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那是在贖罪
“怎麽會！”淩陌雖然用的是疑問，卻用了肯定的語氣。他之前有見過林昔，雖然隻是遠遠地看著，但那風骨，是令人難忘的，還有那絕望的眼神，他至今仍覺曆曆在目。
當時年幼，並不懂得她與大哥之間那種複雜的深情，待他自己嚐過情滋味之後，才懂得那時候的絕望。
“將軍若是無事，還請勿打擾在下用餐。”林昔掃了一眼桌上粗糙的菜肴，腹中空空，確實不適合這樣的對峙。
“怎會無事？我大哥為你，率大軍與大蕭開戰，如今，可一身上下都是傷，你既然回到錦夏，就該去看看他！”淩陌激動地道，他們明明那麽深情，為何，還要如此折磨？輕易分離？
“我並不認識將軍口中的大哥，另外，我想作為將軍，也沒打擾別人用餐的權利吧？”林昔似笑非笑地看著淩陌，那眼神，完全不把淩陌的話放在心上。
淩陌在內心哀歎，大哥用情如此之深，難道，這些年，都隻有他一個人單相思了嗎？眼前的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已經不愛了。
“既然如此，那打擾了，請慢用！”淩陌雖然心裏不服氣，但他最敬重莫離，對林昔，也就不敢怠慢，行了個禮，默默地退到外麵。
看淩陌出去了，莫凝才鬆了口氣，她也看出來，那個淩陌的武功不弱，如果起了什麽衝突，對己方很是不利。
林昔端著桌上的茶水泯了一口，眼裏有些複雜的情緒。
她早就預料到錦夏和大蕭要開戰，不過戰爭的結果如何，卻是難以預料的，想來，十年後的錦夏，必然很難對付，那大蕭呢？
如今，看這東邊的百姓還能安居樂業，則說明戰事並未波及內地。
又用力喝了一大口茶水，林昔使勁地搖了搖頭，將腦袋裏煩人的思緒搖去，將注意力轉移到麵前的菜肴上。
這些菜雖說粗糙了，但久在異鄉，吃的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她也挺想念錦夏的食物。
鬼影從窗外飄進來，道：“最近這個鎮子總在傳有什麽妖怪害人，好像也真的有人失蹤，所以官府對被疑為妖怪的人都會收押拷問……”說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麵，意思是有人監視。
林昔也猜到，大概是之前的那個將軍，既然認得她，那就不會有什麽壞心，就示意鬼影坐下吃飯。
三人悠哉地吃罷飯，這花魁也不嫖了，林昔一不小心吃撐了，就拉著莫凝說要消食。
於是，三人出了青樓，就在小鎮裏轉悠，也不管跟在後麵的人，悠哉悠哉。
對於這樣的小鎮風光，林昔也有永遠也減不退的熱情，夜風拂麵的時候，更是讓人無法拒絕。
此刻，她正享受著夜色與月光的雙重洗禮，清風拂麵，時不時有更夫打更，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也許是偏執，她喜歡一切孤寂的東西，一如，這夜。
而前方一個高大的黑影，手執酒壺，正在對月而酌。那姿態，很像當年的那個人，林昔怔怔地看著。
這個人，已經認定她，也必然不會那麽輕易放手。他手下出來的人，從來都不會是輕言放棄的人。
“三年前，大哥沒有迎回大嫂，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裏七天，喝了幾壇老酒。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隻是，從那時候起，他的眼裏就沒有了希望，有的隻是冷冰冰的殺氣……”
“後來，就開戰了，戰事緊張，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回避，都不去提起有關大嫂的一切。他成了戰場上的修羅，即使是統帥，他也總衝在第一線，仿佛……”說到這裏，淩陌停頓了一下，眼裏滿含悲哀地看著並不明亮的夜空，繼續道：“一心求死！”
“別人不懂他，但是我知道，他那是在贖罪。”
“他說他曾經把一個好好的姑娘推入火坑，他說他引誘了他親弟弟的女人，他說他親手把自己的愛人送到敵人的手上……”
“他喜歡喝酒，偶爾大醉一次，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會在城門處哭得不能自已。”
“平時，他是沒有情緒的，隻有醉了，他才會想起那個他深愛的女人，也才敢麵對她……”
“……”
林昔靜靜地聽著，卻已經淚流滿麵。
“這些年，他受過很多傷，但他都隻是笑笑，道，比起她來，我的這點小傷算什麽！”
“他知道她的苦，所以，他不敢讓自己過得舒坦……”
說罷這些，淩陌才轉過頭來，看著已滿臉是淚的林昔，道：“大嫂，你忍心這樣對他嗎？即使錯誤已經犯了，但是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在贖罪，你還不能原諒他嗎？”
麵對淩陌的逼問，林昔也在內心問自己。
既然時間可以治愈一切，那為什麽，她不能原諒他？
林昔並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她深知，今日的承諾，到了他日，不過是不可回視的謊言。
有時候，林昔也質疑過，她這樣，是不是也算贖罪？
隻是他們所贖罪的對象不同，林昔是辜負了蕭雲軒那顆真心。
對於莫離，她從來不覺得虧欠，兩個相愛的人，是不會有虧欠這種說法的。曾經在一起的時候，各種付出都是出於自願，那時候，她已經好好珍惜。
一切終究也要麵對，她們一行人往京城而去，她打算，在京城將《雲遊記》寫完，修訂好，再利用曾經的權勢出版。
淩陌來這邊界小城，也不過是有公務，如今，公務將了，他也跟著林昔回京，然後，再去西北。
在見到林昔的時候，他就已經讓人傳信莫離。
莫離不知道林昔為什麽會在那裏出現，但聽聞林昔已經回來，他也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趕。
於是，某日，當景惜言扶著酸澀的脖子，因用眼過度而淚流滿麵時，她看見了淚眼模糊中朝她慢慢走來的他。
他一身白衣，秀發如瀑，微微笑著，慢慢地走近。
林昔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這些年，也不是沒夢到過他，隻是，沒有那一次有這次這麽真實。
直到他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俯身輕輕親吻著她帶淚痕的眼時，她才知道，這不是夢。
“怎麽變得愛哭了？”他輕輕捧著她的臉，聲音沙啞而溫柔地道，甚至，還可以聽出那語氣裏的笑意和寵溺。仿佛一貫如此，她從來不曾離開過。
林昔也不去辯解不過是因為眼睛累了，因為，她的眼睛不受控製地盈滿淚水，她輕輕眨了眨，碩大的水珠就順著臉頰流下來。
早就不用欲蓋彌彰，她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莫離緊緊地將林昔抱在懷裏，輕輕地吻盡林昔臉上的淚，等待她的情緒變得平穩，他臉上帶著柔和的笑。
林昔漸漸安靜，這才發現，自己正置身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她今生都不再敢奢求的。
“你怎麽來了？”從莫離懷裏掙脫出來，林昔假裝整理稿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問道。
“聽聞你回來了，就趕回來了。”莫離從容地回答道。
“哦。”林昔情緒已經恢複，再不見慌亂，思路也正常了。她忽略掉莫離說話時灼灼盯著她的眼眸，過濾掉他語氣裏的深情，隻當是一句尋常的話來聽。
不問為什麽，也許那為什麽我們都懂。
不再追問，因為，再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
十年前，她也同樣不知道他的任何事，那時候，她想知道，但所有人都不告訴她。十年後，她不想知道，所有人都爭著告訴她，就是他本人，也迫不及待來到她的身前。
莫說，時光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再之後，莫離總來林昔這裏報道，有時候帶來好茶，有時候帶來好書，有時候，自備一壺酒……
林昔不想理他，也不知道怎麽拒絕，總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若是十年前，她肯定有很多話要說的……
她不想和親，她寧願死了，也隻要和他相守，她不想轟轟烈烈，隻想，每天早晨睜眼，第一個看到的是他，她不願意做位高權重的軍師，隻願做一個平民百姓……
她有多舍不得他，她有多眷念他……
十年前，她也想像一個小女生一樣，期待他來救她，可是，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曾經情深似海，如今，卻不願再多說一句，原來，這就是，殘忍的時光萬丈。
林昔將這句話寫入了《雲遊記》裏，卻始終未對莫離說過什麽。
圖書出版這種事，如果萬事都親力親為，那確實要被累死。於是，林昔偷了個懶，利用夏晨燁，吆喝了一堆人為她服務，她就隻負責寫出來……
莫離無奈，也隻得拿起林昔寫的稿子看，都是些聞所為聞的東西，或者抒發一些奇怪的感歎……
看得他嘖嘖稱奇，隻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不覺又用另外的眼光去看林昔，她的思維方式，真的和尋常人太不一樣了。
莫離是兵馬大元帥，交戰期間，根本不能回京的，但因著林昔，他已經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時間了。
直到夏晨燁下旨提醒他大局為重，他才正視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