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蘋果花麵具(16)
“阿倫阿代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在老地方,沒有受到任何限製。
確實不需要任何限製。房間裏隻剩下他和羅賓兩個人,伍德已經不見蹤影,隻有旁邊的半杯“阿拉伯酒”證明他確實來過這裏。不用多做說明,這樣的情況已經是擺在眼前的*裸的威脅——如果他給出的答複不能讓麵前的年輕人滿意,誰都不能保證伍德的安全。
羅賓依然悠哉地品著杯子裏的“阿拉伯酒”,隻是不再裝瘋賣傻,頓時渾身散發出一種帝王般的威嚴。
他不說話,“阿倫阿代爾”也不敢隨便開口,直到羅賓紆尊降貴地放下杯子。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俺們是莊稼漢。”“阿倫阿代爾”還是*著鄉下口音,“俺哥呢?那小娘們要俺們幫她送東西。早知道會出這破事,俺們就不貪那幾個小錢了。”
“莊稼漢?”羅賓勾起線條優美的嘴角,菲澤塔的大戒指在他的手指上閃閃發光,“斯第爾頓小姐會無緣無故地把保命用的戒指交給兩個莊稼漢送回來?”揮手間,戒指裏的小刀彈了出來,刀刃上能讓人寒毛倒豎的寒芒和寶石切麵能讓人意亂情迷的光彩交相輝映,美得十分詭異。
“阿倫阿代爾”無言以對。
“知道人們為什麽用握手來表示自己沒有敵意嗎?”羅賓一手支頜,優雅地側頭看向自己的另一隻手,不知是在欣賞手上的戒指,還是欣賞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平心而論,“阿倫阿代爾”覺得羅賓的手比手上的戒指更賞心悅目,尤其是戒指裏藏的小刀露在外麵的時候,——“因為一雙手可以讓嘴皮子完美的表演變得像揭穿了秘密的魔術一樣拙劣可笑。”
“阿倫阿代爾”不答話。
“既然你堅持說你們是莊稼漢,”羅賓在茶幾上放下戒指,微微向前傾,“那麽‘莊稼漢’老兄,為什麽你和你的同伴手指上都長著繭子呢?這是長期摸弓弦磨出來的吧?”
“嗐……”“阿倫阿代爾”一拍膝蓋,“老鄉,俺們這裏可是英格蘭,打從羅賓漢開始,哪個莊稼漢不是神箭手?”
“哦?那麽為什麽手掌上沒有拿鐮刀鋤頭留下的繭子呢?既然種地才是你們的正職。”
“怎麽沒有?”“阿倫阿代爾”給羅賓看自己的手掌,上麵也有繭子,不過不是被鐮刀鋤頭磨出來的,而是鐵頭木棍。
羅賓看似認真地重新打量了一下“阿倫阿代爾”的雙手:“有,但是比手指上的繭薄得多。如果是莊稼漢,應該主要是種地,哪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玩弓箭,把手指上的繭子磨得比手掌上的還要厚。”
“阿倫阿代爾”搜腸刮肚地找借口:“貪玩唄。就為這,俺小時候不知被俺爹俺娘打過多少次了。”
羅賓看“阿倫阿代爾”的表情像大人看小孩說謊:“別裝了。分明經常摸弓箭,卻不敢光明正大地以弓箭手的身份示人,也就是說你們摸弓箭是非法的,你們其實是強盜。”
“阿倫阿代爾”心下一驚,嘴上還逞強:“俺們都是本分人,你憑什麽說俺們是強盜?俺哥到底給你們弄哪兒去了?有幾個臭錢,就欺負俺們鄉下人老實!”
“其實強盜也沒什麽,隻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相安無事。”羅賓重新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從懷裏摸出菲澤塔送來的信,“不過強盜識字……”
“俺們鄉下人就不興讀書認字了?”“阿倫阿代爾”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強盜,“俺就是不喜歡種地,就喜歡跟著俺們鄉下教堂裏的牧師讀書認字。牧師說認了字就可以做官,以後比種地有出息。”
“鄉下人識字不稀罕,”羅賓繼續打量菲澤塔的信,連眼睛都不抬,“但是‘鄉下人’見過瓷器,知道從瓷器的斷麵來判斷是代爾夫特的山寨貨還是正宗的中國貨,還知道‘阿拉伯酒’和巧克力是什麽東西,可就十分稀罕了。尤其難得的是你們那個‘鄉下教堂裏的牧師’似乎十分博學,好像全歐洲的語言他都會讀會寫,而且全都教給了你,以至於斯第爾頓小姐要瞞著你們來求救,隻能寫日文……”
“求什麽救?!分明是我們被她整得苦不堪言!”話出口,“阿倫阿代爾”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打自招了。
羅賓勾起嘴角。
“對,我們不是什麽守法良民,而是亞士頓森林裏的強盜……”“阿倫阿代爾”終於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出路是坦白從寬,一股腦地把和菲澤塔認識的前因後果全都交代清楚。
終於知道菲澤塔現在住在什麽地方了。羅賓暗暗地感慨。菲澤塔的路盲已經到了連地名都記不住的地步。真介倒是記得住英語地名,不過以他能把“亞士頓”說成“阿西多”的口音,如果按照他說的地名去找,估計得找到日本去。有幾個綠林強盜陪著菲澤塔也挺好,至少斯第爾頓家的軍師終於知道萬一菲澤塔遇到危險,該去什麽地方救她。
十分鍾以後,“阿倫阿代爾”的坦白終於接近尾聲:“你們的老板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我們像是她的對手嗎?那該死的女人分明說上麵寫的內容都是報平安來著。”
“哦,原來寫的是這個。”羅賓恍然大悟。
“阿倫阿代爾”突然愣住了:“你也看不懂?”
“看不懂。”羅賓很爽快地承認了,“這是中國東麵的一個小國家的文字,縱觀全歐洲,認識這種文字的人恐怕兩隻手就數得過來。可惜醫生又去墳地挖屍體玩了,白又被他老婆整得下不了床,大叔也有任務在外麵……”
“阿倫阿代爾”不答話,隻有雙手的指關節被他自己扳得“咯咯”直響。
“你也不用太懊惱。”羅賓給了“阿倫阿代爾”一張十分具有安撫作用的笑臉,盡管他後麵說的話隻是讓“阿倫阿代爾”越來越想拋開理智掐死他算了,“就算有看得懂的人在,斯第爾頓小姐無緣無故地特意用普通人看不懂的文字來寫報平安的廢話,也有些反常,你們剛才經曆過的事還是一件都不會少。”
後來“阿倫阿代爾”回去後問過菲澤塔為什麽一定要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寫信,菲澤塔理所當然地回答說當然是因為不喜歡別人偷看她的信件,氣得“阿倫阿代爾”很想把她摁在地上暴打一頓——沒有付諸行動,不是因為還保留著貴族必須對女士禮貌的作風,而是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她。
“阿倫阿代爾”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保持冷靜:“伍德呢?就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
“哦……終於露出你真正的口音了。想不到現在還能聽到如此純正的盎格魯-諾曼語(1),你應該出身於曆史很悠久的貴族世家。是什麽鄉下地方的老貴族吧?倫敦的上流社會已經不興說這種話了,隻有鄉下老貴族還拿盎格魯-諾曼語當做身份的象征。”羅賓無視“阿倫阿代爾”的焦躁,隻是饒有興味地研究他的口音,“那個和你一起來的大塊頭是你們的首領?放心,他絕對性命無虞。介意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一個像你這樣的貴族公子會和一群強盜混在一起。而且以你的頭腦,要搶過那個傻大個的首領位置,應該易如反掌,你卻甘心躲在他背後做個出謀劃策的幕後首領。”
“太聰明的人做不了首領,你不也隻是個狗頭軍師嗎?”
“難道你的首領和斯第爾頓小姐一樣,總能在不經意間輕而易舉地把人*瘋?”
“總能在不經意間輕而易舉地把人*瘋”,這樣的描述,實在是……何等的精辟!“阿倫阿代爾”不自在地幹咳了幾聲,以掩飾笑意:“很幸運,伍德比斯第爾頓船長好對付得多。”
羅賓優雅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看著“阿倫阿代爾”:“可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阿倫阿代爾”也擺出隻屬於工於心計者的笑容,同樣坦誠地看著羅賓:“知道為什麽用‘藍血’來稱呼貴族嗎?”
“貴族的膚色一般比常人更白,且不易曬黑,近乎半透明的病態膚色甚至能看到皮膚下藍色的小靜脈。其實這是長期的血親相交的產物。”羅賓突然意識到了,看“阿倫阿代爾”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警覺。
“我猜你的出身不會比我低。”“阿倫阿代爾”也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比起一個鄉下小貴族家的逆子和強盜混在一起,一個城裏的大貴族家的公子在為英格蘭首富打工,而且行事低調得甚至沒幾個人知道斯第爾頓家還有‘羅賓?普蘭’這麽一個人,是不是聽起來更耐人尋味?我猜‘羅賓?普蘭’不是你的真名吧?”
羅賓愣了愣。
“不過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我們都是真正的英國人,知道在麵對外敵的時候,應該團結一致,而不是窩裏鬥。”“阿倫阿代爾”拋出了橄欖枝,“我想你也不是傻子。”
原來“阿倫阿代爾”對他的貴族血統的影射,是表示自己沒有敵意,隻是不想對他全部坦白。既然如此,他也尊重對方的隱私權。羅賓恢複鎮定自若的微笑:“不去找你們的首領嗎?我隻保證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可不保證他會不會被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玩瘋。”
“阿倫阿代爾”的笑容沉了下來,片刻的猶豫之後,立刻發足向羅賓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注釋:(1)所謂盎格魯-諾曼語(Anglo-Norman),指的是在諾曼征服英格蘭之後,在英格蘭等不列顛群島地區使用的古諾爾曼語。它由諾曼底公爵威廉及其部下帶到英格蘭,實際上是當時征服者所講的諾曼底方言、法國西部和北部的奧依語、法國西部的皮卡爾語等等在英格蘭的條件下混雜而成的一門語言。盎格魯-諾曼語作為英格蘭的上層社會文學和行政語言,一直從十二世紀延續到十五世紀,這期間對古英語發展為中古英語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