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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兩個人兩種命

  喬安曉腳步輕悄的走進去,好像很怕陳郝發現似的,直到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傳來——


  陳郝才猛地回過頭來,不知道是不是喬安曉的錯覺。她總是覺得小郝轉過頭來之後看見是她時方才舒了一口氣,難道……她很討厭見到別的人?


  真的像醫生說的一樣,開始自閉了嗎?!

  “小郝,在醫院裏還待的習慣嗎?”話一問出口,喬安曉就有些後悔了……怎麽可以問人家在醫院裏過的習不習慣?!最好都是不要習慣,誰都希望早點出院。


  這不就是在詛咒別人的病不要好了嗎,何況,在醫院這種地方,怎麽可能待的習慣!


  她今天這腦子是受什麽刺激了,怎麽老是在犯蠢……


  可是看陳郝的神情卻沒有什麽變化,她的眼睛也並沒有看向喬安曉。隻是直愣愣的盯著喬安曉進門的那個方向看著,不知看了多久,或許是覺得脖子有些酸了才轉過頭去繼續看著那棵大榕樹。


  窗外的榕樹好像是常年新綠,在陽光下泛著油綠綠的光芒。


  盡管現在已是深秋,就快步入冬季。但是窗外的那棵大榕樹,就像是在夏季一樣的盛綠著,散發著清新又新生的氣息。


  趴在飄窗上的陳郝突然開口,“安曉,還記得我們以前學過的那篇課文嗎……叫艾米的那個女孩子,像我一樣住著院,靠著一棵長滿綠葉的樹保存著活下去的執念……”


  她驀地衝外麵的大榕樹笑了笑,笑容裏滿是淒涼。


  “可惜我啊,永遠不會有那個為我畫樹葉的老爺爺呢……”


  喬安曉眼瞳一縮,她看著背對她而坐的陳郝。忽然一股難以抑製的壓迫感自心間傳來,從咽喉開始漸漸蔓延至全身,好像就連腳趾頭都難以再移動一分。


  眼眶裏似乎有什麽熱熱的東西在醞釀著,好像在找一個機會傾眶而出……


  喉嚨裏不知何時開始無病呻-吟起來的哽咽,和全身四肢百骸一起顫抖起來。好似靈魂也一起震動,雙腿沒有了支撐她站起來的力氣,她一下子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了地上。


  單手捂住口鼻,開始悶聲抽噎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沾濕了衣襟,她不在意;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到醫院特護病房的木製地板上,開始啪嗒作響……


  房間裏,一個人在麵對窗外木木然發呆,嘴角帶著早已凝固起來的笑容;一個人坐在地上,止不住的流著眼淚,臉上勾勒著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的淒涼。


  兩個人,兩種人生,兩條去路,兩個曾交織在一起難舍難分的命運,在這一刻開始泛舊,漸變枯黃。


  “你是不是也聽見了醫生說的話,你也覺得我自閉了是嗎?”陳郝對著窗外,好像在自言自語,可喬安曉卻知道……她其實是在和她說話。


  她靠著牆麵,半晌才止住了哽咽,笑得頗為勉強:“是啊,但我不信。”


  陳郝轉過頭來,看著那邊靠著牆的喬安曉麵上有笑,“是嗎?可我自己都相信了。現在我誰都不想看見,看見那些給我治病的醫生,我就生理反射性的想吐……誰都近不了我的身。”


  喬安曉一怔,有些愕然又微愣的看向正望向她這邊的陳郝。


  “為什麽?”


  “安曉你可能不會明白每天那些醫生拿著腸內營養混懸液(SP) 、更昔洛韋膠囊 、複方磺胺甲噁唑片 、唐草片 ……和各種混合的藥物給你治療的感覺……”


  陳郝看著喬安曉,像是說笑話一般報出了大量的藥品名稱,光是聽,喬安曉都為陳郝感到心驚。


  “因為你不懂,所以你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稱我為自閉……”


  我隻是不想再看見那些令人惡心的藥物了而已,僅此而已。


  喬安曉一雙澄明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陳郝黝黑的眼瞳裏。“那……那些藥物可以治好你嗎?”話音剛落,陳郝就吃吃的笑了起來:“安曉,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天真了?有誰告訴過你AIDS能治的嗎?”


  說完話,陳郝卻不再笑了,她一雙有些疲憊的黑色眼眸就呆呆的看著喬安曉。


  “AIDS是不能治的,安曉,你應該早就明白,不要再對我的生命還抱有期待。把你在知道我得病之前對我的敵意拿出來,你就不會覺得有多心痛了。”


  窗外那棵大榕樹被風吹的沙沙沙的響起來,光斑印在喬安曉的臉上……原來,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那些莫名而來的敵意,應該讓當初的小郝很是傷心吧。


  “小郝……你明知道我做不到的。”喬安曉一雙眼睛緊緊閉著,她怕一睜開就會忍不住的將這麽些年沒有流過的眼淚一次性的全部放幹。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接受我的病……但我還是接受了。安曉,很多事情都不會事先告訴你預兆的,它往往會突如其來。就像我的這個病一樣,我以前同樣以為AIDS離我很遠呢……”


  她臉上的表情並不很明顯,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木木無表情。


  但喬安曉還是可以從她的話語間聽出一點點,一點點隱藏壓抑到了極點的顫抖哭腔。


  何必呢……何必要忍著……


  喬安曉沒有將自己心裏的這段話說出來,她相信,小郝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靠著牆壁默默地看著她便好,畢竟……她根本不知道還能這樣看著她多久。


  “小郝,有沒有考慮過回家?不住在這冷冰冰的醫院裏了?”


  陳郝搖了搖頭,轉頭看向了窗外,一雙眼睛裏飛速的飄過了什麽,喬安曉卻並沒有看清楚。“我獨自前來Z市,家裏人都不知道我得了這個病……要是我這樣回去,他們會接受不了的。


  我隻能這樣待在醫院裏,如果可以,我希望連我葬禮的時候他們都不要來才好……”


  喬安曉一下子站起身來,眉目淒清的看向陳郝,“小郝,那一天還早呢!不要說……不要說那種話。”陳郝自顧自的笑了笑,看著外麵那一片片綠得發亮的樹葉,忽而說道。


  “你說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等這棵樹的葉子掉光了我就該死了呢?”


  喬安曉站在病床前,呆愣愣的一般久久未語。半晌她才回過神來,麵帶複雜之色的看向陳郝,小郝……你的病我無力回天,但是我決定了,我會陪著你,直到……直到你離開的那一天。


  她麵上漸漸嚼起一抹淡然的笑,她會期待這棵樹永遠長青,永不落葉。


  直到金燦燦的陽光變為了如血一般的殘陽時,她才意識到該回去了。紅色的殘陽橫在天際,就像是一個即將逝去的人一樣,肆意的散發著自己最後的光輝。


  這句話,是陳郝在她走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


  “真的,很美。” 那個時候,她看著天邊的表情是羨慕的,安寧的。


  又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最後一句話吧……


  在走出醫院的時候,她還特意去看了一眼醫院背後的那棵大榕樹。卻在那裏看見了一個人,準確來說是個男人。他也正怔怔的看著那棵巨大的榕樹,臉色在樹蔭下晦暗不清。


  要不是因為他衣服穿得實在是太過於的奇怪,她想她隻會認為那是一個普普通通路過的家屬。


  明明是一個男人卻穿了一條黑色的裙子,裙子上麵還繡著一層短短的蕾絲花邊。如果不看那一頭短發的話,她會認為這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女孩子。


  因為距離其實隔得不遠,喬安曉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個男子長得很是清秀,白白淨淨的。


  他正抬著頭,對著四樓的一個病房窗戶微微笑著。


  喬安曉並不覺得這有多奇怪,特護病房的話……確實隻有這個地方才能看見窗戶,在這裏來看自己的親屬的話那也實屬正常。


  但這個男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在他看的那一間病房是屬於陳郝的!

  喬安曉危險的眯了眯眼,她很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個男人!也未曾聽小郝提起過。那個男人似乎是感覺到了她探尋的目光,忽然回過頭來反而把喬安曉嚇了一跳。


  她眉峰一挑正對上那個男人的目光,清澈又淩厲,好像是想要看穿他的心思一樣。


  那個男人似乎是有點驚訝,但臉上好像絲毫沒有被抓包了正穿女裝的尷尬一樣。隻是朝她友好的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了那棵大榕樹的區域內。


  漸漸的消失在醫院背後的那條小路上。


  喬安曉走到剛剛那個男人站的地方抬頭往陳郝的那間病房窗口望去,正好看見窗簾被拉上……


  小郝,原來你認識剛剛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明明是一個大男人,卻為何又要穿著一身奇怪的女裝來見你,你們是什麽關係?

  懷著滿腹的疑惑,喬安曉卻不能再回到病房去問陳郝了。


  特護病房裏的規定就是最多隻能看望病人四個小時,她今天相當於已經超時了,再回去是肯定不可能了。所以她隻能選擇明天來問,或者是……回去查那個男人!

  今晚子燁也會過來,順便和他商量一下好了。


  最後看了一眼男人離去的方向,開車離開了醫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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