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
後來楚漸離再說了什麽,景惜言都沒聽到,她處在那種似夢似幻的狀態,心中無悲無喜,仿佛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楚漸離也被景惜言的狀態嚇到了,仿佛被魔怔了。
喚她不應,問話不答,若不是她還能自行喝茶,她都要衝上去把脈了。
她臉上帶著的那層似夢似幻的笑,仿若少女得到了心儀的物件,又好像是仙女臨凡時,對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欣喜……描摹不清。
“惜言?惜言?”感覺有人在喚自己,景惜言才從那夢一樣的狀態清醒,她一個激靈。
好生奇怪,剛剛那種狀態,仿佛要把她吸進去,沒有具體的實物,卻包羅了所有感官上的愉悅……
“傲寒,楚漸離走了?”見會客廳裏已經隻有她和傲寒二人,景惜言倦倦地伸了個懶腰道。
“嗯,見你精神不好,就走了。”傲寒輕輕給她順著氣道,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
“帶我出去走走吧,這河山,這一走,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景惜言站起來想要換身隨意的衣服,卻隻覺一陣眩暈。
“怎麽了?”傲寒趕快扶著她問道。
“沒事,帶我去換一身衣服,要白色的。”原來因為已經封了公主,而且又要大婚,給她做的衣服不是大紅就是淺紅,看著鬧心。但她覺得和那些人無甚話好說,就一直默默忍受著。
“然後,用輪椅帶我出去吧,腿軟。”
傲寒推著景惜言在軍營裏慢慢走過,天已近黃昏,很多士兵訓練已經收兵,見到她時,都默默地行禮。
明明有溫暖的夕陽照著,氣氛是詭異的沉默。
“明明什麽都不願意管了,但,看見他們這種狀態,我很擔心。”景惜言皺著眉道。
“放心吧,他們不會鬧事的,現在所有士兵都比以前還要乖順。”傲寒道。景惜言奇怪,怎麽會是這麽個狀態:“為什麽?”
“因為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夢,如果他們變強了,就可以把他們的軍師搶回來。”傲寒推著景惜言往前走,邊走邊道:“所有人都不願意你去和親,但是莫離說,隻有他們變好變強,你才不用和親。”
“……”
景惜言不再答話。
莫離……
她覺得心裏有深沉的痛,將自己縮著一團,呆呆地看著前方。
後天就是錦夏和大蕭在函穀關交接的日子,也是,景惜言穿著大紅的嫁衣,離開錦夏的日子。
景惜言很有故國情緣,即使,這裏不是她的故國,但她內心深處,早就把錦夏當做自己故國。
這裏的一切,和天朝那麽像,冥冥中,界限已經模糊。
而她,還希望臨別前,可以再見那人一麵。
莫離南下的途中,突然調轉馬頭,打馬北上。
“王爺,不可以!”有人阻攔。
“擋我者死!”莫離大喝一聲,揚長而去,淩陌則一直跟在他身後。
在跑死了幾匹馬,莫離終於在大婚的淩晨到了函穀關的城門下,他跌下馬背,爬到城門下,緩緩地靠著,閉上疲憊的眼睛。
淩陌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前,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給他叫門。最後,他也找了個可以靠的地方,緩緩坐下。
他們身上的衣服早就髒得看不出顏色,臉上也帶著一層灰,形容憔悴,他不像王爺,倒像是流浪漢。
“哈哈!”有低啞難聽的笑聲傳來,淩陌借著月光遠遠看去,隻見一口猙獰的白牙。
他慢慢地爬到他身邊,問道:“大哥,要喝水嗎?”他見識到了莫離這幾日不要命地趕路的樣子,中途,不食不飲,完全是自虐。
近了,他看見他眼角的淚。隻有一滴,順著他眼角,滑入發髻。
“如果見到她,我該說什麽?”說我後悔了,咱們不嫁了?還是說,祝你新婚快樂?
“……”
淩陌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他沒有愛過,要嫁的人,於他來說,隻是一個陌生人,隻是這個陌生人,是他大哥最愛的人。
天將破曉,有大軍到了城門下,是大蕭的軍隊,迎親的隊伍。
莫離和淩陌,被當做流浪漢,趕到很遠的地方。
當東方露出魚肚白,城門也已經打開,裏麵的人魚貫而出。
彩衣紛飛。
中間豪華的大型花轎,端坐著嫁衣如火的人。
景惜言突然站起來,一把扯掉紅蓋頭,穿著繁複的嫁衣,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從花轎上跳下。
好在莫凝是高手,反應也快,扶住了她,也就沒受傷,但還是引起一片嘩然。
楊無涯和楚漸離都趕快趕到花轎旁,詢問發生什麽事,景惜言卻隻是怔怔地朝一個方向看著,有淚水自眼角滑下。
“公主?”有人小聲地叫道,景惜言卻沒有反應。
楊無涯尋著景惜言的眼光看去,終於,也跟著一怔。
那高挑的身形,淩亂的發下,是輪廓分明的五官,一雙眼,即使看不清,也知道,他正朝這裏看來。
他怎麽來了這裏?
皇上說他去了南方,來得也太快。
景惜言癡癡地望著那孤傲的身影,即使隻是遠遠地,她也知道,那就是他。
自從她要和親,關於他的一切,就好像被隔絕了。沒有人告訴她他的消息,沒有人告訴她他做什麽去了,沒有人會提到。
她當他負心薄情,卻無比期待,再見到他,尋一個答案。
如今,他站在哪裏,看著她。
卻也隻是看著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世界安靜了,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喧囂,隻有她和他。
帶我走。她在心裏默默地道,如果真有心有靈犀,他會聽到嗎?
楊無涯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不做表示,楚漸離雖然被剛才的氣氛所感染,但反應也最快。
“還請公主上轎,我家主上就在前方相迎。”他的聲音不溫不火,卻說著最灼人的話。
景惜言被強行送上花轎。
送親的大軍就這樣遠去,莫離一句話也沒說。
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江水未竭,怎敢與君絕。”莫離說著大笑了起來,眼裏早就沒有絕望,而是快意。
“大哥?”淩陌疑問地叫道,莫離卻沒理他,而是朝函穀關而去。
去他媽的海盜,他就不信,沒了他,海盜還能更猖獗。更何況,有景海鵬那等大將不用,要他做什麽?
如果現在努力,是否還來得及?
十年休戰,十年休養生息,十年練兵,難道還搶不回來?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短暫十年,我等得起,惜言,你也要等得起。
夏晨燁在京城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是景惜言的:我願意和親,但,有一個條件,如果林南不願意,他今生都不用姓夏,不用履行姓夏的義務。如果你做不到,後果自負。
威脅,這是赤裸裸地威脅,夏晨燁生氣地將信紙啪在禦案上。
但是,景惜言的能力,他見識過。她留下的那些策劃,哪一個拿出去,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隻要實施了,錦夏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這個條件,夏晨燁是被迫接受了。
第二封是莫離寄的:我要留在西裏,這是用她換來的城池,我得讓這裏,在十年後,仍然是我錦夏的,得讓這裏,十年後,有出兵大蕭的能力!
他不知道,現在說這話有多麽的大逆不道,但夏晨燁默默地忍了。
很好,你們都很有想法,就留我一個孤家寡人!
發怒之後,夏晨燁抱著頭縮在桌腳,盡量將自己縮成一團,發出詭異的聲音。
西北的困境解除了,他用他最愛的女人,用錦夏最有才的女人,換十年休戰。
她走之前,還為錦夏費盡心力地寫策劃,寫治軍守則。她在函穀關,還一個個地交代事情,好像後事。她為錦夏,盡心竭力。
“我混蛋!我對不起你!我不配,我不配……”一開始是聲嘶力竭地大叫,然後,是低低的呢喃:“我不配,愛你……”
“你確實不配!”白桑羽因為某些事情,並沒有離開京城,這日,他剛好路過夏晨燁的書房,就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出口嘲諷道。
抬起頭看到右手出空蕩蕩的白桑雨,夏晨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場戰爭,付出的代價太大!
慕秋的雙腿,眼前人的右手……還有萬千戰士……
“她還會回來的。”夏晨燁肯定地道。
會回來的,我們都不允許她不回來。
都被你們傷透了心,回來有什麽用?
白桑羽很想大叫道,但是他忍了,眼前的人,是真的痛苦,他眼裏的晶瑩,隻是礙於皇帝的尊嚴,才沒有落下。
罷了,愛恨是他們的。他隻是一個旁觀者,隻是那個深受傷害的人,是他最珍視的朋友。
他們最好祈禱,十年後,她的心未變,情未變!
多情自古傷離別。
景惜言其實不是多情之人,她的冷淡無情,隻有深入接觸才知道。
蕭雲軒站在大軍的前麵,迎接他最昂貴的新娘。
這是用戰士的命,用一座城換來的新娘。
她著火紅嫁衣,她心不甘情不願,嫁做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