘西武一人。你想那郭威隻是一個副官,雖然他現在代表的是梁團,畢竟年輕位卑,不是與包一天沾一點親戚關係,此種場合,他還不是戰戰兢兢?

  蔣千更不用說了。他在包一天麵前,隻有感恩的份,沒有享受的份。隻是由於包一天的隨和,才使他的感恩不用那麽地壓抑。他能夠隨著自已的心意保持應有的自尊。在這方麵他得做到恰到好處。


  獨有這潘西武,才是包一天禮讓的對象。前麵我介紹過,包一天對潘西武采用的是剛柔相濟的辦法,如果說對沒牛川的那次失敗,他對潘西武毫不留情地批評過,那今天,今晚,他都要加以撫慰了。


  正當他們喝茶喝得高興的時候,包青進來在包一天的耳邊說:“丁隊長有要事稟告。”包一天聽罷,立即起身。“對不起,敝人有點急事,去去就來。失陪!失陪!”


  丁隊長是包一天手下的特務隊長。這個時候,包一天最想聽到的是特務隊的聲音。所以他一聽到說丁隊長有要事稟告,沒半點遲緩。


  丁隊長向包一天稟告的是:潘西武潘團長捉到了一個裝扮成小商人的共產黨,正在潘團裏關押著哩!

  包一天聽罷,揮手讓丁隊長離去。他並沒問具體的細節,是因為他認為潘西武不可能捉到共產黨。果然,他回到客廳一問潘西武,潘西武就說:“哈哈,哪是什麽共產黨?我的手下無非是想在他身上榨點油水出來罷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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