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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莎樂美之吻(2)

  與懺悔室相通的會議室簡陋得像是苦行僧住的山洞,因為是地下室,裏麵潮濕陰暗,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味。會議室沒有窗戶,隻能靠蠟燭照明,小得可憐的火苗沒能帶來多少光亮,反而讓空氣更加渾濁。整間房間的牆壁都沒有經過粉刷,四壁都是最純粹天然的四方形石頭,色調灰暗沉悶。地下室過於稀少的氧氣讓人難以保持清醒,在迷迷糊糊中看來,蠟燭打在牆上的影子猶如群魔亂舞,燭火不但沒能給陰暗的地下室帶來難能可貴的光明,反而通過反襯讓整個房間更顯陰森黑暗。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隻有房間一端的耶穌受難像前麵放著的一個花瓶,裏麵擺著早晨剛從枝頭摘下的山茶花。花瓶中的茶花嬌豔欲滴,徒勞地往空氣中吐露著芬芳,妄圖用自己的香味讓地下室聞起來不那麽糟糕。可惜花朵的香味對盤踞地下室多年的黴味而言,僅僅是杯水車薪,於是花朵隻能像是即將用來活祭的少女一般,讓露珠代替眼淚順著層層疊疊的花瓣滴落,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靜靜地枯萎。


  不過會議室裏的人似乎都不太在意所在場地的簡陋,——盡管從衣著和氣度不難看出他們個個都非富即貴,——正如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花朵能被摘下來供奉在耶穌像前是它的榮幸,沒有人理會花朵的眼淚,隻是一起用帶著責備的目光盯著姍姍來遲的摩西。


  摩西脫下帽子:“對不起,先生們,我被斯第爾頓盯上了,在路上耽誤了一點時間。”


  摩西的話像一顆小石子仍進了平靜的古潭水,攪起讓古老的水池感到陌生的漣漪。


  “我們已經被‘伊麗莎白的雜種狗’盯上了?”


  “上帝啊!聽說那個惡魔會異教徒的妖術!”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


  各種擔憂和猜測在地下室匯聚成一片嗡嗡聲,好像裏麵待的不是十幾個大男人,而是十幾窩蜜蜂,為了爭奪房間裏唯一的一朵花而吵鬧不休。


  摩西站到一邊,靜靜地等其他人恢複平靜。


  第一個想起正事的是一直負責定暗號的斯蒂芬斯教區主教:“我的孩子,你把追蹤者甩掉了吧?”


  “沒有。他們已經發現這裏了。”不過摩西也發現了他們。想不到斯第爾頓船長連自己的弟媳婦索菲?斯蒂爾頓太太都派出來了,而且她明顯不是第一次執行此類任務,知道自己長得太惹眼,因此十分明智地用寡婦的打扮來掩飾自己的美貌。可惜她忽略了她自己的嗓音也十分動聽,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盡管摩西隻在羅思麗莊園和索菲?斯第爾頓太太有過一麵之緣、說過一次話,還是在“貴族寡婦”一開口的時候就認出她來。和索菲?斯第爾頓太太假扮母子的那個“小孩”恐怕就是摩西在羅思麗莊園的溫室裏見到的小個子異教徒——那個實際年齡有三十多歲,看起來卻還像十多歲小孩的“少年”。不過憑這間密室的保密程度,就算那個異教徒會用邪惡的法術隱身,也不可能混進來。


  可惜與會者並不是人人都有摩西這麽好的頭腦,聽說他暴露了基地,隻以為是同誌中出現了叛徒:“你……”


  摩西不想聽到什麽愚蠢的指責,隻能耐著性子解釋自己的計劃:“其實‘伊麗莎白的雜種狗’手下的跟蹤者本事也不過爾爾,不過真的很難甩掉。我很早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既然甩不掉,就幹脆將計就計,把他們引到這裏來。可是即使他們發現了教堂懺悔室裏麵的小機關,也沒法跟進來,看到保密措施做得這麽好,就會以為這是我們唯一的集會場所,全心全意地對付這一個地方,而不會想到我們還有別的據點。狡兔三窟,就是為了能隨時轉移陣地,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真真假假,讓人摸不清我們什麽時候會在什麽地方接頭。現在我把斯第爾頓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這兒,我們才能放心地拋棄這一個據點,保住其他所有的。”不過要拋棄這麽一個好地方,摩西也有些不舍得。且不說有多少人能聽一次就背出動輒長達三千多字的暗號口令,這間秘密會議室的唯一出口就是與懺悔室相通的甬道,且不說守門的休斯神父盡管嘴上不正經,其實是個十分認真負責的人,與會者甚至不能帶隨從。而且懺悔室裏的空間十分狹小,休斯神父又身材肥胖,哪怕隻有兩個人同時站在裏麵,就要幾乎前胸貼後背了,根本容不下除了崗哨休斯神父和與會者以外的第三個人,完全不用擔心會有人趁神父不注意的時候繞過他們,悄悄地進入這間密室。即使被人跟進來了,密室裏麵除了耶穌像和花瓶以外,就隻有四麵牆壁,連桌子椅子都沒有,根本沒有藏身之處。要舉行秘密會議,不會有更安全的地方。不過極度的安全有時候也會變成極度的危險,比如外麵被沃爾辛厄姆的秘密警察團團包圍的時候,隻要堵住唯一的出入口,與會者就成了籠中鳥,隻能束手就擒。當初找了好幾個適合舉行秘密會議的地方,就是為了可以隨時拋棄不再適合集會的地點,如果因為舍不得而繼續留在已經暴露的據點開會,隻會增加與會者的危險。


  一個說話帶意大利口音的老頭笑了起來:“我早就說過,摩西是個心思縝密的孩子,一定會對我們有所幫助。當初是誰笑話他太年輕來著?”


  “謝謝你讓我加入這一神聖的事業,”摩西向說話的意大利老頭微微欠身,“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裏多爾菲叔叔。”


  先前說話的意大利老頭正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裏多爾菲陰謀”的策劃者,意大利銀行家羅伯托?裏多爾菲。


  “可惜還不夠謹慎。”另一個與會者提出異議,“奧利維爾男爵,您怎麽會被斯第爾頓盯上的?以至於讓‘伊麗莎白的雜種狗’的人跟到這個神聖的地方來,不得不拋棄我們的一個寶貴的據點。你知道斯蒂芬斯主教和休斯神父為這個地方花了多少心血嗎?”


  “那實在不是我的錯。”摩西看向裏多爾菲,“裏多爾菲叔叔,還記得約瑟嗎?”


  “那個可憐的孩子……”裏多爾菲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願他在上帝身邊永享安寧。”


  其他與會者也紛紛在胸前劃十字,——身為神職人員的斯蒂芬斯主教和休斯神父劃得尤其虔誠,——祈求上帝保佑“殉教”的約瑟。


  “恐怕他這會兒是在斯第爾頓身邊‘永享安寧’。”


  “什麽?!”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還活著?”


  “可憐的愚蠢的孩子,居然放棄了一個殉道、成為聖人的機會,反而因為貪戀短暫的生命,倒向了魔鬼的使者一邊。”


  “不,或許可憐的約瑟確實已經死了,是斯第爾頓用巫術把那個可憐的孩子複活了,然後從他的嘴裏套出話來。”


  “都是因為那個叛教者亨利八世和女巫安妮?博林生的私生女女王的縱容,斯第爾頓一直和東方的異教徒混在一起,或許也懂異教徒的邪惡巫術。”


  “一個邪惡的異教徒,不但沒有被活活燒死,反而還成了君王的親信,簡直是基督教世界的奇恥大辱!”


  “你別忘了,現在的女王可是個新教徒,和連上帝都不信的異教徒本來就是一丘之貉。”


  ……


  摩西用洪亮的嗓音打斷了所有的竊竊私語:“我擔心比你們想象的更糟——我懷疑那個被稱為‘斯第爾頓船長’的鬥篷和蒙麵下麵就是我的私生子弟弟約瑟。”


  整個房間一下子全部安靜下來,霎時間偌大的空間裏隻剩摩西說話的回聲。


  裏多爾菲第一個回過神來:“孩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摩西說了認識“斯第爾頓船長”以來的遭遇和他的猜測:“雖然為奧尼昂斯家的命案去羅思麗莊園的時候,因為是突然拜訪,我看到了斯第爾頓的長相,絕不可能是約瑟。不過我還是忍不住懷疑。我總覺得斯第爾頓是欲蓋彌彰,正因為平時那套蒙麵下麵就是約瑟,他才會以另一個人的真麵目來見我,想打消我的懷疑。”


  “那麽你看到的斯第爾頓是誰呢?斯第爾頓家的水手或者傭人?”


  “不可能!”那個“少年”長得太惹眼了,不論以什麽身份出現,都肯定會引起注意。更何況摩西看到的斯第爾頓船長的氣度根本不像是居於人下之人,談吐中也流露出他的心智年齡遠遠超過外貌年齡。再說根據外麵的流言,斯第爾頓船長至少也該有四十多歲了,如果摩西看到的不蒙麵的斯第爾頓船長是冒牌貨,那應該找一個中年男人來冒充才對,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不會找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冒充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可是如果不是,那個人又是誰?如果平日裏“斯第爾頓船長”的外衣下麵是約瑟,那麽那個長得俊美非凡的“少年”又躲到哪裏去了呢?

  “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一個醫生打扮的人開口道,“我聽說斯第爾頓最近結婚了,真正的斯第爾頓會不會是斯第爾頓太太?”


  “馬洛裏醫生說得有道理。”裏多爾菲點頭同意,“斯第爾頓是個瘋子,憑著魔鬼撒旦賜給他的俊美容貌,曾經男扮女裝混進梵蒂岡,用妖術假裝神跡欺騙教宗,讓聖地血流成河。那是個根本沒有信仰的人,什麽褻瀆神靈的事都做得出來。摩西,斯第爾頓太太長得並不好看吧?”


  “確實……”


  “那就是他了!斯第爾頓長得再好看,也是個男人,男扮女裝,肯定奇醜無比”


  男扮女裝未必就難看。摩西想起小時候家裏的女仆惡作劇,經常趁著約翰?奧利維爾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地拿來女裝晚禮服和她們自己做的小飾品,把約瑟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當時隻有兩三歲的約瑟還不懂事,不知道穿裙裝有什麽不對,即使被打扮成了女孩,也照樣到處亂跑,甚至被女仆打扮好以後,還專程跑來給摩西看,讓摩西納悶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漂亮的妹妹。唉,約瑟,可愛的約瑟,可惜現在的約瑟再也不會是那個穿著女裝還會專程跑到摩西麵前顯擺的活洋娃娃了。


  摩西見到的斯第爾頓船長確實也長得十分漂亮,可畢竟是已經開始步入老年的男人了,即使長相可以扮作女人,隻要一開口就會露餡。更不用說……仔細想了想,摩西立刻覺得馬洛裏醫生的猜測完全是無稽之談:“斯第爾頓太太是個孕婦,是我的私人醫生親自確認她懷孕的。”當時“斯第爾頓太太”在摩西家赴宴的時候,突然吐得天昏地暗,為了確信羅芙緹惡作劇放在斯第爾頓太太盤子裏的老鼠沒有損害客人的健康,摩西特意叫來了自己的私人醫生給她檢查,醫生明確地說她的劇烈嘔吐僅僅是因為早孕反應。“馬洛裏醫生,我想英國的醫學還沒有發達到能讓男人懷孕吧?更不用說斯第爾頓太太以前是斯第爾頓小姐的家庭女教師,並不是憑空出現的人,應該不會是冒充的。”


  “總之萬事小心,畢竟是被‘伊麗莎白的雜種狗’盯上了。”馬洛裏醫生被摩西駁得體無完膚,隻能悻悻然提醒了他一句。


  這次摩西虛心接受了馬洛裏醫生的建議。


  “行了,諸位,現在來說正事。”裏多爾菲清了一下嗓子,“我已經去拜會過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阿爾瓦公爵以及教宗大人,並向他們提出我的計劃:阿爾瓦公爵派出一支六千到一萬人的軍隊在樸茨茅斯或哈裏奇登陸,直撲倫敦;與此同時,我們配合諾福克公爵掀起叛亂。我們把人分成兩批,一批去救出瑪麗女王,另一批去逮捕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在我們手上,就是一個可以保證瑪麗女王安全的人質。——如果一切進行順利,瑪麗女王和諾福克公爵結婚後,將統治不列顛諸島,英國就能恢複正統的信仰,重新成為天主教國家了。”


  與會者大多認為這個計劃簡單有效,紛紛表示讚同,並催促裏多爾菲說下去,期待著聽到阿爾瓦公爵、菲利普國王和教皇的讚揚和支持,成為他們堅持反叛事業的動力。


  “我也覺得這個計劃簡單但是天衣無縫,唯獨忽略了一點——阿爾瓦公爵是個十足的膽小鬼!”裏多爾菲似乎是在阿爾瓦公爵麵前受到了極其嚴重的侮辱,以至於哪怕僅僅是提起這件事,都讓他氣得直咬小胡子。“看看吧,先生們,”裏多爾菲拿出一封信,示意大家傳閱,“看看被我們當成靠山的是個什麽樣的膽小鬼,看看我們神聖偉大的事業是寄托在怎樣的一個懦夫身上!”


  信是阿爾瓦公爵寫給西班牙國王的,上麵寫道:“最尊貴的國王陛下,關於出兵英國的計劃必須審慎考慮。根據我的估計,伊麗莎白的力量決不會很弱,而諾福克公爵等反叛勢力的實力也不會很強。裏多爾菲很可能隻是一個會說大話的危險的蠢貨。我們決不能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就匆忙出兵英國。除非諾福克等人先行發動叛亂,並堅持他們的陣地四十天,以顯示他們的實力,否則派遣軍隊去支援他們,就不是穩妥的政策。”


  “隻要瑪麗女王順利繼位,我們可以讓斯第爾頓以我們喜歡的任何方式去死,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可是阿爾瓦那個膽小鬼被斯第爾頓在直布羅陀海峽嚇破了膽!我敢打賭,他現在連看一眼英吉利海峽的膽子都沒有,更不用說發兵渡海,前來援助我們。更可氣的是菲利普國王這次竟然也失去了麵對異教徒時一貫擁有的勇氣和堅定信念,居然同意阿爾瓦那個膽小鬼的看法。”裏多爾菲重重地歎出一口氣,“阿爾瓦公爵和菲利普國王的懦弱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這下叫我怎麽回複一心盼著西班牙援軍的諾福克公爵?”


  “告訴他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摩西在與會者中資曆最淺,因此也是最後一個拿到阿爾瓦公爵的信,但是正因為是最後一個,他才可以慢慢地、細細地研究信的內容,“在去年的起義中,諾福克公爵就證明了他不是一個立場堅定的人,伊麗莎白的幾句話就嚇得他拋棄瑪麗女王,丟盔棄甲乖乖地去倫敦塔坐牢。這次我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他的支持,讓他做我們的靠山,如果他再打退堂鼓,我們又沒有得到菲利普國王和阿爾瓦公爵的支持,境況就會變得非常不妙。”


  想到不甚樂觀的前景,與會者之間的氣氛一下子消沉下來。


  摩西蹙著眉看了信半天:“不過我們也不必急著絕望。阿爾瓦公爵隻說要我們證明我們的力量,然後他才會出兵支援我們,並沒有一口回絕。”


  “年輕人,你沒看出那隻是托辭嗎?”馬洛裏醫生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如果我們能自己發動叛亂,並且自己堅持陣地那麽久,還需要他們的援軍嗎?”


  摩西不理會馬洛裏醫生,還是垂著眼看信,突然發出一聲嗤笑:“‘伊麗莎白的力量決不會很弱’?如果沒有了斯第爾頓,伊麗莎白就不堪一擊。阿爾瓦公爵怕的不就是斯第爾頓嗎?如果我們能解決斯第爾頓,還怕西班牙不敢出兵?”


  這下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摩西,仿佛他說的是天方夜譚。


  “對付斯第爾頓的事就交給我吧。”摩西已經有了主意,“先生們,我現在已經發現了斯第爾頓的致命弱點,相信我,斯第爾頓把我作為突破口來妨礙我們以上帝的名義匡扶真正的宗教,是在自掘墳墓。今天散會以後,這間密室依然保留,如果我再發現被跟蹤,也會上這裏來做懺悔,讓斯第爾頓以為我們依然在這裏舉行秘密會議,我們其他的會議地點就安全了。不過我現在受到斯第爾頓派的人暗中監視,為了避免暴露我們更多的秘密,以後的會議我未必都能參加,請各位見諒。”


  會議結束後,為了避免一下子從懺悔室走出太多的人,引起別人懷疑,與會眾人都是一個一個走,而且彼此之間間隔很長時間,因此走得非常慢。地下室的空氣實在是與“清新”二字無緣,以至於會議一結束,大家都是爭先恐後地想離開。


  摩西裝作是謙讓長者,自己排在隊伍的最後麵,趁眾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馬洛裏醫生躲到房間的角落:“醫生,你這裏有墮胎藥嗎?”


  “墮胎藥?”馬洛裏醫生透過厚重的眼鏡費力地打量摩西,“神聖的天主啊!年輕人,我拿到醫師執照的那天,就按照《希波克拉底誓言》(1)發過誓,絕不將我學到的神聖知識用於給婦人墮胎。墮胎是褻瀆上帝賜予的生命!是邪惡的行為!你怎麽會以為我有墮胎藥?……”


  “難道斯蒂芬斯主教至今沒有弄出過一個私生子,真的是因為潔身自好,而不是你的靈丹妙藥?”摩西打斷馬洛裏醫生的話。


  “你……”馬洛裏沒想到摩西連這都知道。


  “裏多爾菲叔叔和你們說過吧?我是個謹慎到甚至有些膽小的人。畢竟我們做的是這麽冒險的事業,隻要出現一個叛徒,我們大家就都完了。每個人都有那麽一兩個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隻有把這些秘密握在手心裏,我才敢相信他們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出賣我。”摩西說著湊到馬洛裏醫生耳邊,“斯蒂芬斯主教說他有哮喘病,要時不時去你那裏拿藥來抑製病情,可是在這麽汙濁的空氣裏待了那麽久,他的呼吸聲也非常平穩。看起來他的肺比我的還健康。”


  “你的肺不好,是因為你抽煙。”馬洛裏醫生的謊話張口即來,“年輕人,你真應該向斯蒂芬斯主教學習,少吃肉,多吃蔬菜,不要抽煙喝酒,少近女色。這樣不僅能讓你的靈魂更接近上帝,也能讓你的身體更健康。如果你聽我的話,向斯蒂芬斯主教學習他的生活方式,等你活到了和他一樣的年紀,照樣能強壯得和現在一樣。”


  “‘少近’女色而已?”如果摩西沒有記錯,按照天主教神職人員的戒律,應該是必須終生保持童貞的。


  馬洛裏醫生發現自己說走嘴了,立刻以沉默抗議摩西的強硬態度。


  “醫生……”摩西依然死死地抓著馬洛裏醫生的手腕,一點也沒有因此善罷甘休的意思。


  地下室的空氣不但渾濁,還散發著一股異味,以至於待在這裏,就是一種折磨。雖然這可能是他們所有的秘密集會場所中最安全的一個,馬洛裏醫生還是為不用再來這裏而感到欣慰,並且希望越快離開越好。見摩西不依不饒,馬洛裏醫生隻能投降:“好吧,年輕人,我這裏絕對沒有墮胎藥,但是有避孕藥,其中有些用得不好的話,也可能導致婦人流產。像是艾菊,薄荷,苦艾之類……”


  “太普通了。”這些東西都有非常獨特的刺激性氣味,一聞就能聞出來,不符合摩西的要求。“有沒有比較隱蔽一些,不太容易被人發現的?”


  雖然地下室裏麵的人已經少了很多,越來越少的氧氣依然沒有使待在裏麵變得舒服一些。馬洛裏醫生覺得自己被周圍的臭氣熏得都快吐了,於是用手帕包著一塊什麽東西放到鼻子下麵,猛吸了幾口,才感覺好些。


  摩西剛進地下室,就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陌生香味,但是猜不出這是什麽東西。馬洛裏醫生拿出手帕,那股陌生的香味隨即撲麵而來。“這是什麽?”


  “這叫麝香,是遠東出產的一種香料和藥材。”馬洛裏醫生給摩西看包在手帕的那一小塊黃色的外形像柿子的東西,“據說是從一種隻生活在亞洲東部的叫‘麝’的珍稀動物身上提取出來的,在原產地都是奢侈品。”


  摩西也湊過去聞了聞,隻覺得那塊東西的氣味讓人心曠神怡:“你怎麽弄到這麽好的東西的?”


  “是我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他是個葡萄牙傳教士,在日本傳教,這是一個信仰天主教的日本貴族送給他的,用來提神效果非常好。”


  “東方人就用這東西代替香水?”摩西好奇地打量那塊小東西,“你的朋友居然送給你女人用的東西。”


  “女人不用這東西!”出於醫生隨時保持嚴謹態度的習慣,馬洛裏醫生立刻給摩西上起了藥材學課程,“麝香可能導致婦女不孕不育,甚至可能導致孕早期的婦人流產,所以女人絕對不會用麝香。據說在大明國,皇帝如果不想讓他的某個妻子懷孕,或者不想要某個妻子肚子裏的孩子,就送給她混有麝香的熏香,裏麵再加別的香料,以防被那個妻子聞出麝香的氣味。據說用麝香墮胎都不需要口服,隻要聞到氣味,孕婦就會……”馬洛裏醫生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


  “好極了,”摩西搶過馬洛裏醫生手裏的麝香,“我要的就是這個東西。”


  “喂,你……”


  “想讓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麵有*嗎?”


  摩西一提及街坊中出了名的母老虎馬洛裏太太,馬洛裏醫生立刻噤若寒蟬:“好吧,年輕人,這東西就當我送給你了。可是作為醫生,我有權知道你是想用它來幹什麽。”


  “你就當我是介意幫別人養兒子吧,”摩西小心地用手絹包好珍貴的麝香,放在貼身的口袋裏,“雖然我不介意和別人分享妻子。”他要這東西,當然不是因為羅芙緹懷了孕、他不想養其他男人的私生子,而是為了得到一棵活生生的搖錢樹。但如果讓每個人都知道這棵搖錢樹長在什麽地方,可就太危險了。


  摩西離開教堂時,“貴族寡婦找兒子”的鬧劇還在繼續,看起來有些智障的園丁甚至找到了摩西的腳底下。摩西對他們拙劣的表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指了指懺悔室旁邊的角落,示意他們去那裏找,自己徑直走了,一直走出很遠,還能聽到“貴族寡婦”做作地發出找到兒子的驚喜的歡呼以及對幫她找孩子的神職人員們一疊聲的感謝。


  “小湯姆”一直低著頭,畏畏縮縮地躲在“貴族寡婦”被裙箍高高撐起的裙子後麵,“貴族寡婦”要他感謝神父們,他卻一句話都不說,甚至不敢朝他們看一眼。“貴族寡婦”隻能連連道歉,說可能是失去父親對他的打擊太大,讓孩子有了自閉症。神職人員們信以為真,紛紛對可憐的“小湯姆”表示祝福,目送他們“母子”離去。


  直到離開教堂,索菲終於支持不下去了,仿佛厚重的麵紗依然不足以遮掩她的美貌一般,還用戴手套的手捂住了臉:“真是丟人顯眼。”


  “嘛……嘛……”“小湯姆”真介終於抬起臉,“夫人,光是能悄悄地跟蹤,可不算本事喲。能適當地暴露行蹤,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才能算是合格的忍者。不是大叔想倚老賣老,不過要是論收集情報的能力,夫人還有得學喲。”裏多爾菲一夥人確實狡猾,安排了十幾處隱秘的集會地點。真介跟蹤了摩西兩個月,基本上把他們集會的地方都弄清楚了,其他地方他都能想方設法混進去竊聽,唯有與教堂的懺悔室相通的地下密室這一個地方他無論如何也混不進去。既然自己進不去,那就讓被跟蹤者自己也不去吧,所以才會有這出“貴族寡婦找孩子”的演出,讓摩西以為真介的本事不過爾爾,對他放鬆警惕,也是為了打草驚蛇,讓反叛者們不敢再用這最安全的一個集會場所,方便真介以後竊聽他們的會議內容。


  當年大名鼎鼎的刺客“影子”索姆斯菲爾德?戈貢佐拉最引以為豪的本事就是追蹤和暗殺,不過要和真介比,索菲甘拜下風。


  摩西從他們身邊經過時,真介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奇妙的香味,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於是又努力地嗅了嗅,希望能喚醒自己的記憶。


  索菲也聞到了那股氣味:“好像是奧利維爾男爵身上散發出來的。現在時下流行的男士香水嗎?以前好像沒有聞到過。”


  “不是。”真介看著摩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聞起來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的感覺。”


  注釋:(1)希波克拉底誓言最初是西方醫學鼻祖希波克拉底醫生個人的行醫道德準則,後來成為古希臘所有立誌從醫的年輕人成為醫生時必須宣誓的誓言。誓言內容中有一條是“不施行給婦女墮胎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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