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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獅子與狐狸(3)

  “奧利維爾男爵,你醒了?”


  童年時手掌留下的燙傷還帶著夢中的回憶隱隱作痛,摩西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是在羅思麗莊園的客房。“斯第爾頓夫婦”和斯第爾頓家的大總管夫婦都圍在他的床邊,唯獨不見他自己的妻子的身影。


  摩西想起昏迷前的事了:“那本賬本,那本賬本是誰寫的?那個約瑟是誰?”


  菲澤塔和麗貝卡麵麵相覷,“斯第爾頓船長”蒙著臉抱著胳膊坐在一旁,其實是在用手捂住狂跳的胸口,好像隻要這樣做,就能讓狂躁的心髒平靜下來。


  “約瑟?”羅賓做出努力回憶的表情,“啊!對!約瑟!凱撒從奴隸市場上買回來的奴隸。”說到這兒,羅賓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斯第爾頓船長”,“還記得他吧,船長?那小夥子秀氣得像個姑娘,那時我們一直拿他的長相開玩笑。後來你看他會讀書寫字,就讓他給你做文書。”接著羅賓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下摩西,“奧利維爾男爵,你長得和約瑟還有點像呢,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一模一樣。”


  真的是他!約瑟沒有被處死!摩西的情緒不見得比“斯第爾頓船長”平靜,因此沒有注意到聽到羅賓的話,菲澤塔、麗貝卡和“斯第爾頓船長”的反應完全不像是與約瑟素不相識的人。


  “他在哪裏?”


  “海底。”羅賓雙手一攤,“那個可憐蟲孱弱的身體比他的長相還像個姑娘,出海沒多久就死了。我們把他縫在舊帆布裏麵,兩頭綁上重物,然後……”羅賓做了一個把什麽東西拋出去的動作。


  “他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羅賓一聳肩:“如果一個人在發燒發得像燒紅的鐵塊那樣的情況下,還能赤手空拳地扯開用麻繩縫合的帆布,然後從大西洋的中心遊回岸邊的話。”


  即使沒有出過海,摩西也知道帆布和通常用作纜繩的麻繩有多結實,據說有些海盜對叛徒的一種處死方式就是縫進麻布袋,然後套上重物扔進海裏,就算扔下去的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在如此情況下,也不可能僥幸逃脫,更不用說是一個病得奄奄一息的文弱書生。不過……“你們扔他下海的時候,他還活著?”


  “確切地說是半死不活了。醫生說他已經無力回天,與其讓約瑟一點一點地被病痛折磨死,浪費船上的給養,還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你們倒沒有給他一刀或者一槍?”


  羅賓做出一副快要崩潰的表情:“船上的給養是有限的,大少爺,不管是食物、水還是武器。要是我們把那顆子彈仁慈地給了約瑟,然後我們遇到海盜的時候就差這一顆子彈,我們就全都完了。刀也不行。除了船長看得比命根子還緊的‘北鬥’以外,能用來殺人的隻有蒙納戴茲兄弟的劍和醫生的手術刀。這四個人都推脫說刀劍沾了血很難保養,醫生的手術刀要用來截肢,必須隨時保持鋒利,船長和雙胞胎的劍得用來對付海盜,畢竟我們船上隻有這三個戰鬥力,他們的武器也不能出任何岔子……不過我想他們是下不了手。雖然上船的時間很短,我們畢竟和約瑟也有些感情了,誰都不忍心動手殺他,隻能把他活著扔下了海。再說那時約瑟已經病得神誌不清,痛苦不痛苦也感覺不到了吧?”話不能說死。羅賓的說辭有一個很大的破綻——“人魚號”最近三個月以來沒有出過海,而看守約瑟的獄卒塔拉斯是兩個月前才失蹤的,比羅賓口中約瑟死亡的時間還要晚。如果一口咬定約瑟離開“人魚號”的時候已經死了,一旦摩西發現了這個破綻,就足以說明羅賓完全是在說謊,不論是暴露了約瑟仍在斯第爾頓家任職,還是暴露了羅賓幕後軍師的身份,都大大不妙。所以約瑟“離開”的時候必須還是活的,也就是說如果他的運氣足夠好,可能依然還活著。


  摩西對羅賓的說法不置可否,隻是看了看周圍。剛才不明原因的暈厥讓他至今還有些耳鳴,看周圍的時候,都感覺像是隔著什麽東西在看另一個世界。“斯第爾頓太太”在為素未謀麵的約瑟唏噓,麗貝卡說前一陣子她還在納悶這個“約瑟”是誰,羅賓還在感慨為什麽摩西長得和他認識的約瑟那麽像,而“斯第爾頓船長”始終抱著胳膊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坐姿卻給摩西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是約瑟!摩西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是怎麽回事了?看他的眼神、走路的姿勢、向羅芙緹獻殷勤的神態……“斯第爾頓船長”在方方麵麵都像極了約瑟。可如果這個“斯第爾頓船長”是約瑟,真正的斯第爾頓船長去哪兒了呢?暫且不論要走多大的狗屎運,才能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從一個死囚變成英格蘭首富。斯第爾頓船長出名的時候,約瑟還在奧利維爾家做他的私生子少爺,他們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人。難道真正的斯第爾頓船長出了什麽事?就讓約瑟做自己的替身,以穩定人心,想等到局麵穩定下來,再公布真相。對了!斯第爾頓船長結婚是在直布羅陀海峽之戰以後,說不定是因為真正的斯第爾頓船長死在了海戰中,才讓身材與自己類似的約瑟做自己的替身。正因為這隻是個替身,所以管事的是一直陪伴在斯第爾頓船長身邊的“維多利亞小姐”,為了讓原本隻以家庭女教師的身份示人的維多利亞小姐有個當家的名分,所以才有了結婚一事,讓她能以妻子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接管斯第爾頓家族的產業,保證冒牌貨的偽裝不被揭穿,而約瑟正好利用斯第爾頓船長的身份和勢力對摩西展開報複。


  所有的推理都很完美,隻有一個致命的漏洞——羅芙緹見過斯第爾頓船長摘下蒙麵以後的樣子,如果約瑟就是“斯第爾頓船長”……摩西相信牢獄生涯會改變一個人,也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但他絕不會相信短短幾個月的牢獄生涯和一年的時間就足夠讓一個人變得連自己的舊情人都認不出來。摩西的親信仆人中有幾個是他以前安插在約瑟身邊貼身伺候他的男仆,就算羅芙緹因為情人太多,難免健忘,摩西的親信也絕不可能認不出約瑟。可如果真正的斯第爾頓船長還在,因為某些原因把自己的身份讓給了約瑟,本尊又去了哪裏?或者一切都隻是因為摩西對約瑟有愧疚感,自己草木皆兵?


  “奧利維爾男爵!”羅賓叫了好幾次,才把摩西從沉思中喚回來,“你好像很關心約瑟。你認識他嗎?”


  摩西突然想到了一個測試麵前的斯第爾頓船長是不是約瑟的好方法。“約瑟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們他的全名嗎?”


  羅賓搖頭:“奴隸嘛……主人愛怎麽叫就怎麽叫。知道嗎?我們船上的有個從奴隸市場上買回來的意大利小廚子,名字就叫‘洋蔥頭’……”


  幸好奧尼恩不在,菲澤塔想。以“奴隸”的身份在“人魚號”上待了一年多了,奧尼恩的脾氣反而越來越像主子,除了菲澤塔以外,任何人叫他“奧尼恩”,換來的往往都是小廚子的暴跳如雷。不過是該給奧尼恩換名字了吧。叫一個小孩“洋蔥頭”還沒什麽不妥,可是奧尼恩已經有十四歲,很快就是個大小夥子了,以後還會長大,衰老……叫一個中年男人甚至老頭子“洋蔥頭”,確實不妥。


  “……船長懶得給約瑟另外起名字,我們才讓他保留自己的名字的,誰關心他姓什麽?反正在海上討生活的都是在陸地上活不下去的人渣,過了今天不知道有沒有命過明天,叫什麽名字有什麽要緊?難道屍體扔進海裏以後,海麵上還會出現‘某某人之墓’的字樣嗎?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叫什麽名字就隨自己喜歡了。我自己都換過四五次名字……”


  對,四五次。小王子愛德華?達德利,白教堂男娼的弟弟羅賓?康拉德,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羅賓?格雷勳爵,還有現在的水手羅賓?普蘭。他換名字的次數是夠多的了,不過沒有一次是因為他自己喜歡。菲澤塔想。


  摩西以極大的耐心聽羅賓嘮叨。普通人都覺得一個女人嘮嘮叨叨個不停,已經是一件極討厭的事,如果一個男人嘮叨個不停,簡直就是一種災難。不過摩西喜歡話癆。話癆守不住嘴,喜歡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雖然難免有添油加醋之嫌,但隻要聽的人有一定的洞察力,就不難從無數的廢話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自己身邊有個話癆是一種災難,而對手身邊有個話癆則是上帝的恩賜。摩西已經開始感謝上帝了。


  摩西以禮貌的態度聽羅賓嘮叨完了以後才開口:“約瑟的全名是約瑟?奧利維爾,和我……算是兄弟吧。他是我的繼父的*生的。”


  “私生的繼兄弟?”羅賓驚訝的表情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令堂一定對令尊十分忠貞,再婚也要找個長得像前夫的。”


  摩西勉強發出幾聲禮貌的幹笑:“我的生父和繼父是親兄弟,不過我可沒說約瑟是我的繼父的孩子——雖然他以我的繼父的私生子的身份在我家被撫養成人,我的繼父直到咽氣,都還以為約瑟是他的種,甚至連約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隻是我繼父的養子。”


  坐在一旁的“斯第爾頓船長”的呼吸聲開始變重,雖然隔著蒙麵,隻能聽到一點細不可查的變化。摩西想偷瞄他的反應,視線卻被這時坐到他床邊的菲澤塔擋了個結結實實。


  “奧利維爾男爵,如果有什麽難言之隱,就不用說了。人死不能複生,既然約瑟已經不在人世,關於他的一切也就都結束了。”


  “謝謝你,斯第爾頓太太,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摩西給了菲澤塔一個能讓女人母性泛濫的虛弱笑容,“不過我守了這個秘密那麽久,現在是放下負擔的時候了。讓我說吧,也好讓你們知道你們認識的那個長得像姑娘一樣的是什麽人——約瑟是我繼父的*生的,但是他的父親不是我的繼父,而是一個長得和我的繼父十分相像的混混。他們騙我的繼父認下他們私通生下的小雜種,就是看中我的繼父沒有親生的孩子,想靠他來謀取我家的財產……”


  摩西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包括他如何殺了約瑟的母親,又如何帶著繈褓中的約瑟回了家,還特別強調了一下他和他的母親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覺得嬰兒是無辜的,他和他的父母的罪孽無關,才沒有把約瑟是野種的事說出來,讓他能以私生子的身份留在奧利維爾家。摩西一邊說,一邊打量“斯第爾頓船長”,可惜“斯第爾頓船長”蒙著臉,雙手都藏在寬大的鬥篷底下,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更糟的是不知是不是存心,坐在床沿上的菲澤塔不停地動來動去,摩西別說是通過眼神和鬥篷上皺褶的變化來推斷“斯第爾頓船長”的情緒,光是要一邊把故事說完,一邊在床上保持平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從他去年因為參與叛亂被捕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故事接近尾聲。“我以為他已經和其他叛徒一樣被處死了,想不到他僥幸活了下來——至少活得比我想象的長。”


  似乎是覺得氣氛太沉重了些,麗貝卡連忙轉移話題:“奧利維爾男爵,今晚留下過夜吧。以你現在的健康狀況,我們可沒法放任你走夜路顛簸回去。”


  摩西連忙坐起身子:“不。謝謝你,普蘭太太,我已經給你們添了太多的麻煩了。”


  “我可以把這看作是認為管家招待不周嗎?”麗貝卡佯裝生氣,“那我可要為你對我的侮辱提出決鬥了,先生。”


  摩西開玩笑地做出投降的姿勢:“那我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對任何一個男人而言,惹怒美麗的女士都是不明智的事”


  “確實不明智。因為如果你拒絕,惹怒的可不隻是我,還有你自己的妻子——奧利維爾男爵夫人已經很高興地接受邀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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